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第 4/4 页)
算起来邬莹莹今年二十多岁,没比顾宪大多少。
“这两月顾宪一共来找过你七次,每回都只身前来,连扈从都不带。
到了今晚,更是足足逗留了一个多时辰才走。”
滕玉意笑道,“之前我就猜这一切是你默许的,今晚果然亲眼看到你对他半推半就,顾宪是南诏国国王唯一的儿子,日后会继承他父亲的皇位,他今年刚二十,却恋慕你多时,你和他有了这层关系,日后他当上国王,也会在暗中关照你。
你想要的荣华富贵,会一直有人替你维系。”
邬莹莹盯着滕玉意,事到如今她早已看出对方是有备而来,一味否认只会逼对方甩出更多证据,要想知道对方的目的,不如坦荡承认,于是干脆浅浅一笑:“既然今晚你早来了,该知道从头到尾都是顾宪向我求欢,男人么,无论老少,都是如此。
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一旦死了丈夫就不许再嫁人,我还这么年轻,凭什么像木头似的活着?
男欢女爱,你情我愿,便是不图荣华富贵,我也愿意有个替我暖床的郎君,他自己送上门来,我可没主动过。”
这些话听得人脸红,滕玉意忍不住清清嗓子。
她虽憎恶邬莹莹,但这话还挺有道理的。
邬莹莹不动声色瞟了眼窗外。
“我呢,对你们这些事丝毫不感兴趣。”
滕玉意讽笑道,“不过我得提醒你,现在这座宅子外全是我的人马,来之前我就已在信上告诉了阿爷此事,你们敢耍花样的话,明日就会有人把你们的事传到南诏国去。
这段时日盯梢你的不只我们滕家,证人要多少有多少。
当然,我敢保证,只要你乖乖配合我,这件事到我这儿就打止了。”
邬莹莹面色变幻莫测,显然在权衡利弊,思来想去,奈何被对方掐住了要害,瞟了眼滕玉意,笑叹道:“小小年纪这般有手腕,我算是怕了你了。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滕玉意面色一沉:“那日我阿爷过来找你何事?”
邬莹莹嘴唇轻咬,似在犹豫要如何说。
“为了南阳之战的事?”
邬莹莹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你知道南阳之战?”
忽觉皮肤一凉,邬莹莹才意识到脖颈上还架着一把匕首,只要再前进半寸,利刃就会划破她的颈子。
“玉儿,说起来我也是你的长辈。”
邬莹莹勉强笑了笑,“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兵戎相见,快、快叫这位壮士把匕首拿开。”
“你是我哪门子的长辈?”
滕玉意冷冷笑道,“今晚便是杀了你,也没人能查到我们头上,你要是不想死,最好痛痛快快说出来,说,我阿爷前来找你求证何事?”
邬莹莹沉默良久,幽幽叹息道:“我不是不想说,只是这件事太过残忍,你是滕老将军的后代,听了未必好受——”
匕首又逼近一分,邬莹莹花容失色:“我说,我说。
你阿爷问我,当年我有没有把南阳之战的真相告诉你阿娘。”
***
滕玉意从宅中出来时,整个人乱得像刚从炼狱中爬上来。
邬莹莹的话语,一字一句凿在她心坎上。
“我没到你家之前,你阿娘就病了好些日子了。
听说她夜间老是做些骇人的怪梦,时日一久身子就熬不住了。”
“怎会没想法子?
滕将军请遍了扬州的僧道,但不论那些人怎么瞧,都说你阿娘身边没有邪魅。
听说你阿娘当初怀你时也曾经做过这样的噩梦,只不过一生下你之后就好了,你阿娘看你身体健壮,也就没放在心上,哪知头一年的盂兰盆节,你阿娘去宝莲寺为你们父女点了两盏消灾降福灯,也不知招惹了什么,那噩梦又来了。
做过几场法事之后,你阿娘倒是不再做噩梦,但精神头仍不好。”
“我怎会知道这些事?
不不不,我从来不屑于偷听,是有一回去看望你阿娘,无意中听她身边的管事嬷嬷说的。”
“什么梦?
一大帮老百姓,男女老少都有,个个衣不蔽体,围在你阿娘床前向她索命,不一会儿这群人就消失了,你阿娘面前只剩一堆白骨——如果不是有一回你阿娘夜间说梦话,下人们也不知道她做的梦这般可怕。”
“我听了这话,其实也吓得不轻,因为滕夫人梦中的景象,竟与我从父亲那里听来的一段往事莫名相似。
是,就是你祖父和南阳将士被困城中时发生的惨事。”
“我当然没有告诉你阿娘。”
“这怎能叫狡辩?
没做过的事我当然不肯认,但听了你阿娘梦中情形后,我开始疑心你阿爷知道这个秘密,你阿娘之所以做噩梦,就是因为被这件事吓得落下了心病。
论理这件事只有邬家人知道,我单独去找你阿爷,就是想试探你阿爷是从何处听来的,可是你父亲当时的表情震骇至极,说明他也是第一次听见这件事。”
“你阿娘应该是在梦中窥见了真相,所以才会备受折磨。
是,你阿娘滑胎与我无关。
她腹中的胎儿早就保不住了,头年也滑过一次胎,那已经是第二次滑胎了。”
“那时你才多大,当然不知道这些事,你阿爷忙着建功立业,只当是意外多半也不会多想,他怕你阿娘忧心,只会请来最好的医科圣手为她调养,但你总还记得你阿娘喜欢用一种叫‘雨檐花落’的自用调香,我早就发现那香气不大对劲,味道比初闻时浓烈许多,后来我试着照配,才发现里头混了几味能保胎的草药。
头些日子我去粉蝶楼重新调配这方子,结果再一次证实了我的疑惑。”
“是,加了艾草之类。
你阿娘像是横下心要对抗什么,拼命想保住胎儿,单独烧艾容易被人闻出来(注2),只好掺杂在香料里,即便如此还是没保住,我去看望你阿娘,你阿娘那心碎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酸的。”
“是你阿娘主动问起的。”
“她问我为何去书房找你阿爷,我怕你阿娘误会,不得不把当日之事说出来。
我对你阿娘说,那些噩梦会不会与这件事有关,与其漫无目的烧香拜佛,不如好好为那些冤魂做一场法事。
那些人的怨气平复了,夫人兴许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你阿娘听完我的话并没有很惊讶,只叹息道:原来这是真的。
她多谢我告知真相,遣人送我回新宅去候嫁,我离开的时候不小心遗落了手帕,回去取帕子时正好撞见她搂着你低声啜泣:没用的。”
“我为何要为在书房为你阿爷抚琴?
呵,我素来自负美貌,但滕将军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马上要嫁人了,我得想法子让你阿爷记住我。
可惜没等我把那首曲子抚完,你阿爷就把我赶出了书房。
“想想真是狼狈,凡是与我打过交道的男子,无有不对我另眼相看的,你阿爷是个例外。”
“不不不,我从来没想过与你阿爷有什么瓜葛,自小我跟着父母颠沛流离,早就立誓非王侯将相不嫁,你阿爷已经有了你阿娘,我才不会给人做妾。
不过嘛,即使我不想与你阿爷有什么牵扯,也想让他记住我。”
“你不必那样瞪着我。
男子可以让女子伤心,女子为何就不能四处留情?
我就喜欢看男人为我神魂颠倒。
你也不想想,如果你阿爷随随便便就变心,值得你阿娘为他牵肠挂肚么?”
“说起来真够遗憾的,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对我没留下半点好印象,估计他现在想到我,只会想起南阳那场噩梦。”
“你阿娘么,是我见过的最美丽聪慧的女子,她很爱你和你阿爷,这点我可以作证。
当初听到她病逝,我也很怅然。”
“我怎敢说谎?
纵算不怕你,我也怕滕将军找我麻烦。
没错,这些年我没有再回过中原,但我一直在想,你阿娘的死会不会是与梦中那帮索命的冤魂有关。
去年我突然梦见你阿娘,醒来颇有些感慨,正好我的老仆邬四要回中原替我买东西,我就写了一封信让邬四亲自带给滕将军,可惜你阿爷或许依旧认为这是我胡编乱造的,压根没有回信。
不过他不信也不奇怪,毕竟我也只是从父亲口里听过一次。”
***
滕玉意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巷中的。
事到如今,她总算明白阿爷为何缄口不言了,邬莹莹说的话不只让她震惊,还让人发自内心地恐惧。
她身上冷得直打颤,每走一步都极其吃力。
“娘子。”
程伯等人从暗处悄然出来,今晚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唯恐出什么岔子,便亲自过来了一趟。
滕玉意失魂落魄摆摆手:“撤。”
程伯忧心忡忡,回身让四周的暗卫悉数退下。
“慢着。”
滕玉意忽又道。
程伯候命。
“前一阵阿爷总不在城里,明面上是待在西营和进奏院,实际上他是不是去过一趟菩提寺?”
“菩提寺?”
“渭水附近的那家。
几月前我回长安时曾在那附近落过水,被救起之后我手中就多了小涯剑。
阿爷说,我幼时同爷娘回扬州时路过那间菩提寺,阿娘曾带我上岸烧过香。”
程伯愣了愣:“老爷的确去过。
那回娘子被困在大隐寺,老爷去寺中探望娘子时,顺便与缘觉方丈说起娘子屡遭邪祟的事,不知缘觉方丈说了什么,老爷出寺后连夜离开了长安。
据陆炎说,老爷找到那家菩提寺当年的住持,问了老住持好些话。”
滕玉意心中沸乱,阿爷果然因为她的遭遇起了疑心,一经缘觉方丈的提醒,便开始积极调查当年的事。
菩提寺、菩提寺……
无上菩提,慧施众生。
她怔怔举起手中的小涯剑,过去这几月她时常想一个问题,这样一把上古神剑,为何突然会出现在她身边,原来这并非凭空而来的一段机缘。
小涯说有人帮她借了命,但前世她遇害时爷娘早就不在了,得知那晚蔺承佑曾跑来营救,这段时日她便总在想,帮她换命的人会不会是蔺承佑?
或许是咒语太可怕,哪怕蔺承佑为她换了命格,醒来后她和父亲依旧困在这诡异的迷局里。
周而复始,难逃相同的噩运。
与前世不同的是,这次她手中多了一把神剑,小涯助她降魔帮她渡厄,还让她提前认识了蔺承佑。
这番际遇,没准是她们父女目前能抓住的唯一一线生机。
是阿娘替她在佛前求来的么?
滕玉意眼泪无声淌落下来。
阿爷查到真相的那一刻,想必心肝都碎了。
忽然听到有人叫她:“滕娘子。”
原来是绝圣和弃智。
他们早就听到滕玉意的说话声,却迟迟不见她上车,掀开车帘一看,就见滕玉意一手撑着墙壁,木呆呆地站在巷子里,她整个人都陷在阴影中,活像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定住了似的。
滕玉意缓步朝车前走去,平日轻松就能迈上去的车辕,今日却像悬崖峭壁那般高,末了还是端福扶着她的胳膊,借力把她推上了车。
绝圣和弃智愈发忐忑,滕娘子的脸色难看得活像生了重病:“滕娘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滕玉意跌坐到座位上,真相比她想的还要残忍,她很冷,也很不舒服,但她知道,她必须尽快把所有的线索全部理清。
“滕娘子,我们快回家吧。
最近城里涌进来好些邪祟。
你瞧外头,阴气很重,天象也不太对。”
滕玉意脸上重新浮现坚毅的神色:“我们马上回青云观找道长。
先前道长同我说过一种叫‘错勾咒’的咒术,还问我滕家祖上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那次我回说不知道,今晚我……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
蔡州城外。
震天的呼喊声中,如蝗箭矢和巨石沙袋从城墙下投掷而下。
这是此次平叛之征的终点。
这也是彭震负隅顽抗的最后一站。
唯有守住蔡州,彭震方有机会在镇海军派来援兵之前突出重围,如能率领两万残部投奔回纥,等到休整完毕,说不定有杀回来的一天,一旦连这座城池都丢了,他就真一败涂地了。
天气炎热,军心浮动,一边是接连打胜仗的神策军,一边是殊死一搏的彭家军队,单论士气,彭震胜出一截,一连数日,双方都处于僵持状态。
半夜时分,天上忽然下起了冰雹,这情形诡异至极,眼下明明是酷暑,这冰雹只能是彭震身边异士使的法术。
比起军士们的焦躁,蔺承佑显得气定神闲。
他背着金弓坐在马上,遥望着蔡州城方向。
滕绍的镇海军正从襄阳方向赶来,两军一会师,今晚便是破城之时。
这时有副将跑来说:“报!蔡州城中着了火,看方向像是兵器库。
城墙上的士卒都忙着救火,冰雹也没再下了。”
蔺承佑嘴边露出一抹坏笑:“上云梯,给他再添一把火。”
却听身后营帐哗然,有人急声说:“世子,镇海军的刘将军来了。”
就见一位中年将领骑马奔到面前,满头都是大汗:“世子,不好了,滕将军半路遭贼人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