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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8 章(第 4/4 页)

    她寻思着要走,谁知这时候,老道士扭头朝她看过来,目光中带着三分谑笑,又有些轻狂嘲讽的意味。

    滕玉意这才看清老道士的眼睛,尽管藏在两条长长的白眉下,那双眸子竟极为漆黑灿亮,眼神如此熟悉,究竟在哪见过。

    道士只扫了滕玉意一眼就转过头,笑眯眯引着那妇人往旗亭走,边走边对众人说:“莫要急,莫要急,一个一个来。”

    滕玉意一时看不出什么门道,便决定先进彩凤楼再说,刚上二楼迎面撞见萼姬,滕玉意指了指身后的卷儿梨和抱珠:“如何?

    完璧归赵了罢。”

    萼姬含嗔带喜:“公子这是什么话,儿大不由娘,奴家这两个女儿花苞一样的养这么大,巴不得被公子这样的人物拐跑呢,走了一圈该乏了,公子快回二楼坐下,奴家亲自烫几壶美酒来。”

    滕玉意往楼上看了看,弃智进楼这么久,也不知查出什么没有,她负手往上走,刚坐下来不久,廊道忽然古怪地炸响一声,依稀像除夕的爆竹(注2),长长地呼啸着,尖锐又突兀。

    她想起绝圣递给弃智的那根令箭似的物事,心中一震,忙低喝道:“霍丘。”

    霍丘领命,率先往外奔,滕玉意一撩长袍,也出了房间。

    萼姬和卷儿梨抱珠茫然矗立了一阵,胆战心惊跟着出来。

    那声音从左侧廊道尽头传来,沿路跑过去,廊道空无一人。

    推开两边的厢房,里面的酒客正忙着推杯换盏,霍丘赔罪退了出来,头一回遇到这样诡异的情形,他深觉有异,悚然往回奔:“公子,无人。”

    滕玉意看霍丘神色不对,隐约猜到发生了何事,爆竹的声响就在廊道,为何看不见弃智。

    “此地有异,先不管了,那个叫绝圣的道士还在楼下,我们速速离开此地。”

    她急欲下楼,袖笼一热,符纸突然烧了起来,滕玉意猝不及防,吓得赶快掏出符纸,好在那火似乎与明火不同,很快就化为灰烬。

    饶是如此仍麻烦得很,接二连三,符纸相继在袖笼里自燃。

    滕玉意连连甩袖子,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怪东明观的道士一下子给她塞得太多,还是该怪自己没及时把这堆东西扔了,慌忙道:“霍丘,快来帮忙!”

    奇怪她这边手忙脚乱,霍丘竟毫无反应,滕玉意脑中一空,抬头才发现身边早已无人。

    廊道还是那个廊道,只是灯火幽微,别说霍丘,连萼姬她们都不见了。

    她勉强稳住心神,环首四周:“霍丘,你在哪?”

    就在这时候,廊道旁传出一个小孩的呼救声:“滕娘子,我是弃智,快救救我!”

    滕玉意转头看过去,空荡荡的廊道尽头,隐约可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正跟厢房里的某个人角力,俨然被困在了门口。

    弃智死死扒着房门,冲滕玉意大喊:“滕娘子,你身上有五美天仙符,所以才会不小心闯进这妖怪设下的结界,你现在回不去了,快把我拖出来,只有我们观里的镇坛木能破了这幻境。”

    滕玉意不敢靠近,却也无处可退,走到楼梯口试图往下走,却怎么也迈不动步。

    “滕娘子,你不相信我?

    我真是弃智!刚才的令箭就是我放的,我知道绝圣和师兄就在附近,不知他们能不能及时赶来,我现在够不到我怀里的镇坛木,你快帮忙扯我一把,不然我就没命了。”

    滕玉意心几乎从胸口蹦出来:“你既是弃智,应当知道我为何会来此处。”

    “知道知道!”

    弃智拼命点头,“你要师兄帮你解开煞灵环。”

    “我们第一回见面是在何处?”

    “紫云楼。

    不不,紫云楼里的揽霞阁。

    你和师兄商量要把树妖吃了,又嫌树妖的皮肉太糙。”

    滕玉意奔过去:“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被困在此处?”

    弃智急声道:“我力气不够了,待会再细说。

    滕娘子,妖物就在附近,无论它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当作没看见,先把我扯出来再说。”

    滕玉意这才发现弃智身后并不是厢房,而是一间烟雾缭绕的庭院。

    里头的酒客早不见了,庭院里荒烟蔓草,透过轻纱般的雾气,隐约可以见到院子当中有口井。

    她不敢多看,也不知是什么妖异,竟转眼将厢房变成这副光景。

    她抱着弃智水桶般的腰,使劲往后拖,然而拖了半天弃智纹丝不动。

    滕玉意气骂:“你一个茹素的小道士,干吗吃得这么胖?”

    弃智额头上满是汗珠,哭道:“我、我不是故意吃这么胖的。”

    忽又回过神:“不对不对。

    滕娘子,现在跟你抗衡的是妖力,与我胖不胖没关系。

    要不你把我的镇坛木取出来,就在我前襟里。”

    滕玉意顾不上擦汗,探手去摸,背后突然掠过一道凉风,有个男人的嗓音远远飘来:“小娘子,你在做什么?”

    滕玉意浑身一个激灵,忍不住回头看,就看见一位三十左右的俊俏郎君远远踱来。

    这人头上簪着一朵芍药花,目光缠绵,笑容浅淡,可不就是早前她看到过的那个男子。

    男子手中拿着一条绿萼色的女子画帛,边走往放在鼻端闻嗅,仿佛画帛上藏着什么香味,让他爱不释手。

    滕玉意只觉得那画帛眼熟,想起是卷儿梨之物,不由大吃一惊。

    弃智一看见那男人脸色就发白:“滕娘子,快闭上眼睛。

    别看它别听它,赶快把我的镇坛木取出来才最要紧。”

    滕玉意把眼睛闭得死死的,哆哆嗦嗦摸向弃智的前襟。

    怎奈弃智为了不被拖进去,几乎把整个前胸都贴在门框上,镇坛木早不知被推挤到何处去了,她越摸越着急。

    那男子越来越近,口中笑道:“你在找什么,要不要我帮你?”

    这人嗓腔柔情蜜意,恍惚有种夺人心魄的能力,滕玉意心神一荡,心知不妙连忙骂道:“弃智,快想办法!”

    弃智几乎是吼起来:“快跟着贫道念:天地,所以可行而不可宣也。

    大圣,所以可观而不可言也!(注3)”

    刚念了一句,耳边的浊音骤然消失,滕玉意回过神来,紧接着摸索弃智怀里,很快摸到一块硬硬的木板:“找到了!”

    弃智大喜:“快把它塞到我嘴里。”

    滕玉意依言做了。

    弃智咬破舌尖,喉咙里嗡嗡念咒,运足了内力正要把镇坛木喷到那男子身上,不料一下子,镇坛木竟在他口中裂做了两半。

    滕玉意目瞪口呆:“!”

    估计是刚才被弃智的胸膛压得太久,不小心压裂了。

    弃智哭丧着脸吐出两块碎木:“都怪师公太抠门,早说了要换致密坚实的花梨木,师公只肯用最便宜的柳木,这下好了,我也没法子了,呜呜呜呜……”

    滕玉意急得拍他的头:“哭有什么用,你身上还有什么别的法器,我帮你拿出来。”

    弃智绞尽脑汁想招,可就在这时候,那男子已经走到滕玉意背后,他似乎耐性耗尽,扣住滕玉意的肩膀,笑着要把她和弃智一道推入房中:“进去吧,晚生会好好款待娘子的。”

    滕玉意暗中抓紧袖笼中的东西,不等男子发力,回身一股脑摔向男子的面门:“谁要你款待!”

    她甩出的是剩下的几张五美天仙符,料着这东西既然能识别妖气,总归有些除祟的效用,谁知那男子轻轻吹一口气,符纸顷刻间碎成了齑粉。

    “没用的。”

    弃智拼死抱住门框,“方才我都用过了,它道行太高,这些给它挠痒痒都不够,为今之计,只能等——”

    滕玉意打断他,再次探向袖笼里:“这东西就算没什么法力,至少能让它分神,拖得一刻算一刻。”

    她胡乱摸着摸着,胸口突然一阵冰凉,符纸不知不觉被扔完了。

    弃智吼道:“滕娘子,莫怕,我是三清金童,那妖怪不敢随便靠近我,所以才设了这迷魂阵,但我天生有引雷辟邪之能,就算我们被拽进去,一时半会我们死不了,你只需抱紧我,等师兄来了就好了。”

    是么?

    滕玉意表示怀疑,真像弃智说的那样,他怎会那么慌。

    男子似乎很爱洁净,慢慢掸净身上的余灰,抬手重新扣住滕玉意的肩膀:“娘子也太不解风情了,我诚心相邀,你怎舍得一再推搪。”

    滕玉意估摸着逃不掉了,情急之下甩出袖笼里最后一样东西:“既要登门做客,我先送公子一样好东西。”

    那是一支光秃秃的笔,东明观的道士硬塞给她的,虽然屁用没有,至少能吓唬吓唬妖物。

    话未说完,滕玉意已经把那支笔戳到男子面门上,男子抬手抓住笔杆,想再调笑几句,忽然像是被火烫着了似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本是面白如玉,被戳中的那一半脸居然开始蜕皮,有如漆块剥落,露出里头青灰色的脉络。

    滕玉意心中震恐,万万不到这秃笔居然有些用处。

    这一击不轻,居然让男子迟迟无法动弹。

    他身子开始痉挛,表情也变得狰狞。

    滕玉意不敢再看,扭头抱着弃智往后一拉,或许是妖物自顾不暇,这一回她竟把弃智给拽了出来。

    弃智一个鲤鱼打挺,拽过滕玉意:“快跑!”

    两人刚跑了几步,身后阴风翻涌,男子呼啸着追了上来,速度快如疾风,眼看要抓上滕玉意的肩膀。

    滕玉意有些绝望:“除了跑,你还有没有别的招数了?”

    弃智埋头跑得飞快:“能用的招数早都用了,趁结界破了,跑才是上策。”

    男子在后头阴恻恻地笑,滕玉意越发觉得危惧:“可我们根本跑不过它,我刚才狠狠得罪了它,被它抓到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弃智拼命摇头:“滕娘子,我不会让它先抓到你的。”

    这时背后一凉,阴戾的气息劈天盖地席卷而来,滕玉意吼起来:“你如何保证?”

    果不其然,男子不抓弃智,径直扣上滕玉意的衣领,口里凉丝丝地吐着气,喷洒到肌肤上,如冰似雾。

    滕玉意打了个哆嗦,转头骂道:“你这妖物好不讲究,我是女子,他是孩童,你专挑弱不胜衣之人下手,自己不觉得没脸么?

    你真有本事的话,为何不敢去找底下的那个老道士?”

    说时迟那时快,楼梯忽有人喝道:“老道来也,找我何事?”

    那人身手矫捷,脚踏阑干纵上来,拂尘一甩,劈向那男子。

    男子来不及躲开,只得硬接这一招,哪知来人本事远比他想的要高,男子被打得惨叫一声,丢下滕玉意,迅速消失在浓雾里。

    老道士抬手一捞,接住了滕玉意,另一手从腰间扯出银链,叮的一声劈向廊道中的浓雾,眼前倏忽显现出一条的狭长甬—道,尽头暗黑冷寂,仿佛直通幽冥。

    老道正要把怀里的滕玉意扔给吓呆了的弃智,滕玉意猛地揪住他的前襟:“世子,我刚才救了你师弟一命,足够抵过了吧,快帮我把煞灵环解了,不耽误你们捉妖我马上就走。”

    早在楼下时她就起了疑心,近看之下越发确定,这老道经过一番打斗,前襟松开了些,颈项上的肌肤白净,分明还是位少年郎君,加之他穿宫制的纺花葛纱料襌衣,道术又了得,想来想去,只能是蔺承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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