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老萝卜头儿(第 4/4 页)
如果不是暴露的话,那就是老萝卜头儿跟刁毛辉达成某种交易之后泄密了。现在的形势丁卓也不敢打草惊蛇,只能先下手为强,能抓一个是一个,好在丁卓事先就在名单上的交货地点布置了人。丁卓梳理了一遍,将那份名单上已经有罪证的人圈了出来,他重点关照了一个叫于子千的人,这是昆明鱼头的堂弟,以前抓过几次都没抓到,这次总算有了机会。
回去之后刁毛辉跟梁道安说自己接到一个匿名电话,电话里说这次行动泄露了,所以不能再送。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梁道安没有怀疑什么,问刁毛辉有没有通知接货人撤离,刁毛辉说自己已经通知了。
晚饭的时候刁毛辉还在跟梁道安商量下一步该怎么把货送出去,还没商量出结果,自己派到新庙接听电话的人就回来了,看梁道安在,那人迟疑了一下,刁毛辉说:“什么事都不能瞒着八爷,你快说。”
那人支吾了一会儿说:“鱼头打来电话,说于子千被抓了。”
刁毛辉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好像被抓的不是鱼头弟弟,而是自己弟弟一样:“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于子千被对面抓起来了。”那人重复道。
刁毛辉愣了一会儿问:“他还说什么没有?”
“还说你害得他家人被抓,他也要抓我们的人,要我们把于子千捞出来,他才放人。”
“啪!”梁道安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那声音根本不像一个老人能拍出来的,拍完筷子梁道安说道:“他还想来我老八寨抓人?让他来,我看看他是怎么走出梁氏的!”
不同于梁道安的愤怒,刁毛辉却在冷静思考后几乎是颤抖着跟梁道安说:“八爷,嫂子和梁啸现在还在昆明。”
经刁毛辉这么一提醒,梁道安也忽然意识到事情有些复杂,自己孙子现在跟鱼头近在咫尺,万一鱼头知道梁啸在昆明就医这件事,那他说的话就绝不是空穴来风。
梁道安瘫在椅子上,眼前的刁毛辉办的每件事情都看似滴水不漏,最后却没有一个能有好结果的。他已经不想责备刁毛辉了,只是在众人搀扶下伸出颤抖的手指头指着刁毛辉,命令他立即把梁啸接回来。
刁毛辉不敢再耽误,立即启程去新庙。手机有了信号之后,他马上给石正打了个电话,电话刚接通刁毛辉脸色就变了。
石正陪谭清逸和梁啸去昆明的那天,刁毛辉就给他下了一个命令:每次通话在说话前先说一串数字,如果石正是在被控制下通话,就不要说那串数字。这样一来即使石正被抓,被控制下的通话也依然能够传递一些关键信息。
石正每次跟刁毛辉通话都坚持执行这一密令,连梁道安也不知道刁毛辉有这种安排,但这次通话石正却全然当作不知道那串数字一样。刁毛辉可以确定石正跟谭清逸以及梁啸都被抓了,应该是还没见到鱼头,否则应该是鱼头直接跟自己通话才对。
鱼头没让刁毛辉等太久就给他打了电话,电话刚接通,先把刁毛辉骂了一顿。刁毛辉自知理亏,也不辩解,等鱼头骂完才问他是不是抓了谭清逸和梁啸。鱼头毫不遮掩地承认了,但拒绝跟刁毛辉再有其他交流,只是让刁毛辉一个小时之内把电话给梁道安,否则就撕票。刁毛辉还想说什么,但鱼头斩钉截铁地说:“我已经开始计时了,你要是愿意在电话里说一小时废话也没关系,可以顺便听听梁道安孙子临终前的哀号。”
刁毛辉不敢耽误,立即回老八寨跟梁道安说了事情的经过,此时梁道安已经睡下了,本来在床上缩成一团,听刁毛辉说完躺在床上意外地没动,只是原先均匀的呼吸变得深一口浅一口,半天都没说出话来。等到终于能吐出字来的时候,已经舍不得耗费体力去骂刁毛辉了,只是拿手指着门说:“走。”
刁毛辉带着梁道安到新庙边上有信号的地方,一路上罗大厨一直在给梁道安按摩,等车停下梁道安看上去恢复了不少。
电话接通,鱼头果然夸了自己一通,说不忍心欺负孤儿寡母云云。梁道安问:“你抓我孙子有什么目的?”
电话那头鱼头面对梁道安收敛了不少,不再像跟刁毛辉说话时那么跋扈,说道:“你们那个刁毛辉在胡闹,现在我弟弟被他坑进去了,我只是做点儿生意,竟然要搭上我弟弟一条命,这说不过去吧?”
“你弟弟被抓的事又不是我们做的,你做这行也很久了,又是在中国,有人被抓这种事应该也见过不少,我们卖货的可没办法保证你们买家不被抓。”
鱼头听梁道安这么说,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急躁,说道:“你这么说就不仗义了吧?事先你们那个刁毛辉找我要了一半的货款,说是急着周转,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给的。现在你收了钱,我弟弟进去了,货的影子我都没见到。怎么还能说跟你们没关系呢?总之,如果我弟弟被判个死刑或者无期,那大家都别想好过!”
梁道安现在孙子在对方手上,只好问:“那你提条件吧。”
“你把我弟弟捞出来,我把你孙子放回去。”
梁道安知道自己做不到,现在想在中国捞人——尤其是于子千这样的人,全世界也没几个人能做到。他跟鱼头交底:“你一直在中国,应该知道我做不到这一点,还有其他条件吗?”
鱼头提出上一个条件前就知道梁道安做不到这点,提一个肯定会被拒绝的条件,是为下一个条件增加筹码。他说道:“既然捞人你做不到,那货总有吧?我要的200公斤货,现在一克都没见到,还搭进去一个弟弟,我要你把双倍的货给我送来,明天。”
这个条件对梁道安来说不算难事,在他眼里无论多少货也比不上梁啸,现在南北联盟军虎视眈眈,货留着说不定还是个烫手山芋,不如拿出来换回自己孙子。他马上答应道:“400公斤我出了,明天是你来取还是我派人给你送到边境上?”
“我现在去了你那儿还能回得来吗?你给我送到边境,风雪垭口南,0号界碑处,把货给我,我把人给你。”
“一言为定。”梁道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鱼头的目的不在于梁啸,而在于海洛因,眼前一切都还有转机。
鱼头这时又说:“我说的是你把货给我送来,是你亲自来,你到了之后要贴着界碑站,我会用望远镜看着界碑,不见到你,我就不出现。”
梁道安眉头一皱问:“为什么是我亲自去?”
鱼头说:“我们之间的信任额度已经用完了,那个刁毛辉刚把我弟送进去,我哪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万一你们吃了原告吃被告,收了我的货款再把我卖给缉毒的,我怎么办?再说你怕什么?就算他们来了,也只能抓到我。你在界碑外,只要不进中国界,他们还敢出境抓你?”
梁道安这么多年的货都要出入各国边境,他当然知道边境线上的游戏规则,鱼头说得有理,只要自己不进边境线,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抓的。眼下的形势,自己不答应也不行,只能对鱼头说:“好,我明天亲自去。”
鱼头的声音里带着得意:“明天下午六点,风雪垭口,0号界碑。”
挂了电话,刁毛辉试图劝梁道安不要去,梁道安坐在汽车上眼睛都没睁,说:“你要是能帮我把孙子救回来,再来劝我不要去吧。我就这一个孙子,也被你给搭进去了,自从你回来办成过什么事?我现在怀疑你在南美的安排我还能不能过去。”
刁毛辉赶紧辩解说:“那边的安排绝对没问题。”
梁道安无力地挥挥手:“回去吧,救出梁啸之前不要跟我提这些事了。回去你把400公斤的白药准备好,明天我们过去。”
刁毛辉没有说话,开车往回走。梁道安思考了一下,说:“丑人那边你也抓紧点儿,哪怕把他给我吊起来打,也要让他吐出那批货,我们不能给他背债。”
黑暗中,刁毛辉的嘴角微微扬了一下,说:“我已经查到他那批货在哪儿了,这件事你放心,我会处理好。”
依然是在黑暗中,梁道安看刁毛辉的眼神像是能射出子弹来,但很快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睡眼惺忪地说:“你就是太轻敌,这件事我还是不太放心,丑人敢截老五的货,让我给他背锅,后面说不定能干出什么事来,你干脆把你查到的东西告诉老五的人,让老五收拾他。你明天要做的事情就是转移。”
刁毛辉眉头一紧:“转移?”
梁道安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老八寨了,陈培耀的嚣张气焰日甚一日,眼看着整个局势陷入全面被动,每当梁道安闭上眼睛,似乎都能看到陈培耀在面前摩拳擦掌。“必须要转移,我这几天都睡不好,总觉得要出事。我们还剩那么多的货,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谁知道都会眼馋。你把货带去云浮洞,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地方现在除了我们俩之外,没人知道。把货运过去之后,你就带人在那里守着,人别带多,就在那里补给,梁氏养他们这么多年,给点儿补给没有问题。其余的人让谭超带着,守着我们仓库,别让人看出破绽。除了我们两个之外,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云浮洞的位置,”梁道安又说,“你觉得管锥这个人怎么样?”
刁毛辉迟疑了很久,说:“我看他办事倒是够利索,不拖泥带水。但就总觉得跟他隔着一层,我说不好是什么感觉。”
“梁氏九曲回肠的年轻人又不止他一个,”梁道安在黑暗中笑了笑说,“受替代种植这件事的影响,梁氏多数人都对他有看法,但他是在帮我。我想带着他一起去南美,你有什么意见?”
刁毛辉握方向盘的手一紧,很快又放松下来说道:“八爷,这不妥吧?先不说他到梁氏没多久,我可听说他和丑人关系不错。而且丑人截南北联盟军的货这件事,弄不好他也参与其中。我觉得这个人有疑点,只是现在我们再查他的身份已经没有意义了,不然我是想好好查查的。”
梁道安斜着眼看向刁毛辉的背影,说:“我是这样想的,我们到南美之后,人生地不熟,虽然有几个朋友在那边,但里里外外肯定有的忙。我怕你一个人打理不过来,管锥有在美国生活的经历,把他带过去能帮你分担一些事情。就算他身上有疑点,到了南美的话,中国干缉毒的人也不会再盯着我们了,就算他是卧底,盯着我也没什么意义了,他又不是搞暗杀的刺客。这件事先这么说,你明天先转移,其他事情我来安排。”
刁毛辉没再说话,他听得出梁道安话里的意思,明显是不想把身家性命都交到刁毛辉手上。
第二天一早,刁毛辉去准备那400公斤海洛因。管锥一早起床去菜市场旁边随便吃了份早点之后,从酒肆李那花25块钱买了份杂志就回家了,到家后打开杂志,25页,是连载的索命鬼的故事。看完故事之后,管锥已经知道了丁卓的计划和自己要做的事情。不出意外的话,梁道安和刁毛辉这次会进入丁卓的圈套,梁氏的存货会被谭超接管,管锥只要按计划烧毁梁氏的海洛因,任务就圆满完成了。
眼看着任务就要完成,管锥却倒在沙发上有些失神。思绪被一阵敲门声拉回现实,管锥问是谁,门口的人说自己是叶介良。管锥马上警觉,掏出手枪,走到门口,从猫眼里看到门外的确是叶介良,身后还跟着四个背着枪的壮汉。
管锥收起手枪打开门,叶介良有点儿不耐烦:“八爷叫你过去一趟。”
管锥问:“这么早叫我过去有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叶介良爱答不理的,“不用带什么东西了,八爷说让你快点儿过去,好像是有急事。”
管锥迟疑了一下:“那我通知一下罗大佐,我不在的时候这边的事情需要他打理一下。”
“来不及了,八爷说让你立即过去!”叶介良咄咄逼人,完全不像是在商量。
管锥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拖鞋说:“等我换双鞋。”
叶介良也低头看到了管锥脚上的拖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管锥转身进屋,换了双登山鞋,然后把原先两只拖鞋的鞋头都指着老八寨的方向,这是他跟罗大佐约定的暗号之一。
管锥被半押解着到达老八寨的时候,看到老八寨门前的两辆车和几十个荷枪实弹的士兵,管锥问叶介良这是要做什么,叶介良只是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也不答话。
管锥跟随着叶介良走进梁道安的书房,梁道安坐在里面,看到管锥进来,问道:“管锥,你觉得我怎么样?”
管锥点点头:“八爷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这一路上是靠着八爷才走到现在的,我到哪里也不会说八爷半个不字。”
“那你跟我去南美,”梁道安扶了扶眼镜说,“我是真舍不得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也是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身边只有小辉一个。他就是再好,终究也只是一个人,我有点儿不放心。”
管锥满脸惊诧,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八爷你要去哪儿?”
梁道安抬手制止管锥,抢过话头说道:“南美,这个我以后会跟你解释,你就说愿不愿意去?”
管锥说:“这不是我愿不愿意去的问题啊,梁氏最难的时候就快要过去了,咱们这一走,我们在这里的一切就都没了,我有点儿不甘心啊。”
梁道安笑了,他盯着管锥说:“年轻人还是眼光太浅,等到了地方你再回头看这里,都是些不值一提的东西。”
管锥还想说什么,被梁道安制止了:“你不用再说了,我出去办点儿事,你就待在这里,哪里也别去,等我回来。”
“八爷你现在去哪里?”
“风雪垭口,0号界碑,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和中国的最后一次交集了。我回来就带你走。”
梁道安留了两个人看着管锥,其他人都被他带走了,他们的目的地是风雪垭口,这个地方梁道安还记得,很多年前跟鱼头做成第一笔大生意就在那里。当年那批货也是梁道安亲自送的,那时候人手少,梁道安亲自送货也不奇怪。只是时隔多年,他竟然还要亲自送货,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事情。
随着太阳越落越低,梁道安的四辆车子也沿着砂石路越来越接近风雪垭口。0号界碑勾起了梁道安关于往事更多的回忆,从最初的八兄弟创业到如今支离破碎的局面,想着想着梁道安觉得很累,他感到了迷茫。对乡土的情感是人性的一部分,毒枭也不例外,面对几十年没有踏足的近在咫尺的祖国,如今一线之隔依然不能进去。他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这一生最后一次接近祖国了,而心中的故乡更是想都不敢再想。
梁道安似乎睡着了,他分不清眼前的画面是梦境还是幻想,他看到自己的青年时代,在中国结婚生子,有了梁志,自己在中国是一个合法商人。梁志长大之后被送去美国留学,学成后回国,跟谭清逸结了婚,生了梁啸。然后自己退休在家,每天或打打麻将或跟老伙伴们练练太极,有时间就带着孙子去放风筝,去爬山,也可以给梁啸做一身太极服,让他跟着自己一起打太极……
“八爷,应该快到了。”
叶介良的提醒把梁道安从失神中拉回现实:“终究还是回不去了啊。”
“要回去吗八爷?”叶介良不解地问。
梁道安说:“不回去,继续往前开,界碑就在这条路上,我记得的,路右边,界碑旁边有一块一人高的石头,好认,看到石头就到了。千万别把车开过石头,石头在中国那边。”
叶介良点点头,继续开车。梁道安闭上眼睛,想重新回到刚才的梦里,可眼前浮现的全是最近发生的一些糟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