张之洞建厂(第 2/4 页)
蔡锡勇在西方工作数年,还没听说办企业不考虑成本、利润的,可对总督大人充满豪情的话语,他又不知怎么说好,于是又点点头。
张之洞又说:“我们为国家办事业,不能像唯利是图的商人一样,斤斤计较,小肚鸡肠,器量要大些。”
蔡锡勇又默默点头。
在总督大人话语的影响下,铁厂筹建处办事便不担心钱的问题。初期建厂经费如果精打细算,三十万银子就够了,结果预算却达到四十万。
现在,总督大人坐在厂址的空地上,发愁的就是这件事。豪迈的语言虽然很提气,但四十万两银子却实实在在的压在身上。他向户部请款,户部回答十二个字:外忧内患,入不敷出,难以允命。他对户部本不抱多大希望,因为户部尚书是个抱残守缺的老朽。他又想到惯例,按照官府惯例,上边办事需要钱,可以向下级摊派。于是他向湖北巡抚谭继洵、藩司黄彭年征集款项,没想到又碰了钉子。此二人均为守旧派,反对办洋务,而且湖北连年闹灾,灾民救济款尚有很大缺口,也拿不出钱来。
望着面前波浪滔滔的长江,张之洞不由想起了唐代崔灏在这里作的诗:“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此情此景,彼此相同,他叹了口气。
三
晚上,张之洞仍坐在家中客厅发愣。
“老爷,还想筹款的事呐。时候不早了,宽衣休息吧。”侍妾若玉送上碗莲子羹说。
“若玉,这件事我还要和你商量。”张之洞曾娶过三个夫人,都夭亡了,现在就这侍妾若玉主家。
“同我商量?”若玉惊奇,这种军国大事怎么同我商量,我懂什么呢?
“向公家筹不来款,我准备向私人想办法。”
“向私人?可咱们家没有多余的钱啊。”若玉摸不着头脑。
“这我知道。我想向亲朋和谈得上的商人借。”
“噢。”若玉松了口气。可向他们借跟自己商量什么呢?自己出身贫寒,没有一个有钱的亲戚。
“不过,现在借钱难,借大钱更难。我得想个办法才好说话。”张之洞又说
“老爷有什么办法了吗?”
“我想先把准备给仁梃结婚用的一万五千两银子拿出来,这样可以起感化、带头作用,就好说话了。”
“这可不行。这笔钱可是我省吃俭用攒了多年存下的,现在仁梃结婚的日子就要到了,却要拿出去,这怎么行啊。”若玉虽是妾,但主家多年,在家里就是夫人的地位,所以说话很有份量。
“先用着,以后我想办法补偿仁梃夫妇。”
“补?怎么补?家里开销越来越紧,能维持就不错了,再攒下钱太难了。再说,仁梃这孩子从小没了娘,好不容易昐到他结婚,可又把结婚的钱给用了,孩子会怎么想?”
“我做官清廉,是为给国家争气,这我过去跟孩子说过,他们理解我、支持我。我办铁厂,也是为国家争气,孩子们也会理解、支持的。仁梃那我去说。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会说通的。”
“老爷的官虽是越做越大,现在官居一品,全国也没几个。可咱家的孩子穿用还不如个小商人家,我从小把他们养大,比着别的官宦子弟,总觉着委屈了孩子。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万把两银子又不多,可又要拿走,我……”若玉说着流出了眼泪。
张之洞心里也发酸,若玉虽是侍妾,可对前房孩子却视同已出,这正是自己敬重她,多年不再娶正妻的原因。他握住若玉的手:“若玉,你对孩子的这片心,上天可鉴,我会对仁梃说的。”
若玉连忙解释:“我倒不是怕孩子怨我,我是怕孩子委屈。”
张之洞又拍她的手:“我知道,我知道。就这样吧。”
若玉不再吭声。老爷在家里就是天,还能多说什么呢?
张之洞又说:“不过,仁梃的婚礼我会想办法办得精彩的。你也读过书,文人么,有时少花钱或不花钱也能把一些事办得有情调的。”
若玉点点头:“老爷会有办法的。让孩子高兴就好。”
以总督大人的身分,加之多年官风尚好的名望和带头作用,张之洞先后借到了二十万两银子,又从总督衙门的军费中先挪用十五万两,铁厂的建设终于启动了。
四
铁厂终于要出铁了。张之洞与湖北重要官员及各界头面人物来到铁厂,为出第一炉铁剪彩。天气很热,炼铁厂里就更热,官员们都穿着正式官服,一个个热得不停擦汗。蔡锡勇忙叫人为大员们打扇。
望着持着钢钎的工人走向炼铁炉,张之洞的手心紧张得出了汗,就像看着孩子将要出世一样。
工人打开炼铁炉,耀眼的铁花飞溅出来,如春天盛开着各种花朵的花圃,又如灯节天空绽放的火树银花,煞是好看。
围观的人群欢叫起来。
转眼间,铁水如泉水喷涌出来,流成一条金色溪流,又如一条金龙在飞舞。
围观的人群又欢叫起来。
张之洞感慨万千,昏花的老眼竟涌出了泪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掩饰说是让烟气熏的。
在一旁的得力幕僚龚升平能体会到总督大人的心情。选址、招人、筹款、修建……总督为了铁厂事必躬亲,费尽心力。光是为选厂址,年近六旬、体弱多病的总督就冒着酷热,跑遍武汉三镇各个角落,累得腿脚都浮肿了。他对总督说:“香帅,如此盛典,不可无诗。您一定要赋诗志贺。”
四周的人都齐声赞同:“香帅应该赋诗。”“香帅赋诗一首吧。”
张之洞笑着说:“好吧,老夫就献丑了。”他开口吟道:
何缘七月又飞花?
天女试问此谁家。
化作金龙向天啸,
岂惧鬼魅窥中华。
蔡锡勇不由喝彩:“好诗,有气势、长志气。”
张之洞笑着摆手:“信口打油,助兴而已。”
在人堆里观看的仁梃也觉着父亲的诗挺有感染力量,他学着在心里作了一首,可觉着差得远,羞涩地笑着摇摇头。他又在心里想,我要在学堂好好学习外语和科技,毕业后到这铁厂效力,为父亲开辟的事业添砖加瓦。
五
武汉铁厂规模巨大,俄国皇太子访问中国还专门前来观看。世界一些大报也称赞这亚洲第一铁厂和张之洞总督的气魄。听着翻译读着外国报纸,张之洞脸上浮出笑容,中国近年在世界上显现的尽是受气挨打的形象,这回算是争了气、添了光!
可盛宣怀的话却像谶语一样围绕着这大铁厂。
铁厂投产后八个月,蔡锡勇向张之洞汇报。
“香帅,铁厂投产以来一直亏损,而且越来越严重。”
“原因在哪里?”张之洞捻着长长的胡须问。
“主要原因是产品成本高,销路也不好。”蔡锡勇看看总督,
“说详细些。”张之洞催促。
蔡锡勇却有些犹豫。
“你说话向来直爽,今天怎么嗫嚅起来?有什么说什么嘛。”张之洞又催促。
蔡锡勇于是接道:“煤和铁矿石从远处运来,运费很高。”
张之洞不吭声,这是个老问题了,厂址是自己选的。
蔡锡勇又说:“厂子的开支也很大。管理机构是比照官府衙门设立的,部门多,人员多,每月薪俸就要一大笔钱。管理人员都按朝廷官员定的级别,讲究官员派头,办事花费很大。出去办事要吃好住好。外面的人来厂里办事,都要摆席接待,一席就要几十两甚至上百两银子。我要他们节省些,他们却说官府办事就是这样,我们都是道台级,知府级,不能失了身分。何况,比照官府的派头,我们已经俭省多了。”
张之洞仍不吭声。机构和官员设置依官府建制,是自己决定的。官办企业,就应按官府的体例办嘛。否则名不正言不顺。这样大的企业,部门头脑应该有较高品级,这样对外办事人家才能看重,企业也有面子。
“还有,”蔡锡勇又看看总督,硬着头皮说下去:“炼铁炉与大冶的矿石不配套,炼出的铁质量不够好。”
张之洞皱起眉头。他想起了当初选择从国外进口炼铁炉时,英国技师说要把大冶的矿石送到英国检验,以选择适合的炉子。当时被自己否决了。
“怎么?矿石还要送英国?这要花费多少时间和银子?俄国皇太子就要来参观,时间来不及了。”
“总督大人,炼铁炉与矿石不匹配要影响产品质量的。”英国技师坚持。
“没有那么严重吧?人可以吃细粮,但也能吃粗粮,炼铁炉就不行?我看过国内民间的小炼铁厂,什么矿石都能吃,炼出的都是铁嘛。”
“这不一样的,先进的大型炼铁炉与民间的小炼铁炉完全不一样的,它只能吃适合的粮食。”英国技师倔强的坚持。
“我想是可以适应的,我国南方人初到北方吃不惯苞谷面,高粱米,可习惯了就好了。”
“不一样的,不一样。”英国技师不知道怎样再解释这个问题,只是一个劲摆手。
“就这样吧,买国外最好的炼铁炉。我想不会有大问题的。”果断地拍板后,自己就忙着处理另一件紧急公务去了。
总督大人终止回忆,对蔡锡勇说:“若毅,你接着说。”
蔡锡勇刚才有些担心,接连揭总督大人的短,大人会不会发火?看到大人仍很镇定,他鼓起勇气说下去:“生产成本高产品价格就高,质量又不太好,销路就不好,这就造成亏损,而且越亏越严重。”他看看总督又补充说:“我们的铁要比进口的铁贵一倍还多些,质量也不如进口铁,用户自然要去买进口铁了。”
张之洞沉默地捻着胡须,片刻后他说:“俗语说:‘媳妇是人家的好,儿子是自己的好’。铁厂就是我们的孩子,虽然它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我们还是要培养它,扶植它。谁家的孩子在成长时没有毛病呢?”
蔡锡勇点点头,但他心里想,只说这样空洞的话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张之洞又开口了:“在技术上你再想想办法,提高质量,降低成本。产品销路嘛,我来想想办法。”
蔡锡勇又点头。他心里很高兴,如果产品有了销路,就会收回成本,甚至可以有利润,那样铁厂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蔡锡勇走后,张之洞从衣袋中掏出个小铁珠。这小铁珠是他在铁厂视察时,从炼出的铁锭中捡的,当时觉得很好玩,又是自己心爱的炼铁厂炼出来的,便揣在衣袋里了,就像热爱家乡的人,保留家乡的一把泥土,一片落叶一样,是个念心。这个小铁珠在衣袋里揣了半年多,又总用手摩挲,已经很光滑了。
现在,总督大人对着光亮,仔细看着这颗发出黑色光亮的小铁珠。这小铁珠不是很好嘛,像颗小夜明珠,他怎么就质量不好呢?它不好在哪呢?他又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把手枪,这是在任两广总督时打法国鬼子时缴获的战利品。他用小铁珠比照铁手枪,此铁与彼铁似乎看不出多大的区别。他又用小铁珠敲敲铁手枪,发出清脆的声响,很好听,是此铁发出的,还是彼铁发出的呢?还真不好说。这时有人来办公务,总督大人把小铁珠又揣进衣袋里。来人有些惊奇又有些害怕的看看桌上的手枪,总督把手枪也放进抽屉里。
六
夜深了,张之洞仍伏在桌上挥着毛笔写个不停。
若玉送上碗莲子羹,劝说道:“老爷,夜深了,明日再写吧。”
张之洞说:“明日还有公务,我心里也着急,还是抓紧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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