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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性的因素(第 3/4 页)

    “你应该记得他的,他是路易丝姑妈家的二号男仆,给你开门一定不下几百次吧。”

    路易丝姑妈就是贝蒂结婚之前提供她住处的亲戚。

    “哦,是他吗?一定是以前见过但从来没有留意。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本来就在我们英国的家里干活。我结婚的时候他说想跟我过去,我就同意了。有一段时间,他是杰米的贴身男仆;他太喜欢汽车了,后来我把他送到了一个汽车工厂,最后就成了我的司机。现在要是没他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不觉得太依靠一个仆人不是好事吗?”

    “不知道。从来没这么想过。”

    贝蒂带他看了替他准备好的房间,卡洛瑟斯换了衣服,两人慢慢走到了海滩上。一只小划艇等在那里,他们划着它到了那艘轻帆船上,然后绕着船游了会儿泳。海水温暖,起来之后他们在甲板上晒太阳。这艘轻帆船空间很大,舒适、奢华,贝蒂带着他四处看的时候,正好碰到阿尔伯特在修引擎。工作服上都是污秽,手是黑的,脸上也沾满了油。

    “出了什么问题,阿尔伯特?”贝蒂问。

    他站起身来,转过来恭敬地面对贝蒂。

    “没有问题,夫人。我就是随便检查检查。”

    “这世界上阿尔伯特就喜欢两样东西,一是汽车,二是游艇。我说得对不对阿尔伯特?”

    她朝阿尔伯特灿烂地笑了笑,后者略显古板的脸上也露出喜色,看得见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您说得对,夫人。”

    “你知道吗,他就睡在船上。他给自己修了个很舒服的房舱,就在船尾。”

    卡洛瑟斯一下就享受起了这里的生活。有一位土耳其的帕夏[14]之前被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15]流放到了罗德岛,贝蒂就是从他手里买下了这幢美轮美奂的宅子,还又自己扩建了一个厢房。屋子周围的橄榄林让她培养成了野生花园,里面种了迷迭香、薰衣草和长春花,还从英国带来了金雀花和岛上闻名遐迩的玫瑰。她告诉卡洛瑟斯,到了春天,草地上会像铺了一块银莲花织成的毯子一样。贝蒂给他展示房子,介绍她的种种安排以及各种改造的计划时,卡洛瑟斯不由自主地有些担心。

    “听你说话的口气,就像是一辈子都会留在这儿一样。”他说。

    “可能我就是不愿走了。”她微笑道。

    “太荒唐!你还这么年轻。”

    “老朋友,我都快四十了。”她轻巧地说道。

    他发现贝蒂的厨师技艺精湛,这一点让他很满意;另外,还有一件事让克洛瑟斯觉得很得体,就是和贝蒂在美妙的餐厅里用餐时,眼见的都是精致的意大利家具,侍餐的有那位庄重的希腊管家,和两位穿着奢华服饰的俊朗男仆。这幢房子的装潢颇有品位,屋里没有一样多余的东西,而只要留下来的,必然是精品。贝蒂的生活也一点都不简朴。卡洛瑟斯到的第二天,当地长官就和他的一些军官前来赴宴,贝蒂把家里的排场大大展现了一番。长官进屋之前,两排男仆夹道欢迎,每个人都穿着浆好的男式短裙、刺绣外套和丝绒帽,赏心悦目。这简直就是个仪仗队。卡洛瑟斯喜欢这种豪华的派头。宴会上大家也都高兴极了。贝蒂的意大利语很流畅,卡洛瑟斯这方面自然也无可挑剔。长官手下的年轻军官都穿着制服,非同一般的神气,他们都对贝蒂关切备至,而贝蒂对他们也很自然、友善,不时开他们玩笑。吃完饭,留声机送出音乐,他们一个个同贝蒂跳舞。

    大家都走了之后,卡洛瑟斯问她:

    “他们没有一个不是疯狂地爱着你吧?”

    “那倒不会。其中有几个偶尔会提起想和我确立关系,不管是长久的还是别的什么,但我辞谢他们的时候也没有人生气。”

    他们不足虑。这些年轻的小子都还太稚嫩,而不年轻的那几个都臃肿、秃顶,不管他们对贝蒂是什么感情,卡洛瑟斯绝对不会相信她会傻到屈就一个中产阶级的意大利人。可一两天之后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他正在自己的房间更衣准备用餐,突然听见走廊里有个男子在说话,可是听不清说的是什么,甚至听不出是什么语言,接着就传来贝蒂的大笑。那是种很迷人的笑声,像潺潺的水声般欢快,一般都是年轻的姑娘会这样笑,有种忘乎所以的欢喜,极富感染力。但她是和谁在一起笑呢?和仆人是不可能会这样笑的,里面有种说不出的亲密。只从一阵笑声中听出这么多内涵来可能有些怪异,但我们要记得卡洛瑟斯是个很细腻的人。他的短篇小说就是以此类细节闻名的。

    他们很快就在露台上见到了,卡洛瑟斯正调着酒,一心想问个明白。

    “刚刚是什么有趣的事情,让你那样狂笑?有客人吗?”

    “没有啊。”

    她看着卡洛瑟斯,满脸发自内心的惊讶表情。

    “我还以为又是哪个意大利军官闲着没事来找你呢。”

    “没有。”

    当然岁月还是在贝蒂身上留下了痕迹。她依旧很美,但现在美得成熟;过去她自信镇定,但现在却更像是一种安闲从容。她的平静现在和她蓝色的眼睛和眉宇间的那份坦率一样,构成了她的美。她似乎和世界再无任何龃龉,和她在一起,你会静下来,就像你望着酒红色[16]的大海,在橄榄林中躺下一般。她还和过去一样开朗、机智,但曾经只有他一人知晓的严肃、深刻,现在也显露无疑。现在不会再有人说她是个糊涂蛋了,谁都看得出她高雅的品格,甚至可以称之为高贵。在现代女性中,这样的特质已经不多见了,克洛瑟斯对自己说,贝蒂是个古人;她让他想起十八世纪的那些美好的贵妇。她一直都喜欢文学,年轻时写的那些诗歌就很优雅,富于音乐之美,现在听她说自己在着手一些艰深的史学工作,卡洛瑟斯不能说有多吃惊,只能算是大为好奇。她说自己正收集材料,要讲述圣约翰骑士团[17]在罗德岛的历史,其中有不少浪漫的故事。她带着卡洛瑟斯去古城,给他看那些庄严的雉堞,一起在那些宏伟而朴素的建筑中穿行。他们沿着骑士街散步,两侧是漂亮的石墙,上面的纹章气势逼人,让人想起已经湮灭的那个骑士纵横的时代。在那里,贝蒂还准备了一份惊喜。她买下了其中一幢房子,悉心将它修复成了曾经的样子。进了那个小院子,看到雕刻的石阶,你一下就回到了中世纪。里面有个石墙围成的小花园,里面种着无花果树和玫瑰。这个房子有种小巧、私隐、宁谧的气质,过去的骑士和东方接触久了,也学到了那种不显山露水的理念。

    “我在别墅住得厌烦了,就带着食物来这里住上两三天;有时候,能不让大家围着真让心里舒畅不少。”

    “但你在这里也不完全是一个人吧?”

    “算是了。”

    屋子里有一间装饰非常简单的客厅。

    “这怎么回事?”卡洛瑟斯指着桌上一本《当代体坛》,微笑着问道。

    “哦,那是阿尔伯特的。大概是他去接你的时候没拿走吧。他订了《当代体坛》和《世界新闻》,每周都会寄来。他就靠这些努力跟上外面的世界。”

    她宽厚地笑了笑。紧靠着客厅是一间卧室,里面除了一张大床什么都没有。

    “本来这幢房子就属于一个英国人,这也是我会买下它的原因之一吧。他叫贾尔斯·奎恩爵士,我有一个祖辈娶了玛丽·奎恩,是他的表亲。他们都是康沃尔人。”

    贝蒂之前发现要是对拉丁语了解不够,就不能轻松阅读那些中世纪的文献;为了能继续她的历史研究,她开始学习这门古典的语言。开始只是费工夫学了点最基本的语法,然后就手边放了译文,直接读那些她感兴趣的作者。要学习新的语言,这是个很好的方法,我经常困惑为什么学校里不采用;这样就不必无休止地将字典翻来翻去,也不会胡乱摸索着猜意思了。九个月之后,贝蒂阅读拉丁文本的流畅程度,已经和我们大部分人读法语不相上下。对于卡洛瑟斯来说,如此聪颖的一个可人儿,却如此用功地钻进了故纸堆,略显滑稽;但他还是觉得感动,想把贝蒂搂过来,吻她,在那一刻,打动他的不是男女之情,而就像是一个早熟的孩子聪明得让你喜不自禁。但之后,他开始琢磨贝蒂告诉他的这些事情。卡洛瑟斯当然头脑非常聪明,否则他也不可能获得在外交部的地位,而且说他那两本轰动的书一无是处也是幼稚的,如果我把他刻画得有些傻,那只是因为我正好不喜欢他这个人,如果我嘲笑了他的小说,那也只是因为那样的文学对于我来说有些愚蠢罢了。他处事圆融,卓有远见,认定要赢得贝蒂只有一个办法。现在的日子正让她乐在其中,计划也仔仔细细地定下了,但她在罗德岛的生活是如此有序、完整,如此尽如人意,要破除这种生活对她的诱惑,突破口也正在这里。卡洛瑟斯要想成功,就要重新撩起藏在英国人内心深处的不安分,所以他大谈英国和伦敦,他们共同的朋友,以及因为他文学事业的成功而结识的画家、作家、音乐家。他谈起切尔西那些放荡不羁的文化派对,谈起歌剧,谈起成群结队[18]去巴黎参加化装舞会,或者去柏林欣赏新上演的剧目。他试图在贝蒂的想象中让她忆起那种浓烈而轻松的生活,那是一种高度文明的社会里、有修养的聪明人该过的多彩的生活。他试图让贝蒂意识到她正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变得死气沉沉。世界正在匆忙前行,有趣、新鲜的阶段一个接着一个,只有她停滞在原地。大家都生活在一个激动人心的时代中,只有她错过了。当然他不会说出来,这些话都要她自己体会。他的谈吐那么风趣、活泼,好玩的故事他总能记得很清楚,他信手拈来,他热情洋溢。我知道在我之前的叙述中,汉弗莱·卡洛瑟斯不是个机智的谈话者,就像读者也看不出来贝蒂夫人是个充满智慧的女性一样,但请相信我,他们的确被我亏待了。卡洛瑟斯很有意思是当时公认的事,这就已经成功了一半;他说的话大家愿意笑,愿意称颂它们才华横溢。当然,他高明的谈吐也只能算是社交场中的高明,需要有特定的听众,能明白他的指涉,而且得正巧有跟他一样的高级的幽默感。舰队街上最起码找得出两打的记者,能把社交场最有名的清谈家说得哑口无言,因为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巧妙地运用语言。报纸上经常见到照片的名媛,没有几个能在周薪三英镑的歌舞表演队里找到工作。对于业余选手,不能太过苛求。卡洛瑟斯知道贝蒂喜欢他的陪伴。他们在一起经常笑得很开心。几天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你走了我会很想你的,”贝蒂说话一向这样直率,“你能来这一趟真是让我太开心了。你很可爱,汉弗莱。”

    “你才发现吗?”

    他暗暗称许自己:战术是对的;看到如此简单的战术却像咒语般奏效,让他觉得很有意思。粗俗的人可能会看轻外交工作,但毫无疑问它能教会你跟不好对付的人打交道。现在他只要物色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好了。他觉得贝蒂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依恋他。他准备等到他走之前的最后一刻。贝蒂会情绪激动,会舍不得他走,罗德岛没了他会显得那样无趣——他走了,她还能找谁说话呢?用过晚餐,他们一般都会坐在露台上看着海面上的星光,温和的海风有种似有若无的香味,抚慰人心:这时候他就会向贝蒂求婚,就在临走的前一晚。他从骨子能感觉到贝蒂会答应的。

    他到罗德岛上将将过了一周的时候,一天早晨从楼梯走上来正好碰到贝蒂在走廊里。

    “贝蒂,你还从来没有让我看过你的房间。”他说。

    “没有吗?那现在就来看一眼好了,我那房间特别舒服。”

    她转身进了房间,卡洛瑟斯跟在她身后。贝蒂的卧室就在客厅上方,大小也几乎跟客厅一样。装修是照着意大利的风格,而且顺从当下的惯例,更像一个起居室而非卧房。墙上有几幅精美的潘尼尼[19],摆着一两个好看的柜子;床是威尼斯风格的,漆艺华美。

    “对于一个夫君故世的女士来说,这床的尺寸有些雄伟啊。”他故意开玩笑道。

    “这床太大了,是不是?但它实在漂亮,我非买下来不可,花了一大笔钱。”

    他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上面有两三本书,一盒烟,还有一个欧石楠根的烟斗搁在烟灰缸上。奇怪。贝蒂怎么会在床边放烟斗?

    “快看看这个卡索奈长箱[20]。上面的图案是不是让人惊叹?发现这箱子的时候我几乎喊出声来。”

    “大概又花了不少钱吧。”

    “我不敢把价格告诉你。”

    他们走出去的时候,卡洛瑟斯又朝床头柜扫了一眼。烟斗不见了。

    贝蒂会在房间里放一个烟斗的确挺怪异。她自己肯定不抽烟斗,如果抽的话,她也不会不让人知道。当然,说得通的解释也能找出一大堆。可能是她在制作一个烟斗当礼物,比如送给她那些意大利朋友中的一个,甚至可能是要送给阿尔伯特,只是卡洛瑟斯没看清那烟斗是新的还是旧的;又或许那只是个样品,贝蒂到时会让他带回英国去,弄一些同样的烟斗寄过来。他既觉困惑,又觉得有趣,但稍纵即逝,很快就忘了。那天他们说好了带着中饭去野餐,贝蒂要自己开车。他们计划在卡洛瑟斯走之前坐船出去巡游几天,好让他看看帕特莫斯岛[21]和科斯岛,所以阿尔伯特一直忙着检修轻帆船上的引擎。那天过得愉快极了。他们去了一座城堡的废墟,爬了山,山坡上开满长春花、风信子和水仙,回来之时已经精疲力竭。晚餐之后没多久两人就分开了,卡洛瑟斯回房上了床。看了一会书之后,他把灯关了,但一直睡不着。蚊帐之中太闷热,他翻来覆去觉得难受。很快他想到可以去山脚下那一片海滩游个泳,走路不过三分钟就到了。他套了双平底鞋,拿了根毛巾。那天晚上月亮很圆,月光穿过橄榄林落在海面上。只不过在这个皎洁的夜晚,他不是唯一想到游泳的人,快到海滩的时候,声音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觉得恼火,喃喃骂了一句。应该是贝蒂的几个仆人在游泳,他又不太好打扰他们。橄榄林一直延伸到海边,快要与海水相接,于是他就站在树影中。突然他听到某个声音,吓了一跳。

    “我的毛巾在哪?”

    是英语。一个女人浴水而出,在海边立了一会儿。从暗中一个男人也走了出来,只有一块毛巾围在裆部。那个女人是贝蒂。一丝不挂。那个男人将一件睡饱裹在她身上,仔细地帮她擦干。她双脚先后穿上鞋子的时候,就靠在那个男人身上,而男人为了扶住她,搂住了她的肩。这个男人就是阿尔伯特。

    卡洛瑟斯转身往山上逃去,慌慌张张的也不知路在哪里,有次几乎摔倒。他大口喘着气,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进了房间,他把自己往床上一抛,一边握紧一拳,一边任由胸膛里那种无声的痛苦抽泣变成滚滚泪水。他的反应就如同歇斯底里症发作一般。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就像风雨之夜的一个闪电能显露一片飘摇的风景,那么清晰,清晰得可怕。她靠在那个男人身上的样子,那个男人替她擦干身子的动作,都不像是一时的情欲,而是长久的亲密,而床边的那个烟斗,对,那个烟斗有种叫人作呕的夫妻之感。它就像一个男人入睡之前看书的时候会抽的烟斗。那本《当代体坛》!她在骑士街买了那幢小房子原来是这个道理:他们就可以像寻常婚姻中的男女一般共度几天亲密的时光了。他们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卡洛瑟斯问自己,这样可鄙的事情已经持续多久,突然他明白,他们这样一定有很多年了。十年,十二年,十四年。应该是年轻的男仆刚来伦敦的时候开始的,当时他还是个孩子,显然主动的不是他;所有人都为她倾倒,英国公众奉她为女神的那么些年,她想嫁谁都随她挑选,但她其实是和姑母家的二号男仆住在一起。结婚的时候她把他也带去了。她为什么会那么惊人地结婚了呢?还有那个提前到来的死产儿?还用说吗,这就是她嫁给杰米·威尔顿-伯恩斯的原因,因为她怀了阿尔伯特的孩子。啊,不知廉耻,不知廉耻!后来,杰米的身体不行了,定是听了她的劝说,让阿尔伯特成了他的贴身男侍。杰米知道多少?他是否有所怀疑?他喝了那么多酒,也就是因为喝酒得了肺结核;但他是怎么开始酗酒的呢?或许他有了一些他无法面对的可怕猜测,只有用酒精麻痹自己。就是为了和阿尔伯特同居,她才离开了杰米,也是为了和阿尔伯特同居,她才定居在了罗德岛。想到阿尔伯特那双因为工作而污秽的双手,那些破裂的指甲,想到他粗糙的长相和矮壮的身材,简直像个只有蛮力、两颊通红的屠夫。而且阿尔伯特已经不年轻了,发福了,粗鄙没有文化,口音那么土气。阿尔伯特,阿尔伯特,她何至于此啊?

    卡洛瑟斯站起来喝了几口水,又倒进了一把椅子里。他受不了自己的那张床。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早上他的模样已经惨不忍睹。一夜没睡。下人送来了早餐,他喝了咖啡,但什么都没有吃。没过一会儿听到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下来游泳吗,汉弗莱?”

    这喜悦的音调让血液噌的一声冲到了头顶,他镇定了一下,起来开了门。

    “我今天可能就不游了。不太舒服。”

    她看了他一眼。

    “哦,亲爱的,你看上去糟透了,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可能太阳晒多了。”

    他说话的声音一点生气也没有,眼神也悲惨极了。她更凑近地看了看他,有一时半刻没有说话。卡洛瑟斯觉得她脸色好像白了。他知道了。接着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嘲弄的笑意;她觉得此刻的局面有些滑稽。

    “可怜的家伙,你就躺一会儿吧,我让他们拿些阿司匹林过来。或许到午餐时候你就好了。”

    他躺在昏暗的房间里。如果现在就能离开,要他怎样都可以,只要不用再见到贝蒂。但这又是不可能的,带他去布林迪西的船不是周末不会开到罗德岛来。他成了岛上的囚徒。而且第二天他们还得乘船去群岛间游览,到时就根本躲不开她了,他们会从早到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无法面对那样的场面。他觉得太羞耻了。可贝蒂不觉得羞耻。方才,当她意识到显然无法再瞒他的时候,贝蒂笑了。她会把前前后后都告诉他的,这是贝蒂做得出的事情。可卡洛瑟斯一定受不了,那太难以承受了。但说到底,贝蒂并不能确定他知道了,最多就是怀疑;如果他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如果等会儿吃午餐,以及接下来的几天,他都能像之前那么兴高采烈,贝蒂会以为她刚刚误会了。知道真相已经够受了,要听她亲口讲出这些无耻的事情,那才是无以复加的屈辱。可是他到了午餐桌上听到的第一句话是:

    “你说多讨厌,阿尔伯特告诉我发动机有些问题,我们最后还是不能去了。这个季节我不敢用帆航行,很可能一个礼拜都动不了。”

    她说得很轻松,卡洛瑟斯也用同样随意的腔调答道:

    “哦,很遗憾,不过说实在的我也无所谓。这里多好啊,我其实本来就不是很想去。”

    他说阿司匹林起了作用,他觉得好多了;对于那个希腊男管家和两个穿了白短裙的男仆来说,他们的聊天一定和往常一样活泼。那天晚上英国领事来吃饭,第二天晚上又来了些意大利军官。卡洛瑟斯度日如年,每个小时都很难熬。他多希望此刻就踏上甲板离开,这里的每一秒都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他太疲惫了。但贝蒂看上去是那么泰然自若,卡洛瑟斯问自己,她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发现了那个秘密。轻帆船的情况难道是真的,而不像一开始他所认为的那样,是个借口?然后一连串的来访者让他们不用单独相处,也是偶然吗?当你待人处事太过圆融之后,最糟糕的就是你也看不清别人行事是出于本心还是跟你一样在掩饰。卡洛瑟斯看着贝蒂的时候,她身上那种自然和平静,以及那份不可否认的快乐,让他难以相信那件恶心的事情。但那件事又是他亲眼所见。另外,他还想到了未来。她以后会怎样?想来就可怕。这丑事迟早会人尽皆知的。想到贝蒂成为一个笑柄,为社会所不容,又只能依靠一个粗鄙和普通的男人,一天天变老,丢失自己的美貌;而且那个男人还比她年轻五岁。终有一天他会找一个情妇,可能就是他的某个女仆,或许和那个女仆在一起他会觉得更自在,因为和这位贵妇相处他一定是拘束的。到时贝蒂要怎么办呢?她到时得面对怎样的羞辱啊!他可能会对她做出无情的事来。他可能还会打她。贝蒂啊,贝蒂。

    卡洛瑟斯双手不停绞着,突然有了一个念头,让他心里塞满了一种痛苦的狂喜。他把那个想法抛开,可它又重新浮现,就是不肯放过他:他必须拯救贝蒂,他爱她爱得太久、太深了,没法看着她像现在这样沉沦下去;一种自我牺牲的冲动在他心中泛滥。尽管发生了这一切,尽管他的爱已死,对贝蒂的感觉几乎已是种生理上的厌恶,但他还是要娶她。他阴郁地笑了笑。自己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顾不上那些了。他自己并不要紧。这是唯一的选择。他又觉得精神抖擞,感觉美妙极了,但同时又很谦卑,因为他敬畏于人性中的崇高竟可以达到这样的程度。

    他的船周六走。周四晚上等吃饭的客人都离开了,他说:

    “明天总没有客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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