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隔山隔海会归来(第 2/4 页)
那女人的纪录片的一个重要拍摄地点便是埃塞俄比亚。通晓阿姆哈拉语的人太少,他们迟迟找不到合适的翻译。随行翻译的酬金并没有高到能够吸引别人放弃正经工作而抽出几个月的时间奔赴非洲,更别说这一去还要面临许多未知的危险了。
“你想去?”
“当然,我太想去了。”
这颗种子是怎么种下的,连邵雪自己都不太清楚。或许是当初奥运会的时候那个长跑运动员给她留下的念想吧。他那时候很喜欢和邵雪聊起自己的家乡,邵雪第一次知道,原来非洲并非都是炽热的阳光与肤色黝黑的当地人。
东非大裂谷贯穿全境,火山与咖啡是最有名的特产,人类文明从那里发源。
邵雪捧着咖啡杯,慢慢陷入了沉思。
辞职,空档期,自己也不知道未来将何去何从。
她似乎别无选择,又似乎是遵从着内心的选择。
“歇够了吗?”张一易看她迟迟缓不过神,站起身拉伸了一下颈椎,“那个嚷嚷着要看伏尔加河的人是你吧?”
她立刻放下咖啡杯跳起来。
“走。”
张一易把“地主之谊”这四个字诠释得格外霸气。三千五百多千米长的伏尔加河沿着东欧大陆流经森林草原,从莫斯科北部大约一百公里处绕过去,途经无数古老的俄罗斯城市——
他毫不吝啬地开车把邵雪送到了遥远的特维尔。
河水千里冰封。
对于这条河,她有过许多幻想。奔腾千里的,平静无波的,深不见底的。
却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一个季节到来。
是纯粹的河流,没有码头,没有人烟,亦没有船只。有的只是天苍苍,白茫茫,大河冰封,落雪千里。
邵雪蹲下身,把手伸进河边的雪里。冷气沿着毛细血管一路向上,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她说:“我第一次知道伏尔加河,是在郑素年家里。”
这个痛骂过张一易的人显然让他印象深刻。他摸摸耳朵,笑着调侃她:“他喜欢你。”
邵雪沉默了。
他喜欢她。那么明显的喜欢,连张一易这样仅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都看出来。
邵雪仰起头,看向千里冰封的伏尔加河。
“张一易,你听没听过《伏尔加河长流水》?”
男生被冻得鼻尖发红,站在她身后踮起脚,摇了摇头。
是一首多小众的歌啊。
她把目光转回冰封的河水。雪把一切覆盖,但仍可以想见它融化时的壮丽。
邵雪闭上眼,裹紧自己的斗篷,只感到一阵风从河面袭来。
冷。
凛冽的风声里,有歌声穿破岁月,席卷而来。
“伏尔加河长流水/从远处奔腾来/向前去不复回/两岸庄稼低垂/漫天雪花纷飞/伏尔加河流不断/我如今十七岁。
“伏尔加河长流水/从远处奔腾来/向前去不复回/两岸庄稼低垂/漫天雪花纷飞/伏尔加河流不断/我已经三十岁。”
时光回到2003年,北京。雀上枝头,杨柳抽芽。郑素年家的旧电视上播放着周星驰的《喜剧之王》。十五岁的邵雪闭上眼,西伯利亚的风雪里,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在冰冻的长河上渐渐远去。
她知道那个身影是谁的了。
03.
那档纪录片团队哪国人都有,平常开会统一用英语。也是邵雪的听力惊人,才能在各式各样浓重的法语口音、德语口音里交谈自如。导演叫里昂,和她小时候看过的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的男主角同名。
“这在中国是个非常有名的法国名字。”她告诉对方。
“那女人呢?”
她想了想:“苏菲,苏菲玛索。”
里昂露出夸张的窒息神情:“是我的初恋。”
邵雪大笑起来,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她们租住在埃塞俄比亚首都的斯亚贝巴富人区的一处黑人旅店,鲜花开满庭院,蔓藤攀上栅栏。
刚到的时候,邵雪还不习惯当地人慢吞吞的做派。一行人下了车站在小别墅前四处张望,焦急地等候着那个与她们约好时间的女老板。同行的还有一个当地的导游,因为居无定所被人们称之为斯亚贝巴的飞鸟,英语说得颇为流利,和邵雪一起担任翻译。
旅店是一整栋别墅,他们剧组所有人正好住满第二层,一楼的主卧住着老板和她的女儿。黑人小女孩八岁,扎两条辫子,穿着花花绿绿的小裙子。
邵雪洗完澡散着头发陪她在客厅玩,她问邵雪:“你是中国人吗?”
邵雪点点头。
“我喜欢那儿。”她笑,露出一排白色的牙齿,“我想去那儿念书。”
把手里的玩具放下,她又问:“你见过极光吗?”
被小丫头跳跃性的思维惊讶了一下,邵雪歪着脑袋想了想。
她是见过极光的。
那是个圣诞假期。室友看不下去她天天打工,拉着她去芬兰看极光。北回归线以北的国家,遥远得仿佛世界的尽头。她们去的时候,极夜笼罩赫尔辛基,人们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跳舞与狂欢。
极光像是一条莹绿色的长鞭,被宇宙握在手里,毫无章法地击打着地球的大气层。
也在她的大脑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于是,她又点点头:“看过。”
“你可真厉害,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小女孩羡慕地望着她,“我要是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分明是不同的肤色和长相,邵雪却在她的眼里看到了熟悉的光。那光和那个站在大雪皑皑的太和殿前的自己重合起来,让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跌跌撞撞,她竟然也长成了别人梦想的模样。
里昂下楼接水,正好看见她和小女孩闹成一团。他抓了抓自己蓬松的鬈发催促:“明天还要拍摄呢,你早点睡。”
邵雪“嗯”了一声,打着哈欠回了自己的房间。
拍摄的第一站便是首都斯亚贝巴的博物馆。
国家博物馆,有自己专门的英语导游。邵雪的作用主要体现在没有人懂英语的地方,越是这种规范的景点反倒越没有她的事。里昂的团队扛着机器推过去,她站在大厅入口处那副巨大的骨架照片前发呆。
棕色的骨骼化石拼凑起一个不完整的人,照片的最底部写着一行意蕴悠长的字:欢迎回家。
飞鸟凑到她身边:“是不是有些惊讶?”
“你来干什么?”相处了小半周,邵雪也和他熟了,“两个翻译全都掉队。”
“有博物馆的翻译呢,”飞鸟撇嘴,“这些翻译最看不起我们这种向导了,觉得我们抢了他们的饭碗。我还是早点溜出他们的视线比较好。”
大概了解了他们的爱恨情仇,邵雪把目光重新转回了那张照片上。
“为什么要欢迎回家?”
飞鸟没直接回答,反倒问她:“你知道这具骨架的主人叫什么吗?”
残缺的颅骨和四肢,胸腔腰腹更是所剩无几。邵雪摇摇头,有些不知所谓。
“露西,南方古猿阿法种,距今三百五十万年。”
漫长的岁月之尺,让邵雪肃然起敬。
撇了撇嘴,飞鸟又问:“我直接说阿姆哈拉语你听得懂吧?”
“当然可以了。”
于是片刻之后,这门生于斯的语言便回响在邵雪耳边,诉说着关于露西的那个故事。
“埃塞俄比亚首都附近有一片名为‘阿法’的盆地。1974年夏天,在漫长而辛苦的挖掘工作后,队员们终于挖掘出了这具最为古老的人类化石。
人们为了庆祝这一事件,彻夜播放披头士乐队的《天上藏着宝石的露西》,非洲夏娃由此得到一个现代的名字。”
“为什么叫非洲夏娃?”
“她是个成年女人,曾经孕育过生命。在她的盆腔中曾经安放现今可考的最早的一具子宫。”
非洲夏娃。邵雪忍不住扬扬嘴角。
人类起源于非洲。如果这个学说真的可靠的话,那么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欧洲人、亚洲人、非洲人,还是北美南美、大洋洲,全都与这架枯骨沾亲带故。
中国人讲究认祖归宗,国外也有相应的家族荣耀感。人们总是天然地去寻找自己从哪儿来,又下意识地将上一辈留下的东西继续传承。
我们说,女娲造人,炎黄子孙。
里昂是基督徒,他相信上帝七天创造世界。
那么如果抛开唯心主义,从dna的角度去认真追溯,我们的祖先是否源于非洲大陆呢?
从非洲来,从露西的子宫中来。三百五十万年前的地球,阿法盆地一片荒芜。未知的,稀疏抑或茂密的草地丛林间,露西站在大地动脉之上仰望苍穹,她知道自己的后人会因无数原因分裂斗争吗?
还是她只是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用一种早已消失的语言说:“孩子呀,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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