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人曾青春,有人正青春(第 2/4 页)
邵雪歪了歪头,长发全都拢到肩侧,露出清晰的锁骨和肩线。
郑素年的心突然跳快起来。
“好看吗?”
他慌张地应了一声,伸手便去抓还在接水的杯子。热水溢出杯口,烫得他眉头一皱。
郑素年强装镇定,把杯子稳稳地放到桌面上。
“还、还行吧。”
衣服还是有不合身的地方。邵雪自然不敢找自己妈妈修改。可胡同里裁缝的技巧她又不放心。想来想去,竟只有康莫水能帮上忙了。
康莫水和郁东歌都是纺织品修复室的。苏州人,三十出头,上过报的苏绣传人,领导特意请她来修复早年破损的苏绣藏品。
邵雪找她,是因为郁东歌曾和邵雪提起,这个康莫水不仅会刺绣,做旗袍的手艺也是一流。
长大的邵雪每每想到这段往事都会哭笑不得。她那时对于自己身边这些人的身份还没什么意识,每一个拿出去都是文物修复界数得上名的大师,更别提康莫水这样的文化遗产继承人了。也就是她,拿着旗袍去把人家当个裁缝拜托。
这还是邵雪第一次去康莫水住的地方。公寓不大,家具只有寥寥几样。
木桌、木椅、木床板都是上个住户留下来的旧家具,唯有屋子中间一张工作台像是新买的。台上放着缠绕起的彩线和几尺白布,还有一幅没绣完的孔雀。
同是做纺织品修复,康莫水的工作台要比郁东歌的专业许多。邵雪坐在台前观赏那幅孔雀,不由得感叹出声。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刺绣是可以逼真到这种地步的,仿佛把尾巴一完成就能从画卷上跳下来振翅凌霄。
邵雪看得入神,直到康莫水把给她倒水的搪瓷杯放到桌上才反应过来。
“康阿姨,你能不能帮我改改这件旗袍的腰和肩膀啊?”
康莫水有些惊讶地看了邵雪一眼,抬手接过那件旗袍。康莫水自然是要比邵雪识货得多,这件旗袍无论是用的料子还是剪裁都是上乘,应当是找很有功底的老师傅定制的。
“哪儿来的?”
“晋阿姨送我的。”
康莫水检查了一下针脚的走势,便把旗袍放到了工作台上。
“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找找皮尺。”
卧室本来是单间,康莫水却自己隔出一个储物室来。她掀开帘子进去找皮尺,邵雪便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起来。
邵华很早以前就和邵雪说过,康莫水是苏州周庄人。周庄那时还没如今这般声名大噪,邵雪只知道那是个水乡。青石板,老街巷,一条老河流淌过整条古镇。
邵雪的目光忽地落到一个被花瓶挡了一半的相框上。
康莫水的公寓被她收拾得很干净,除了生活必需品外几乎没什么东西。
墙上、桌上为数不多的装饰品也是自己绣的一些小玩意儿,唯有那个相框,藏在花瓶后面,透着一股不明不白的劲头。
邵雪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木制相框,里面镶了一张旧照片。虽说岁数差了不少,但仍能看出左边的女人是康莫水。
可最让邵雪惊讶的,不是康莫水容貌的变迁,而是她脸上的笑。
邵雪从来没想过,康莫水还能摆出这种眉眼弯弯的笑来。她以为康莫水生来就是如今这种波澜不惊的模样。照片上的康莫水不过十八九岁,一头黑发及腰,眼角眉梢都是幸福。她左臂紧紧挽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头也虚靠在他的肩膀上。
储藏室传来动静,邵雪急忙把相框放回了原位。
康莫水拿来皮尺给她量起了腰围和肩宽。邵雪忍了许久,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康阿姨,你桌子上那张照片里的男人是你丈夫吗?”
康莫水登时愣住了。
“我……我还以为……”
“不用以为了,”康莫水定定神,重新把皮尺比好位置,“他不是。”
屋里一下变得静悄悄的。
康莫水把皮尺绕过邵雪的后腰。她的头发拂过邵雪的脸,有一股茉莉的香气。
“小雪,等你长大了或许就会知道,”康阿姨在她耳边轻声说,“这个世界上,爱一个人有时候是很难的,早一步晚一步都不行。所以啊,还不如离开他。”
康莫水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吴侬软语夹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听得邵雪云里雾里。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地叮嘱道:“照片的事,不要和别人说,好吗?”
邵雪望着她的眼。这双眼也曾笑得弯弯,如今却像深潭的水一样不起波澜。
“好。”
邵雪用力点点头。
走下楼的时候,邵雪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康莫水的窗子。爬山虎攀附着墙壁而上,随着春暖花开逐渐抽芽。再过不久,叶子就会长得很茂盛,把整栋楼给包裹起来。
就好像康莫水的心一样。
她从不曾见过这样话里有话的女人,眼里都是往事,让她莫名难过。
02.
2003年的夏天格外漫长。
立夏那天,树叶像是一夜之间就伸展开来,把古城装扮得浓绿茂盛。可街上却仍旧空荡荡的,非典疫情已经控制住,但保险起见,大人们陆续停班,放假的学生每天都得向班主任汇报体温。
那个夏天唯一的一件大事,就是张祁保送到了他那所重点学校的高中部。
这事起码轰动了三条胡同。毕竟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张祁都是家长教育孩子的一个范例,一个典型的句式就是——“你怎么就跟张祁似的不学好呢”。
谁知他复习了一个多月,就考了一个数学竞赛一等奖。
学校高中部的竞赛班一下就把他要走了。那个竞赛班,年年有竞赛考生保送进北大、清华。非典让学校停课中考延期,初三的补习成了大问题。许多同学还在担心未卜的前途时,他就拿到了录取的通知书。
韩阿姨瞬间成了胡同里的教育专家,人们纷纷把她请到家里请教教育经验。她搪塞不过,连着半个月的晚饭都是在别人家吃的。好不容易闲下来,她拉着郁东歌和晋宁诉苦:“我们家张祁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啊。我能有什么教育方法,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就开窍了。”
“我说什么来着,”邵华倒了杯茶站在后面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哎,你这张嘴?”郁东歌瞪他。
“不是不是,”他赶忙开溜,“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受这事影响比较大的就是邵雪。郑素年那所高中和张祁的常年不分伯仲,一个已经上了,一个已经保了,就看她这个念初二的能不能在接下来的那年创造奇迹了。
邵雪愤愤不平地向那两个人表示:“我就奇了怪了,按理说我们学校只有班里前五名能考上你们那样的高中,那也就是说四十个人里只有五个,也就是八分之一的比例。不是,为啥咱们胡同一共仨孩子,你们俩都考上了呢?”
“你这个样本范围太小了。”张祁说。
“你别气她了。”郑素年觉得这事莫名好笑,自己坐那儿乐了半天,气得邵雪都不想看他,“哎,我听说乔木姐她们学校封了。”
“又封校?”张祁有点惊讶,“美院也有疑似病例了?”
“倒也没有,好多大学都封了。”
“唉,”张祁长叹一口气,“这非典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三个人都沉默了。
门前零星地站着几个人。
铁门大关,门两侧的男女便如牛郎织女一般被分隔开。有几个胆子大的隔着铁门卿卿我我,看得傅乔木一阵阵脸红。
窦思远清清嗓子,试图打破尴尬的气氛。
“你们学校,这个,艺术氛围,还是挺浓厚的。”
门都没进去,站在门口看了几对跨校情侣谈情说爱就有此评判,窦思远也着实是个人才。傅乔木艰难地试图辩驳,最后死心地闭了嘴。
“没有确诊的吧?”
“没有。”傅乔木摇摇头,“就是好多同学都回家了。宿舍楼也没封,就是不让出校门。”
“学校食堂的饭能吃吗?”
“瞧你这话说的,”她被逗笑了,“以前不也是吃食堂吗?”
“成吧。”他叹口气,把手里的袋子从铁门框里塞进去,“我给你买了点吃的,还有板蓝根。缺什么就给我打电话,我给你送。”
“学校里什么都有,你不用操心了。”
“你趁着我愿意给你张罗就收着,都这个节骨眼了还客气。”
傅乔木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把那个塑料袋抱到怀里。眼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了,窦思远把目光转向身旁你侬我侬的一对情侣,非常专注地看着他们。
“你看什么呀?”那个男生察觉到他的目光,有点不爽地停下来。
“我就看看,您继续。”窦思远一脸无辜地说完,跨上自行车飞一般地骑走了。
傅乔木刚回宿舍,那塑料袋就被室友抢过去研究了。几个女孩前后瓜分了塑料袋里的薯片、干果和巧克力,最后竟刨了个手机出来。
“乔木,”寝室长尖叫一声,“他送了你一部手机?”
傅乔木一愣,赶忙把那部红色的诺基亚抢过来。开机花了半天,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开机音乐。
手机里只存了一个手机号。她愣了一下,屏幕上就显示收到了一条短信——
话费没了记得告诉我,学校不卖电话卡。
来自窦思远。
她抓起手机就跑出了宿舍楼。立夏的太阳把她热出一身汗,门外哪还有窦思远的影子。
傅乔木惆怅地看着门口那对沉迷打啵的情侣,看得那男的再一次一脸恼火地把女生的头给移开。
“你跟这儿又看什么呀?”
“我就看看,”傅乔木若有所思,一脸恍惚,“您继续。”
5月15日,第一批七名病人痊愈出院。
5月22日起,八万名高三年级学生开始返校进行考前复习。
6月8日,当地首次迎来新增非典病例零纪录。
6月24日那天,邵雪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非典”疫区名单,长长地松了口气。
历时半年之久的非典终于在那个夏日销声匿迹,生活逐渐回归正常。那场灾难的痕迹消失得如此之快,就好像从来没有降临过一样。
只是有许多人的命运,却在那个夏天不知不觉地改变了。
03.
郑素年半跨在自行车上等着邵雪排完稻香村门口那列大长队。
“她这是怎么了呀?去趟学校回来就跟废了半条命似的。”他回头问张祁。
“还能怎么着。”张祁坐在他车后座上捧着一包“小浣熊”啃得嘎嘣作响,“她本来以为因为非典这学期会取消期末考,压根儿没复习,结果被忽悠了。
这不,数学成绩出来了。”
“那她现在的心情够复杂的,”郑素年叹了口气,“承受着成绩的压力,还坚持要排队把这羊肉串买下来。”
彼时,稻香村还没取消他家卖肉串的那窗口。鸡肉一块五,羊肉两块,量大份足撒着辣椒油,牛皮纸一裹,肉香四溢。张祁“嘎嘣嘎嘣”嚼完了最后一块方便面,语重心长地表示:“其实我能理解小雪。你别看‘稻香村’这百年老字号,我觉着他现在是靠卖这羊肉串盈利的。就现在这销量,麦当劳倒闭了都轮不着他。”
张祁看了一眼一脸生无可恋地啃着羊肉串走过来的邵雪,伸出手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看看咱邵雪同学,郁阿姨怒于面前而不改色,该吃吃该喝喝,心理素质得多强大啊。”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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