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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姐刘玉芬(第 3/4 页)

    舅舅拿了钱就要回家,刘玉芬叫舅舅歇一会儿再走,舅舅坐在厂接待室松软的沙发上,感觉屁股很舒服。舅舅喝着刘玉芬泡好的一杯雨前茶,看着女儿穿戴整洁、神清气爽、工作舒适,不禁感慨唏嘘:“玉芬呀,买户口买对了。”那一刻,他感到自己这辈子如果只干过一件正确的事,那就是给女儿买户口。

    刘玉芬问家里欠的债还有多少没还,舅舅说已经还过两千多了,还有五千多,要是按现在的家庭收入,不要十年就能全部还清,可你几个兄弟陆续结婚、分家,剩下的债务全靠我一个人还,不知道要到哪一年。刘玉芬每每想起家里为自己买城里户口欠下的债务,她的心里就像塞进了一堆稻草、碎砖、玻璃碴,闹心、难受、疼痛,面对苍老衰弱的父亲,刘玉芬忍不住流下了伤心的泪水:“爸,都是我不好,拖累了一家人。”舅舅安慰刘玉芬说:“不买户口,你哪有这么好的工作?再说了,户口也不是想买就能买得到的。”

    这时走廊里传来了一阵激烈的吵闹声,刘玉芬出门一看,见一个身材壮硕的女人跟张春雷厂长纠缠在一起,女人手里攥着那件真丝衬衣:“你说,你为什么把野女人穿过的衣服带回家给我穿?”张春雷扯开女人的手,平静地解释着:“没有哪个女人穿过,是杭州丝织厂的样品,当然不会有多新。”女人是张春雷的爱人。

    走廊上挤满了厂部的员工,他们文过饰非地劝厂长两口子冷静,厂长爱人在走廊里大吼着:“谁叫刘玉芬?给我站出来!”在一边发愣的刘玉芬站了出来,她小声地说:“我叫刘玉芬。”厂长那位当武术教练的爱人上下仔细地推敲着刘玉芬,然后托起她的下巴:“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怎么就揣了一肚子花花肠子?我真想把你的肚子撕烂,看看里面究竟塞进了多少男人!”说着轻轻一弹手掌,刘玉芬一个趔趄,跌坐在走廊水泥地上。舅舅从接待室出来看到女儿被另一个女人推倒在地,发了疯似的向武术教练冲过来:“你狗仗人势欺负人,我这条老命不要了!”众人将老人和武术教练拉开了。刘玉芬坐在水泥地上泣不成声。

    原来,张春雷把真丝衬衫带回家给当武术教练的老婆穿上后,不仅很得体,而且人一下子变得文雅而高贵,武术教练老婆每天都穿在身上,直到有一天在街上遇到了钱副厂长,他对武术教练说:“这不是我们厂部办公室刘玉芬穿过的那件衣服吗?”

    后来,这事就闹到了厂部来了。武术教练指着张春雷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缫丝厂生产不抓,专抓女人。你挑个正儿八经的女人玩,我还好受些,偏要玩这么个乡下来的临时工,硬往我脸上抹屎!”

    那天舅舅和刘玉芬在厂门口分别时,舅舅一脸屈辱地说:“玉芬,我盼着你过上好日子,可我受不了你过丢脸的好日子。”刘玉芬抱着舅舅的胳膊,哭得伤心透了:“爸,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我心里好苦呀!”

    这件事在厂里闹得沸沸扬扬,全厂职工都知道了张春雷跟刘玉芬有一腿,车间里的女工们比较一致的看法是,要是没一腿,张春雷厂长是不会把一个临时工调到厂部办公室的,像刘玉芬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甘心跟一个卖煤球的小瘪三整夜厮守在一张床上呢?

    武术教练大闹厂部的第二天,刘玉芬一早找到张春雷厂长,她眼睛红红的,声音里都带着怒气:“厂长,我要回缫丝车间。”

    张春雷想抓住刘玉芬的手,刘玉芬让开了,他有些尴尬地说:“我老婆是个粗人,你不要跟她计较。我们俩都很冤,要是不来点真的,这黑锅就白背了,你说是不是?”

    刘玉芬摇了摇头。

    张春雷好像也是一夜没睡,他揉了揉枯涩的眼睛:“玉芬,你先不要说回车间。我问你,你想不想转成正式的大集体职工?”

    刘玉芬知道只有转正,她才不会受欺负,才不会看病没处报销,退休分文没有,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怕张春雷不明白,她又强调说:“想!”

    张春雷说:“那好,你继续在厂办上班!玉芬,现在让你回车间,那我们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假的也成真的了。你配合一下我,好不好?有人在背后下我的刀子,想整死我,没那么容易!”

    刘玉芬点了点头。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跟张春雷绑在一起了。

    冬天到了,马路上的树叶全都败落干净,缫丝厂院子里光秃秃的树干裸露在冬天的风中,一些麻雀在落满灰尘的车间里自由飞翔,缫丝厂几乎所有机器都停了,只有一台抽丝机在运转,似乎是在维持其垂死挣扎的最后时光。工厂大多数工人都放假了,刘玉芬还在上班,可转正式大集体职工的事厂长再也没提起过,她每天依然坚持八点前赶到厂里,打水、倒茶、洗烟灰缸,一丝不苟,她期待着转正就像期待死里逃生一样急切而虚幻。有一天,张春雷在空虚的办公室里突然对刘玉芬说:“玉芬,你跟我一起走!离开小县城,我们到外面的大世界去闯荡,怎么样?”

    刘玉芬听不明白,一脸的迷惘。

    张春雷说:“我知道,你有一个无能而暴力的丈夫,我有一个能干而凶恶的妻子,我们俩同病相怜。你跟我走后,我保证你过上太太、小姐一般的日子,不是你伺候别人,而是别人伺候你。”

    刘玉芬终于听明白了,她摇了摇头:“厂长,我不敢。”

    张春雷说:“给你一个星期考虑!”

    大约是张春雷约刘玉芬出走的第三天晚上,吃过晚饭,周克武把儿子周洋赶到里屋去做作业,他借着酒劲,站在昏黄的灯光下,对正在洗碗的妻子说:“刘玉芬,你过来!”

    刘玉芬甩了甩手上的水,走到周克武面前,问:“有事吗?”

    周克武从腰间抽出皮带,横起眼,呵斥着:“跪下!”

    刘玉芬很疑惑地说:“我怎么了?”

    “跪下!”周克武朝着刘玉芬的腿弯处狠狠地踹了一脚,刘玉芬情不自禁地就跪了下去。

    周克武抡起皮带劈头抽下去:“你这个臭婊子!今天你不老实交代,我扒了你的皮!”

    皮带用力太狠,刘玉芬头顶上被豁开一道裂缝,接着是一道电光闪过,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11

    周克武气得直喘粗气,老婆偷人,全县人民都知道了,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他第一个占有老婆身子,最后一个知道老婆身子被人占了。刘玉芬被打晕后,周克武像电影《烈火中永生》的国民党特务一样,舀了一碗冷水泼到了刘玉芬的头上,刘玉芬醒了。

    周克武揪着刘玉芬的头发问道:“臭婊子,说,你是怎么勾引厂长的?”

    刘玉芬有气无力地说:“我没有。”

    周克武抽了刘玉芬一耳光:“你一个临时工,不勾引厂长,能调你到厂办工作?我他妈的国家正式职工,到现在还在卖煤球。”

    刘玉芬以为周克武知道了一切,就坦白交代说:“我真的没有,是厂长要我跟他一起到外面闯世界的,我没答应。”

    周克武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他又抽了刘玉芬一耳光:“你他妈还想私奔!走,跟我一起去找那王八蛋对质,要是你俩商量好了私奔,我就让你俩一起进火葬场!”

    这时,儿子周洋从房里冲了出来,他手里攥着台灯,不说话,对着周克武的脑袋猛砸下去,已上小学的儿子长得很结实,被砸疼了脑袋的周克武撂起一脚踢飞儿子,儿子跌坐在地上,也不哭,眼神中充满仇恨地看着父亲。

    哭哭啼啼的刘玉芬被周克武用杀猪刀挟持着连夜去了张春雷厂长家,张春雷家在南门老市口住,开门的是他武术教练的老婆,女人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凶悍,她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样虚软,面对着周克武的杀猪刀,失魂落魄地说了一句:“张春雷下午被检察院抓走了!”

    张春雷因贪污缫丝厂公款、收受客户贿赂十二万元被捕,三个月后,张春雷被判有期徒刑二十年,县缫丝厂在春节的鞭炮声中倒闭,一百多名正式的集体所有制职工由县政府分流到县食品厂、电子元件厂、肉联厂,还有几个分到县煤建公司的,刘玉芬和另外几个看仓库、扫厕所、清理下脚料的临时工失业回家,刘玉芬回家的时候分了六斤蚕丝,抵了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周克武看着刘玉芬拎回来的蚕丝,挖苦她说:“正好,做一床被子送给你姘头,牢里冷呀!”

    这天夜里,周克武将刘玉芬在床上翻着花样折腾了半宿,然后他将刘玉芬从被窝里拎出来,在她的乳房上狠狠地拧了又拧,刘玉芬疼得流出了眼泪,周克武点上一支烟,猛吸一口,将烟雾吐到刘玉芬的脸上:“说,你跟张春雷是怎么做的?比我好,还是比我差?他都四十好几了,还能比我厉害?”

    冻得瑟瑟发抖的刘玉芬不说话,周克武抬起一脚,刘玉芬被踹到了床下。这一次,刘玉芬没有哭,她从床下爬起来,静静地穿好衣服,然后拔开门闩,不动声色地走进了冬天的黑夜里。周克武对着刘玉芬的背影冷笑着说:“贪污犯的姘头在牢里,到哪儿找去!”

    儿子周洋半夜被爸妈屋里的叫骂声惊醒,他起床推门进来后,发现妈妈不见了。爸爸眯着眼斜靠在床上吸烟,他手里攥着那盏已被摔坏了的台灯,周洋站在爸爸的床头,一动不动。周克武感觉到了床边有人,睁开眼看到周洋,灯光昏暗,儿子的目光却很刺眼。周克武问:“你不睡觉,跑这来干吗?”周洋手里攥着台灯,嘴里喘着粗气:“我要妈妈!”

    儿子视死如归的目光刺穿了老子。周克武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从床上跳下来,对儿子周洋说:“你快去睡觉,我去找你妈!”

    周克武第二天早上是在县医院找到刘玉芬的,她跳河自杀的时候被连夜撒网的渔民救起。周克武走进病房看着脸色苍白的刘玉芬,他在床边坐下,口气软了下来:“你一个农村丫头,胆子不会大到不要脸的,肯定是那个贪污犯、流氓犯勾引你的!”

    刘玉芬不说话,也不看她。周克武出门买了一碗稀饭和一根油条送来:“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先吃早饭!”

    刘玉芬依然将头扭向墙壁,她对着墙壁跟周克武说:“我要离婚!”

    刘玉芬自杀的事惊动了煤建公司领导,现在的公司党委张书记是部队副团长转业的,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他身上的火药味还未散尽,拍着桌子对周克武吼道:“你一个大老爷们,老婆跟着你受罪不说,还动手打老婆。周克武,你这算什么鸟本事?跳河寻死的应该是你。”

    周克武像霜打过一样:“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打老婆了。”

    张书记说:“你不要向我保证,回去向你老婆保证去!”

    狗急了要跳墙,渴急了喝盐卤。周克武第一次遇到刘玉芬异乎寻常的反抗,刘玉芬坚决要离婚。走投无路的周克武跑来找我:“兄弟,请你出面帮我劝劝,离婚了孩子没家,在学校受人欺负。”

    我说:“你们这个家,不要也好。”

    我手里的一支烟还没吸完,周克武又给我递来一支:“兄弟,你跟玉芬说说,只要不离婚,绿帽子我也认了。”

    我将香烟狠狠地扔到地上:“你要是这么胡说八道,我唯一要做的工作,就是劝刘玉芬跟你离婚,坚决离婚。”

    周克武完全被制服。最终当着公司张书记和我的面,将一份保证书交到刘玉芬的手里,从今往后,决不打老婆,决不提缫丝厂的事,除了逢年过节和走亲访友,决不喝酒。那天,周克武把杀猪刀也带到了公司张书记的办公室,他说:“只要刘玉芬同意,我当你们面,剁一个手指下来!”

    张书记很严肃地对刘玉芬说:“下命令吧,剁一个手指下来,让他长长记性!”

    刘玉芬看着周克武扬起了手中的杀猪刀,等待着她的命令。刘玉芬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早已凝固的雕塑。

    张书记挥挥手对周克武、刘玉芬说:“好了,你们俩快回家去吧,该给孩子做中饭了!”

    两口子一前一后地走了。

    此后好几年,我再也没听表姐刘玉芬说起过自己挨打的事。她不挨打,我就不怎么关注刘玉芬。在城里,我和她的联系几乎都与她所遭遇的不幸相关。

    12

    表姐刘玉芬失业后最初在菜市场卖鱼,她曾经问过附近的几个鱼档,于耕田的摊位在哪儿,卖鱼的都摇头说不知道于耕田是谁。有一个头发寥寥无几的老头说:“你说的于耕田不是摆摊卖鱼的,他把高邮湖的鱼贩到菜市场批发给摊位,很精明的乡下小子,后来不知到哪去了,好多年都没见过了。”

    刘玉芬起早贪黑卖鱼三年,挣了两千多块钱,她想送一千块钱回去给舅舅还债。周克武说:“家里到现在还是黑白电视机,换一台彩电,要三千多,我还得贴好几百。”

    刘玉芬说黑白凑合着看就行了,彩电伤眼睛,不能看。周克武虽说好几年不打老婆了,但也不能被老婆拿捏在手心里当玩具玩,他抬高嗓门说:“你爸进城,可以给他酒喝,但绝不能替他还债。”刘玉芬说:“我爸的债是给我买城里户口欠下的。”周克武反唇相讥:“给你买户口,又不是给我买户口。”刘玉芬反击说:“我用我挣的钱给我爸还债,又不是用你的钱。”周克武急了,他没有将手里的碗砸向刘玉芬,而是砸向了屋里的衣柜:“你是我老婆,你连人都是我的,钱当然也是我的。”

    刘玉芬深知自己不挨打并不意味着周克武好惹,他要是一时性起,那就等于是把他们娘儿俩赶到解放前去,解放前水深火热、生不如死。于是,她忍住不说了。三天后,周克武家三间平房里多了一台二十五寸的“飞跃”牌彩电。

    1997年香港回归,县煤建公司倒闭,老一辈职工说香港回归,资本主义复辟,他们才丢了饭碗。县里的社会主义国有企业就像害了传染病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倒闭,食品厂、肉联厂、农机厂、化肥厂,差不多全都在劫难逃,电影院、百货公司、木材公司、粮油公司也已是病入膏肓,死到临头:“铁饭碗”在不知不觉中被风化成泥饭碗、纸饭碗。县里规定,40岁以下的职工帮助推荐到合资企业、外资企业、私营企业就业,周克武42岁,不在政府帮助就业的杠子里,每月发一百二十八块钱低保金,下岗自谋职业。周克武这个当年的国家正式工,人倒势子不倒,他站在煤建公司的货场废墟上,对下岗的难兄难弟们慷慨陈词:“宁愿饿死,我们也决不去给万恶的资本家和个体户卖命!”

    周克武一没学历,二没技术,政府都不好帮助就业,让他自谋职业等于是逼着他接受失业。周克武下岗一个星期后开始恢复喝酒,他对刘玉芬说:“我心里难受!”

    刘玉芬能够理解周克武这种丧家之犬的痛苦,就说:“你心里难受就喝吧,少喝点,解解闷。”

    周克武嘴上说好,可撬开一瓶酒,就着花生米和一盘卤豆腐干,没几个回合,酒瓶马上就要见底。刘玉芬怕周克武酒喝多了失态,就上前抓过酒瓶:“一瓶都快喝光了,喝多了会伤身体。”

    周克武夺过酒瓶,对着刘玉芬的头狠狠地砸了下去,刘玉芬一偏脑袋,酒瓶砸到了刘玉芬的肩上,刘玉芬哎哟一声,捂着肩膀蹲了下去。周克武的脾气被酒精点燃了,他掀翻桌子破口大骂:“你这个臭婊子,你以为老子也成了无业游民,跟你一样了?就不把老子放在眼里,居然敢夺老子酒瓶。老子有政府发的一百二十八块伙食费,你这个乡巴佬有吗?”

    刘玉芬捂着肩看着周克武,像看着一场拉开序幕的噩梦。

    从此,周克武天天喝酒,也不出去找工作,找也找不到,他的低保金不到半个月就喝光了,喝光了就跟刘玉芬要。没喝酒时,周克武要钱的态度很谦卑:“玉芬,我都买最孬的酒,柳阳大曲,三块二一瓶的。”要是喝过了酒,周克武就把家里那把杀猪刀往桌子一插:“你他妈的今天要是不拿钱给老子的话,老子就把你剁碎了下酒!”

    每当此时,刘玉芬总是掏出五块十块给周克武,周克武拿了钱,飞奔出门,买酒去了。我乡下的舅舅一直不知道,表姐刘玉芬从1997年开始就承担了养活一家三口的重任,舅舅偶尔进城,看到女儿在菜市场卖鱼,他从女儿一身鱼腥味和一双粗糙的手上就能感觉到女儿一败涂地的城里生活,他有些后悔把女儿嫁到城里,但想起乡下风霜雨雪中种田亏本,他觉得女儿嫁到城里最起码不受风吹日晒之苦,两相比较,一扯平,心里就安稳了。我乡下的舅舅想让女儿重温自己失去的天堂,他绝不会想到女儿的天堂是建在地狱门口的。刘玉芬每次都想给舅舅一些零花钱,可自周克武失业后,有心无力了,她只能给舅舅买一包桃酥和几块烧饼带回去,父亲拿着桃酥和烧饼,激动得牙疼:“你们三个兄弟,没一个有你孝顺!”

    刘玉芬看着父亲心满意足地走了,她会对着水桶里的鱼发呆,她觉得自己就跟这鱼一样,看起来活蹦乱跳,只要被哪位嗜血者瞄上了,也许不要半个小时,马上就会体无完肤,碎尸几段。

    周克武恢复喝酒与恢复打老婆是同步开始的,像是戒毒失败后复吸一样疯狂,周克武打老婆打得变本加厉、歇斯底里,与以前相比,周克武不许刘玉芬哭,要是哭的话,就接着打,按周克武的话说,“我要把你打得哭不出来”!

    刘玉芬觉得自己活着的主要任务就是挨打,所以她对挨打已经习以为常了,没有哭的动力。煤建公司已倒闭,张书记也退休了,跟院子里的人讲,他们下岗后,自己的日子朝不保夕,无心去听别人家里的哭声,他们甚至会在别人的痛苦中得到安慰和宁静。

    已经上初中的儿子周洋实在看不下去周克武动辄对妈妈发酒疯,一次在刘玉芬被打得倒在锅台上不能动弹时,他指着已经呼呼大睡的周克武说:“妈,总有一天,我会把我爸杀了!”

    刘玉芬连忙捂住儿子的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忤逆?不许乱说!你爸下岗了,心情不好。”

    儿子周洋不依不饶:“妈,他不下岗打得更凶。我从记事起,看到我爸除了打你,就没干过其他事。”他叹了一口气,“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一个周克武做我老子!我宁愿没有老子。”

    刘玉芬说:“没有老子,哪有你?”

    周洋说:“我也不愿有我。”

    周克武偶尔也有酒醒的时候,刘玉芬劝周克武:“你跟我一起卖鱼,每天至少能多挣十几块钱,有钱买烟买酒,心情就会好些。”

    周克武坚决不同意,他说我堂堂的一个国家正式职工,怎么能去跟你们这些下三烂一起去卖鱼?我爸解放前在码头上是管卖鱼的,好歹我不能混得比我爸差。他揣着他爸留下的那把杀猪刀去白塔河边船码头寻找当渔霸的机会,找了好几个月都没找到,一个染了一头杂毛、胳膊上刺有一条毒蛇的小年轻看出了些眉目,他对周克武说:“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多活几年好,码头不是你混的地方。”

    周克武终于答应跟刘玉芬去菜市场卖鱼,卖鱼每天后半夜三点就要起床,去晚了,白塔河码头的白丝鱼、银鱼、回鱼、花斑鱼就被抢光了,鲢鱼、鲫鱼之类属大路货,赚不了钱。周克武第一次起早,哈欠连天,嘴里喋喋不休地骂着:“社会主义不要老子了,这比万恶的旧社会还苦!”刘玉芬劝他说:“习惯了就不觉得苦了。我这么多年下来,要是哪天三点钟不起床,全身都不舒服。”早已是穷光蛋的周克武习惯性地挖苦刘玉芬说:“你就是贱骨头!”

    周克武卖鱼到第三天的时候,跟县技术监督局的中年女人较上了劲,周克武称鱼少了二两秤,中年女人把工商局和市场管理所的都叫了过来,罚一赔十,补了二斤鱼,周克武认了。中年女人说:“另外罚款五十!”这下周克武急了,他说:“一天挣不了二三十块钱,你这一罚,两天都得白干。”工商局的那位大盖帽伸出手说:“谁叫你缺斤短两的?拿钱来!”周克武从腰里抽出二尺多长的杀猪刀:“告诉你,老子也曾经是堂堂的国家正式工,没让你们下岗,就来欺负下岗的,没门!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谁先上?”

    一群人围着看热闹,甚至有人鼓起了掌。大盖帽问中年女人:“秦局长,怎么办?”

    那位叫秦局长的中年女人说:“通知公安局,把这个不法分子抓起来,你们把这个鱼档给清除出市场!”

    刘玉芬赶忙掏了五十块钱交给大盖帽:“大哥,我都卖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没缺斤少两过,我丈夫才出摊三天,没看清秤,你就饶了我们一回吧!”说着又向中年女人——秦局长求情。

    拿了钱的大盖帽和多拿了鱼的秦局长走了,刘玉芬望着眼珠暴突的周克武,无奈地说:“你不能做生意!”

    周克武将杀猪刀狠狠地插进一条无辜的鱼肚子上,他在鲢鱼痛苦的挣扎中,说了一句:“老子本来就不想当鱼贩子!”

    周克武拔起刀,扬长而去。

    周克武的愤怒是因为他无法辩解,也无处辩解。他真的不是有意克扣斤两,早上起得太早,眼睛发涩,他看不清杆秤的秤星,才少了二两。可他要是这么说,没人相信,刘玉芬也不会相信。

    此后的周克武继续喝酒,而且不跟刘玉芬要钱了,又过了一段日子,他居然在西市口跟人赌上了麻将,嘴里叼的是五块多钱一包的好烟,白塔牌的带把子的烟。

    刘玉芬问:“你的钱从哪弄来的?”

    13

    2007年的春天比往年来得稍晚了一些,但这并不影响湖畔花园销售的火爆,售楼处挤满了人,部分被踩掉了鞋子的人气急败坏地准备动拳头。刘玉芬不是来买房子的,她是来找我的。这是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听说我在湖畔花园新建的会所里跟老板喝茶,她就来了。

    她没进会所里面,而是在门外倒春寒的冷风中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我现在是县城建局下属的建筑设计公司的总经理,虽说是一个副科级干部,但在县城也算是高干了。刘玉芬找我是让我帮她办一个低保,她听说政府现在以人为本了,只要是城镇居民,不管以前是否有过正式工作,家庭特别困难的,都可以享受低保。另外她还希望我为早已享受了低保的丈夫周克武办一个残疾证,办下残疾证,每个月可多拿一百六十块钱的残疾人生活补贴,逢年过节的,还有政府领导上门送米、送油、送慰问金。她对我说:“周克武一个冬天都在吃药,家里存的钱全花光了。”

    我答应帮她想想办法,但一时半会儿可能办不下来,我叫她不要着急。她说:“我不急,不急。”说话像是犯了错误一样,忙不迭地附和我。我看到人到中年的刘玉芬比她实际年龄要苍老得多,她的牙齿已经开始松动,里面的板牙被拔掉一颗,第二颗摇晃的板牙会在春暖花开的时节连根拔去。

    我叫表姐刘玉芬进会所喝杯热茶再走,她说菜市场的鱼档请人代看着呢,得立即赶回去。我知道,刘玉芬是不想见湖畔花园的开发商。

    湖畔花园的开发商是于耕田。于耕田现在是深圳耕田耙地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董事长,2005年被县政府招商引资回家乡投资,先是在临河望湖的地段开发了县城第一个豪华高档别墅区——湖岸公馆,抢购一空后,又开发了县城规模最大、设施最全的湖畔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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