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铅灰(第 3/4 页)
“请问班长,谁是我们的上级?”真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我由衷地喜欢上这个新兵,这个小学弟。
“问得好!”我冲到他的面前,在离他的鼻尖只有十五厘米的位置向他高声吼道,“在这个围墙里,除了你们新兵蛋子,每一个人都是你们的上级,包括食堂的炊事员和猪圈的饲养员,明白没有?!”
“明白!”新兵愤怒了,他的脸涨得通红,他的脖子上青筋暴起,他使出全身力气大喊,“报告!”
“讲!”
“我们还有自由吗?!”
“不要跟我谈自由!你们要做的只有服从!服从!还是服从!”
“报告!”
“讲!”
“我们是新兵,不是囚犯!”
历史总是惊人地吻合。我装作被这句话怔住了,装作恼羞成怒,开始罚他们军姿训练。
“全体都有!军姿训练,一小时,开始!”
随后我踱着方步摇到他面前,“大学生是吧?知识分子是吧?我告诉你,新兵和囚犯只有政治待遇上的差别。明白没有!”
“明白!”
“我听不见!”
新兵声嘶力竭地吼着:“明——白——”
“把你的答案重复一百遍!!!”
“明白——明白——明白……”
我想,这两个字重复到第十遍的时候,他应该开始意识到自己当兵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想,这两个字重复到第五十遍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对部队绝望了。
我在心里暗自打赌,看他会不会掉眼泪,当他喊完最后一遍“明白”的时候,如果他哭了,那么我赢了;如果他没哭,那么他赢了。
尽管他对这个豪赌一无所知,但是——他赢了。
同样在这个训练场的,还有安哥。安哥的训兵区域隔我不到一个篮球场的宽度,一到课间休息,我便跑过去找他聊天,找他蹭吃吴曲送来的零食。吴曲放寒假了,但没有回家,而是守在镇上的学校。据说她这样做是为了保证每个星期能在部队门口的传达室跟安哥见上一面。
“给你看个东西。”安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解开了他的风纪扣和最上面两个扣子。
“你干啥?”我大为疑惑,笑道,“你不是要跟我玩gay吧?”
“什么‘改’啊,”还好安哥虽然学识渊博,但是不知道“gay”的意思,“怎么样?”
原来安哥苦心孤诣向我展示的,是他的爱心毛衣。
我看着那件银灰色的毛衣,忽然想起大年三十站岗的时候,龅牙也满脸幸福地向我展示过梅子为他织的爱心毛衣,可是后来,那么幸福的一对竟然阴阳两隔。一种不好的念头拂过脑海,我赶紧打断那个愚蠢的想法,笑道:“不错啊!改天让她给我也织一件呗。”
“那可不行,”向来豪放的安哥脸上竟然有些扭捏,“吴曲说了,只有我才有这福分。”
我拍了他一巴掌,“看把你得瑟的。”
训练之余,我在政工网上跟“春柳如烟”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联系。尽管我不知道她的模样和真实姓名,但她对我的了解简直比我自己还深刻,连我在大学时代的专业、兴趣甚至情感状况都了如指掌。我一直在想,“春柳如烟”是否确有其人,或许她只是幻象,是魂魄,是我无意中闯入第四维空间遇到的生命体。
谁知道呢!互联网也好,政工网也罢,在虚拟世界里,人是否具备自然属性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那么多的人在网上恋爱交友、降妖伏魔、结婚生子、寻宝穿越、战场拼杀、血腥对抗、手淫自慰……无论他面对的是文字、图片还是视频,那些终究是虚拟世界的产物,当网络断开、电脑关闭、电源断掉,甚至只需一个“delete”键,这些东西便瞬间灰飞烟灭。而只要具备上网条件,任何时候它都能重新开启——就像不死的圣斗士一般。
2007年9月,我的好朋友戴青跳楼自杀,骤然离世。于是我的qq里,便留着一个名唤“黛色青天”的永远离线的头像;我的邮箱里,便有一个再也发不出邮件的地址;还有我的博客收藏里,有一个永远无法更新博文的网页。按照无神论的观点,在现实世界里,戴青是永远离世的,而在虚拟世界里,她依然存在,她只是不再上线,不再发e?mail,不再更新博文了。
虚拟世界好,但终究还是无法替代现实世界。因为我们是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的。
而春柳如烟,即将从虚拟世界降临到现实世界中来。
某日,训练之后,我打开电脑,蓝色头像闪烁,她告诉我:“近期会去新兵连为新兵做心理辅导授课。”
我激动万分,几乎颤抖着手敲下一行字:“真的吗?能有机会见到你吗?”
对方习惯性地回复了一个笑脸,“就怕让你大失所望。”
我打了个“腼腆的笑”,“怎么会?具体什么时候?”
“下周一吧。”对方回复。
周末,我抓紧时间洗了个澡,找一个老班长帮我理了发,然后“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脏兮兮的迷彩服洗了,再拿电吹风吹干。我禁不住内心的欢喜,对手底下的新兵也特别仁慈,甚至我抓到一个在厕所抽烟的新兵也只是没收香烟教训几句就作罢了。要是在平时,我一定要罚他在厕所里站一天军姿才行。
周一,新兵营的礼堂座无虚席,连过道都盘腿坐着新兵。所有的班长和新兵都满心期待,包括我在内,不过他们的满心期待是因为据说为我们进行心理辅导授课的是一个年轻女干事,而我满心期待是因为虚拟世界里的知音走入了现实,走进了我的生活。
“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政治部黄文干事为我们进行心理辅导授课。”
“黄文?!”我差点惊叫出来。来不及质疑是否和去年火车上邂逅的那个黄文重名,因为她已经走上了舞台。
她留着刚好齐肩的头发,小而坚挺的鼻梁上架着细边的紫框眼镜。模样和去年相见时没有太多不同,唯一也最大的差别是:现在她穿着女军官的冬常服,戴着女军官的卷檐帽,肩膀上还扛着“一杠两星”。我目瞪口呆,耳朵里面嗡嗡作响,我的脑袋像一锅煮糊了的面条,无论如何都理不清思路来。
“……好了,下面我跟大家做一个游戏。大家跟着我的提示进入一个想象中的场景,再根据我的提问用纸和笔把自己的答案写下来……”
场上所有人都随着她进入了想象中的城堡,而我却依旧在拼命掐大腿告诉自己这不是梦,不是幻觉。
“……请大家写下自己的答案,桌子上的花瓶里到底装了多少水?是满的,一半,还是空的……”黄文一边循循善诱地组织着心理测试游戏,一边在人群中搜寻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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