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宵多珍重(第 3/4 页)
可还是有件事。
邵雪嗫嚅许久,皮肤被秋风吹得发涩。她摸摸自己的脸,忧心忡忡地说:“还有、还有我这脸,要是好不了可怎么办啊……”
她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大雁南飞,一脸的怅惘。
“我要是好不了,以后没人要我可怎么办啊……”
郑素年生生被她逗笑。
“多大点人啊,惦记的这都是些什么事。”他站起身,拽着邵雪的衣服把她提溜起来,“你担心嫁不出去啊?”
“嗯。”
“成吧,”他在邵雪面前站定,“真要有那么一天,我娶你。”
远处是街边小贩的叫卖声。
近处是秋风吹得落叶飒飒作响。
十五岁的少年低着头,手插在校服口袋里。他嘴角弯着,眼帘垂下来:“你以后要是嫁不出去,我娶你,行吧?”
邵雪被冻得打了个喷嚏,有点张皇失措地往家跑。
“不难受了?”
“不……不了!”话音刚落,她就被地上的坑绊了一个踉跄。
医生倒也没骗她。一周以后,邵雪脸上的过敏瘢痕逐渐消退;两周以后,肤色也恢复了正常。张祁买了一塑料袋零食向她赔礼道歉,悔过之诚恳几乎赶上负荆请罪。
“我真没想到那化妆品那么劣质,”他欲哭无泪,“我看那钱不够去商场买,就在街边小摊给你买的,我真没想到你的脸会过敏。”
邵雪也不说话,口罩遮住脸,一双眼睛怪委屈地看着他。
她越这样,张祁就越内疚,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包薯片给她撕开口。
“你有什么要求,你说,我什么都答应。”
口罩被嘴唇撑得动了动,她瞪大眼睛,一字一顿:“我欠你的签名,全都一笔勾销!”
邵雪是个很容易就愉快起来的人。想到日后又可以凭借签名的手艺混吃混喝,她连脸上过敏的痛苦都短暂地忘记了。
皮肤基本恢复正常以后,郁东歌带她去了一趟商场。
“买什么?”邵雪有点惊讶。
“你想买什么?”她妈难得这么温柔。
邵雪怕是郁东歌给她下套,思索许久不敢开口,谁知郁东歌反倒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我从来不会用这些东西,”郁东歌的目光扫过商场一楼的化妆品专柜,“连带着也不会打扮你。现在想想也是,你都这么大了,爱美也是正常的。
与其防贼似的让你偷偷用些劣质产品,还不如带你好好买几样。”
她领着邵雪到一个专柜前面,小心翼翼地问台子后面的售货员:“姑娘,我想给我女儿买个粉底和口红,还有几样擦脸油,您这儿有什么合适的吗?”
邵雪突然有点想哭。
03.
冬天到的时候,晋宁的生日也就到了。
人人都说她命好,长得漂亮还留过学,嫁的老公把她捧成掌上明珠。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了,人家晋宁十指不沾阳春水,儿子学习又好又孝顺,可谓是羡煞旁人。
单说这过生日——试问哪个这个岁数的女人过生日还弄得这么煞有介事,连别人家的姑娘都上赶着给准备礼物呢?
这个别人家的姑娘,就是邵雪了。
邵雪把自己攒的零花钱跟门口小卖铺的阿姨换成一张整的五十,十二月一开始就念叨着要给晋宁刻盘。晋阿姨当时追电视剧追得走火入魔,在点播台看了一集《冬季恋歌》,一个月去了八次音像店问进没进到这部电视剧的光碟。
当时那片子才上映没多久,全市都找不出一家有货的。赵欣然也追剧成瘾,告诉邵雪城东有家刻碟的音像店,凡是市面上有的电视剧全能灌录——托赵欣然的福,邵雪提前决定了送给晋宁的生日礼物。
这事,邵雪一天念叨八回,终于把郁东歌念叨烦了:“你以后去找人家晋阿姨的时候别一天到晚问那些没用的,什么电视剧、电影的。我告诉你啊,今天你晋阿姨带着两个外宾来参观文物修复,人家那英语说得跟主持人似的。
你以后多问问人家英语怎么学的,听见没?”
晋宁年轻的时候去过不少地方,二十二岁在修复室做了一年学徒,再走的时候就被郑叔叔千里迢迢追回来了。邵雪喜欢她大气,也喜欢她漂亮。普普通通一条长裙,她搭条奶白色的丝巾就万种风情。抛开沉迷电视剧不说,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会弹钢琴又会说英文,高跟鞋和箱包款式低调又新潮,卧室里一箱子外文书把邵雪迷得神魂颠倒的。
晋阿姨千好万好,到了郁东歌这里却只剩下一个英文好。邵雪就像所有青春期少女一样,看不上自己艰苦朴素的亲妈,对她功利性的建议嗤之以鼻。
实际上,就像所有成年后的女孩一样,邵雪也是很久很久以后才慢慢懂得,一个女人的好与一个母亲的好,许多时候是不一样的。
十四岁的邵雪却只能狠扒两口饭,口是心非地点点头。
“知道啦,妈。”
邵华和郁东歌结婚十多年,自然看得出来她兴致不高。趁着邵雪回卧室写作业,邵华放下碗筷问:“你这是怎么了?”
郁东歌脸上的不满显而易见:“怎么了?没怎么啊。”
“有事你就说,我看小雪也没做什么呀。”
谁知自家媳妇把碗往桌子上一磕,语调格外阴阳怪气:“惦记着给人家晋阿姨买礼物,她自己亲妈过生日都没这么上心过。”
屋子里挂的钟“嘀嘀嗒嗒”响,邵华一下笑出来:“哦,合着你这是吃人家晋宁的醋呢?”
“谁吃醋了?再怎么着也是我生的。”顿了一下,她又加了一句,“生得这么吃里爬外。”
吃里爬外的邵雪把刚刻好的光碟放进自己兜里。
光盘是个白面,上面用油性马克笔写着《冬季恋歌》。邵雪放得很小心,就怕把面上的字给蹭花了。
“全市能给你刻这部剧的不超过三家。”老板一副很专业的样子,“这张光盘的内存也比普通的大,要你四十真的很便宜了。”
邵雪点点头,一出门,正看见张祁远远地朝自己招手。
他们学校事太多,最近除了家长联合教育又琢磨出个新招——让学生周末回家去居委会义务劳动,还要在活动时长证明上盖章,全面剥夺莘莘学子回家以后的闲散时间。
张祁没办法,每天去小区居委会给人家数材料、写板报,还把邵雪也拉下了水。
今天是周六,又到了张祁为社区居民服务的时间。居委会的阿姨让他们俩去仓库取几张海报,说是要定期更换社区公告栏的内容。
仓库离音像店不远,邵雪不情不愿地被张祁拖着往外走。
说是仓库,其实是个废弃的院子。院子的墙比平常的住宅高一点,里面也没放什么值钱的东西。这地方邵雪熟,以前这里还没改成仓库,他们几个熊孩子时常翻进去打牌、弹珠、吃零食。
不过上了初中后就没去过了,此时再一看,哇,鸟枪换炮了。
墙头上插了一圈玻璃碴,谁想翻上去手掌肯定会被扎得鲜血淋漓。大门上挂了一把巨大的铜锁,没有钥匙的人砸都砸不开。
“这有钥匙的也进不去啊!”
张祁和邵雪轮番上阵,怎么也没法把居委会阿姨给的钥匙捅进钥匙孔里。
邵雪擦了擦汗,有点烦躁地问张祁:“你是不是拿错钥匙了?”
“怎么可能?”张祁摇头,“她前脚给我,我后脚就过来找你了。”
两个人对着高门深院怅然若失,张祁回过头看着来时的方向:“要不,我回去问问她?”
“费那劲干吗?”邵雪眼神一晃,锁定院墙上一个没玻璃的窗户,“从那儿能爬进去。”
那窗户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在靠近院墙顶端,大小只够小孩通过。
张祁骨架大,估计头刚进去肩膀就得卡住,这爬窗户的责任毫无疑问地落在了邵雪身上。
窗户的位置说不上高,但在底下看着还是叫人心惊胆战。邵雪打量了一下地形,倒退两步,一个冲刺,手摁住窗框,身子已经腾到了半空。
她还真就上去了。
张祁在一旁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邵雪抬腿跨坐在窗框上,居高临下地四处张望。
然后,她的表情忽地一滞。
“怎么了?”
邵雪的脸色阴了阴,没搭理张祁的问话,眼睛死死地盯着远处的什么。
张祁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屋檐重叠,树影婆娑,受高度限制,生生变成一个睁眼瞎。
他正踮着脚看呢,墙头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墙那边“扑通”一声,随即邵雪便“哎哟哎哟”地呻吟起来。张祁愣了半晌,又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
哀鸣隔着墙汹涌而来:“我的光盘!我的光盘折了——”
郑素年过来的时候,张祁就那么被卡在窗户上。
他们俩闹出动静的时候,他正在隔壁胡同和一个女孩说话。张祁的声音也算十分有穿透力了,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张祁那正处变声期的公鸭嗓震裂苍穹:“邵雪!邵雪!你怎么了?”
郑素年赶忙循着声音跑过来。
他个子和张祁差不多高,但比张祁要瘦不少,费点劲也能从那个洞里钻进去。他把张祁拽下来后嘱咐张祁去跟居委会要钥匙,自己则一蹿就蹿上了墙头。
邵雪眼见着郑素年跟个猴似的身手矫健地跳下墙,立刻噤声。
“你怎么回事?”郑素年拍干净衣服过去看她。邵雪摔得挺惨,灰头土脸不说,手和膝盖都被擦破了。他伸手想把她扶起来,谁知对方捂着脚踝重新跌回地面。
“扭了?”他抬头问道。
邵雪不看他。
“你怎么回事啊?”他有点生气,“钥匙拿错了回去能费多大劲?非得翻墙?你看看整条胡同哪有女孩跟你似的?做事一点都不小心,什么时候吃亏你就长记性了——”
“是,”邵雪本来就挺疼的,被他说的疼里还多了一份怒,“我是不像个女孩,也不知是谁小时候带着我翻墙、爬树、掏鸟窝的。”
郑素年哑然。
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居委会阿姨和张祁匆匆走了进来。
“快快快,”阿姨急得调都变了,“带去诊所看看,要是出点什么事我可怎么跟东歌交代啊。”
邵雪身残志坚,自己一个打挺站了起来。谁知脚踝剧痛,摇晃了几下没稳住,倒在了站在身前的郑素年身上。
对方不慌不忙地伸手扶住:“你自己倒过来的啊。”
她冷哼了一声,单脚蹦出了大门。
好在只是扭伤,没触及筋骨。诊所的医生给她开了点消肿的药酒就去看旁边喘不过气的老太太了,留下郑素年和邵雪相顾无言。
“说说吧,”郑素年垂眼看她,“我哪儿招你了。”
邵雪哑然。
想想也是,人家哪儿招她了?不就是在她和张祁都不知道的时候,跟一个穿着碎花长裙的高挑女子凑得很近说话被骑在墙头的自己看见了吗……一想到两个人那副亲密的样子,邵雪又一次气不打一处来。
“郑素年,”她恹恹地问,“你们男的是不是都喜欢那种身材特别好,优雅又温柔的女的啊?”
他一愣。
“你问这个干吗?”郑素年反将一军,“作业写完了吗?瞎琢磨什么呢?”
“哎呀!”她疼得眼皮直跳,“我怎么就不能问了?你能不能别老把我当小孩啊?”
“你不就是小孩吗?”
“我不就比你小一岁吗?”
正僵持着,郁东歌从门口走进来。邵雪被妈妈扶着从床上跳下来,一边跳一边瞪他。
真是岂有此理!
郑素年绕着空荡荡的诊所转了两圈,拎起外套气势汹汹地走出了门。张祁买了冰棍在外面等他,郑素年拿过来在自己脸上贴了贴才把怒气压下去。
冷静了一会儿,郑素年转头问张祁:“邵雪是不是有病啊?”
对方叼着冰棍思索片刻:“她这两天好像来亲戚了。”
郑素年被噎住:“你这都知道?”
张祁自豪地拍拍胸口:“妇女之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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