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上西楼(第 3/4 页)
“阿绾好像从未骑过马,”沧弈挑眉看我,“不如骑着马驹与我在乘月山庄逛逛?”
“乐意奉陪。”我道。
栾令骑上马为我示意,对我道:“素绾姑娘一定要踩稳马镫,拽紧缰绳,切莫不可大意。”
蓝胖胖也就一人高,骑在它身上并不是难事,我耀武扬威地对沧弈道:“你看,我这么聪明,说学会就能学会。”
因为在马车上与他说了天界的事,再加上刚刚听了栾令讲给我的故事,我莫名对他有了一丝好感。
“走吧。”沧弈拽了拽缰绳,马儿便温驯地往前走。
我亦学着他拽了拽缰绳,说:“蓝胖胖,你可千万不能给我丢人,追上沧弈,快点。”
蓝胖胖好像能听懂我说话似的,紧跟着追上沧弈。
“乘月山庄还真是一处风水宝地,”我与他道,“这山庄,你修了多久了?”
“前前后后,有十年了吧。”沧弈说。他的目光看着远方,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只见连绵不绝的群山。
“十年啊,”我“啧”了一声,“也就是说,你还在戍边时,就已经着手修建乘月山庄了?”
原来他十年前就含着这样的狼子野心?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沧弈突然笑了,轻声说:“我曾想着,与相爱的人久居乘月山庄,再不理这凡尘世事的。”末了,他微微地叹,“只是我那时并不知道,凡人是敌不过宿命的。”
栾令远远地跟在我们后面,保持着一个相对较远的距离,并不上前。
“你为何那么喜欢桦音?”沧弈回头问我。
我想了想:“大约是在天界欠了他一片鳞的恩情,所以心心念念,成了执念。”
“哦,”沧弈哑然失笑,“倘若那片鳞是我的就好了。”
他说:“我也不知为什么,就像着了魔似的。三年前在灵隐寺第一次看见你,我便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命格里注定了一样。”
“我很后悔,那日在茶楼带你凑热闹。”沧弈好像是在回忆那个对弈的午后,“这三年里我常常想,如果那天你没见到桦音,是不是就会爱上我。”
我心头一阵刺痛,随即涌上一种复杂的情感,这种滋味难以言表,它有点苦,有点难受,却找不到一个源头。
后来我才知道,这便是伤情。
栾令在后面突然大喝一声:“什么人?”
沧弈勒马停住,我见山上蹿下来七八个神秘人,都穿着宝蓝色衣裳,戴着铁面具看不清模样。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沧弈滚鞍下马,一并将我从马上拽下来,道:“你先躲起来,刀剑无眼,我怕伤了你。”
栾令自腰间抽出燕字双刀,与那群蓝衣人厮打在一起,沧弈无称手的兵器,索性劈手折断一截树枝为剑,他们俩这才勉强与那些蓝衣人打成平手。
正在这时,一支银镖突然径直朝我飞来,我吓得愣在原地,索性闭着眼睛等那支镖打在我身上,没想到半天也没觉出疼,再睁眼一看,沧弈正捂着肩膀挡在我面前,那支银镖死死钉在他用手捂住的地方。
那群蓝衣人见沧弈受伤,纷纷作鸟兽散。栾令要去追,却被沧弈制止,终于默默地退回来。
“沧弈……”
我上前想要将那飞镖拔下来,没想到沧弈摇摇头,呵斥我:“住手。”
“可有受伤?”他问我。
“没有,我什么事都没有。”我道,“我帮你把那镖拔出来,你忍着点疼。”
“叫你别动就别动。”沧弈对栾令道,“带我回庄子,在大夫来之前,你们俩谁也不许碰这银镖。”
他说:“这镖上有毒。”
的确,我见那银色的镖身上淬满了宝蓝色的毒药。
“可是,”我咽了口唾沫,吓得一个劲发抖,只不停地说,“沧弈,你千万不能死,你千万不能死……”
栾令对我道:“素绾姑娘,我去庄子叫马车过来,你与殿下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好,你快去,快!”我恨不得手脚并用把他推上马,回头看时,沧弈已经靠着岩壁勉强支撑。
“你千万不能有事啊。”我扶沧弈坐下,眼睛莫名有些发酸,我想起在魔界击杀梼杌时,他那么坚定地把我护在身后,在天界时,不顾一切救我出天牢……
我说:“一次是在天界,一次是在魔界,这次又在人间,你就这么喜欢让我欠着你吗?”
“闭嘴。”沧弈闭上眼睛不看我,“真吵。”
看看,平日的温柔果然是装的,都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他的本性果然是喜欢骂我。
“我就吵。”我说,“我不能欠着你了,我只有一条命,还给恩公都不够,还要拆出一半给你。”
沧弈艰难地牵出一丝笑来:“怎么,心疼我了?”
“这不是心疼,”我抹抹快要溢出眼眶的眼泪,“这是愧疚。”
栾令终于带着马车回来了,我看着他把沧弈扶上车里,我问:“大夫找好了吗?”
“栾令办事,请姑娘放心。”他说。
沧弈咳出一口血来,而后用手背拭去嘴角的血迹,他斜靠在我肩上微微阖目,问栾令:“可查出是谁?”
“他们来自明衣楼,是皇帝的人。”栾令一字一顿道。
“桦音?”我摇头,为桦音辩驳,“不可能,恩公没这么大的能耐,肯定是你们搞错了。”
“恩公?”栾令的表情立刻五味杂陈,他警觉地问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和皇帝是什么关系?”
沧弈轻轻道:“栾令,不许难为她。”
栾令便不再追问,只是对我的态度冷漠了许多,他说:“你可真是天真,你以为那皇位随随便便就坐上去吗?”
他又问我:“你可知道‘明衣楼’?”
我摇头。
“就像殿下的乘月山庄一样,明衣楼便是桦音豢养死士的地方。”栾令说,“你刚才见到的那些,正是桦音一手调教出的杀手。”
我脑子嗡嗡的,一时间分不清真假,为什么栾令口中的桦音与我平日里见到的他一点都不一样?我的恩公,温润如玉、干净纯粹,可是在栾令眼中,却是天下第一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的恶人。
这是我认识的桦音吗?
“这是早禾花之毒。”
我见大夫用刀小心翼翼地剜出那支飞镖,旋即丢在一旁的铜盆里。那银镖落入水中,登时,盆里的水便化作乌色。
沧弈躺在榻上紧闭双眼,额头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任凭我怎么叫他都不回应。而我又不敢打扰大夫为他解毒,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我已经为殿下煎好解药,稍后请姑娘侍候殿下服药即可。”大夫终于回头看我,略一沉吟,“但是……”
“但是什么?”我问。
“但是,服了解药也不过是暂解燃眉之急。”大夫叹息,“毒入腠理,尚可医治,如今殿下伤及心脉,恐是神农再世也无药可医。”
我脚下一软:“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大夫道:“最多五日,倘若殿下能撑过五日,我便另有医治的法子。”
“五日,”我低下头喃喃自语,“好,五日就五日。”
我说:“栾令,你把解药拿来,先让沧弈喝下解药。”
栾令带着大夫离开,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沧弈。须臾,栾令将解药拿给我,道:“素绾姑娘,我信得过你,明衣楼的事情待我解决,你千万照顾好殿下。”
“我知道。”我接过解药,这才发现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我吹凉解药,用汤匙喂给沧弈,可是他嘴唇紧抿,汤匙里的药全都顺着嘴角流到衣服上。我用袖子为他拭去嘴角的药,想了半天,终于决心狠狠喝下一大口汤药,嘴对嘴将药喂给他。
这法子果然有用,我也不顾什么男女有别之大防,将一碗汤药喂他喝下。
我说:“沧弈,你可千万不能死,你若是死了就白白渡劫了,我总不能轮回一世再来找你吧?”
我说:“你为何总是这样,我倒宁愿今天中毒的是我。”
我说:“我明明很讨厌你,可是你这样躺在我面前,我只觉得心疼。”
他的手冰凉凉的,一点温度都没有,我害怕得很,只能攥着他的手不敢放开,试图把自己的体温渡给沧弈一些。
栾令将那支飞镖洗净,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心思,他说:“你可以好好看看这支飞镖,这就是你那个恩公的手段。”
他说:“素绾姑娘,我相信你不是像皇帝那么冷血狡诈的人。”
末了,他用这句话作结:“你一定是被他骗了。”
那夜,乘月山庄下了好大一场雨,我在屋里坐不住,便躲在檐下看雨。栾令的话好像一剂毒药,使我回忆起这么久我与桦音所经历的一切,在我面前他总是那样仁慈、温柔,我从未想过,或许,他只是不愿让我见到那份狠戾而已。
我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我摩挲着那支飞镖,上面镌刻着一个“明”字,我想起栾令问我,他说:“你可知道明衣楼?”
岂不知,我不了解的何止是一个明衣楼……
或许我真的不懂桦音,或许我也真的不懂沧弈。
我念起沧弈一次又一次救我于水火,而我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可惜我欠着恩公一片鳞,一鳞之恩,便是数不清道不明的恩情,我怎能弃恩公于不顾?
“素绾姑娘,”栾令不知何时在我身后,“看你愁眉紧锁,是在为世子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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