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周 战场(第 4/4 页)
赵勇特意买了纯棉黑袜子,急匆匆竟忘记穿上,电梯门收紧,回不去了。棒球帽老人身体灵活,愣挤出一点空间,蹲下解开鞋带:“穿我的。”
赵勇连声称谢,忽然手指袜子:“老人家,您怎么能穿白袜子呢?”
“白袜子惹谁了?”老人不明白,晃着头顶的棒球帽。
周锐劝赵勇换白袜子:“总比没有强。”
“死猪不怕开水烫,光脚板的不怕穿鞋的,破罐子破摔,走。”赵勇向棒球帽老人深深弓腰道谢,接过袜子,甩开大步奔出电梯。
棒球帽老人向游客们感慨道:“现在的年轻人呀,办婚礼就像上刑场。”
在目前的成绩表上,除了已经被淘汰的,骆伽列在第一,赵勇排在倒数第一。第一名和最后一名都在方宏伟的北方区,他将担任最后一次角色扮演的嘉宾,这是惯例,淘汰他的人必须征求他的意见。赵勇冲进房间的时候,方宏伟脸色不爽,向外挥手:“知道敲门吗?出去。”
骆伽把赵勇推出去:“你死猪不怕开水烫,我俩还是活猪。”
“你们错过招标时间,废标。”雷励行扮演决策者,起身宣布。如果周锐丢掉这次的分数,平均分低于七十,无法过关,也要被废掉。赵勇冲回来争论:“你还有人味吗?在房间睡觉的是我,他们没迟到。”
骆伽成绩一直领先,即便这次没分,只是失去第一名,她为周锐争取:“他寻找赵勇,耽搁半分钟,让我们考吧。”
骆伽一夜间变化巨大,齐腰的长发削短,黑框眼镜消失,素颜换成精心的淡妆,西服套装上精致的胸针,缺点全部弥补,从一个稚气未脱的小白领,脱胎换骨为职场精英。好鼓不用重敲,雷励行暗暗满意。
“我也走,就算没有工作,也养得起自己。”骆伽挎着周锐和赵勇的胳膊向门外走。
“骆伽,回来。”方宏伟舍不得这期最优秀的新人离开,抢步拦在门口。
雷励行千挑万选才挑出千里马,顺水推舟让步:“你们迟到两分钟,争吵两分钟,你们还有十六分钟,准备开始。”
骆伽介绍方案,赵勇讲产品,周锐谈实施计划和服务体系。赵勇死猪不怕开水烫,不用患得患失,放开讲述,骆伽和周锐都替他叫好。骆伽换了形象,表现依旧抢眼,周锐仍然没有克服当众讲话的紧张,磕磕绊绊,几乎读着演示文件完成介绍。
他们讲述完毕,在门口焦急等待,时间不长就被叫回来,说明雷励行和方宏伟在评分上很快取得一致。
“人的形象会说话,客户几年后也许忘记内容,却忘不掉你的样子。”雷励行满意地看着骆伽,他作为点评者,必须找到需要改进的地方:“先说专业形象和肢体语言,出彩的地方很多,比如胸针,你是精心准备的,客户有被重视的感觉。及肩的头发更专业,比盘起的长发好。如果你是工程师,我鼓励你戴眼镜,但你是客户经理,戴眼镜太技术了,感觉有点生硬,去掉后好多了。缺点是,宏伟,你说。”
方宏伟找不到骆伽穿着上的缺点,干脆大笔一画:“满分。”
“周锐,先不说内容和形象,你盯着屏幕,从始至终背对客户。”雷励行很不满意。
“我紧张。”周锐面对客户就紧张,人越多心跳越快,呼吸困难,脊背流汗,说话磕巴,以至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是售前工程师,以后必须向客户介绍方案,这是致命缺陷。招聘只有半个小时,培训整整一周,优点缺点更全面展现出来。雷励行和方宏伟默默评分,分数落在低分区域,五次考核下来勉强过关。
赵勇抬头看着天花板,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雷励行按照评分流程打分:“先说专业形象,上次穿白袜子,这次一只光脚一只白袜子,开眼界了,一分。”
方宏伟走到赵勇侧面,右手在他两脚间画一条线,他圆圆的肚皮挡住视线,拼命弯腰才能做出这个动作:“小鬼难防,两个脚尖之间的直线必须包括所有客户,尤其不能忽略低级别的客户。再说表情,跟我们有仇吗?一点儿笑容都不给,给你两分。”
雷励行翻过评估表,笔尖指向下一项:“声音洪亮清晰,没有抑扬顿挫,三分。”
方宏伟合上评估表:“对评分有意见吗?”
这次成绩以三分为主,最终平均分肯定达不到七十分,赵勇不抱希望,重重点头:“合情合理,心服口服。”
方宏伟与赵勇熟识,想放他一马,故意问给雷励行听:“第二次拓展训练成绩是零分,怎么回事?”
骆伽将扭脚的过程叙述一遍,极力夸奖赵勇宁可牺牲分数,也不肯放弃同伴,赵勇变成了充满责任、勇敢无畏的绅士,连赵勇都不好意思地低头。方宏伟听完,在评估表右上角空白处写下一竖,笔画随即右转向下,出现一个鱼钩形状,起笔在鱼钩上方重重画下一横:“五分!”
五分是满分,如果赵勇得到满分就咸鱼翻身,死里逃生!周锐和骆伽正要鼓掌庆祝,雷励行站起来:“宏伟,你扮演采购经理,我是决策者。三个厂家参与招标,骆伽公司表现最好,赵勇公司居中,你却给他最高分,难道你吃了回扣?”
方宏伟打算死保赵勇:“态度决定一切,只要敢于拼命,便没有克服不了的难关。赵勇敢冲上来夺机关枪;宁可得零分,也不放弃受伤的同伴,这样的人,我要。”
“我们的新员工培训体系有五十多年历史,是公司最优良的传统,任何人都不能破坏。抱歉,这是公司的规定。”雷励行用人一向宁缺毋滥,毫无通融,说罢起身走出房间。
“赵勇,我已经尽我所能地留下你了。”方宏伟争不过,摇头拍拍赵勇肩膀,随雷励行一起离开。
周锐很难过,过来安慰赵勇:“没什么了不起的,有我一口饭吃,你就不会饿着。”
骆伽崴脚拖累赵勇,既自责又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别灰心。”
赵勇突然爆发,大笑,撞开周锐和骆伽,从两人中间大步走出房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大师兄做了中联集团的北方区总经理,我随随便便都可以去。你们小心些,从此在战场相遇,各为其主,绝不留情。”
周锐与赵勇是多年好友,没想到在捷科共事短短一周,就变成未来势不两立的对手。
21周五,下午五点十分
魔鬼训练仅仅一周,却恍若隔世,世界完全不同。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在魔鬼训练中得分第一。”方宏伟坐在会议室,对面是骆伽。
“呃,我会更努力的。”骆伽没有得意,只有礼节性的微笑。
“关于客户划分,有什么想法?”方宏伟收敛笑容,第一个季度任务繁重,他不等骆伽回答,指出两种选择,言语间的意向明确:“你可以负责总部客户,素质高,不会遇到莫名其妙的事情,压力也小;或者负责一线市场,压力大,要经常出差喝酒。”
骆伽笑了,像一朵玫瑰绽放在会议室:“我要去一线做销售。”
方宏伟盯着她的双眼,看出了不容改变的决心,不再多说,打开投影仪,屏幕上显示出客户金字塔形状的组织结构图,顶端是决策者,向下是各个部门主管的照片,下面注明姓名、年龄和籍贯等基本信息。他用激光笔点着屏幕:“一个萝卜一个坑,小希去山东,你负责北京。这是北京交管局的组织结构图,也是我们的作战地图。北京是惠康的根据地,我费尽心思折腾整整一年,不但吃不到肉,啃不着骨头,连汤都喝不到一口。”
骆伽吐吐舌头,露出俏皮神色。方宏伟在北京屡败屡战,有时成功在即,却总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帮助惠康反败为胜。他掂量着用词,继续施加压力:“智能交通项目全面启动,一场前所未有的残酷大战即将展开,惠康签了一期,二期工程也许不用招标,直接签合同。我们没有一丁点儿胜算,你要想清楚,想想前途。”
骆伽走到屏幕前,看着一张张巨大的面孔,他们的照片下隐藏着什么样的个性和秘密?她没有被方宏伟吓住:“我来负责,我不怕输的。”
方宏伟劝不动,开始出谋划策:“好吧,我们不占优势,想办法切下来一些,别人吃肉,你喝口汤就行。”
骆伽把期望继续向下降:“您一年都没啃下来,切分也不容易吧?”
“就混个脸熟,伺候好,慢慢拱,守得云开见月明吧。”方宏伟摇头,公司有耐心等待吗?
“我需要一个售前工程师支持,比如周锐。”骆伽抓住机会申请资源,无论技术还是人身安全,她都相信周锐。
“你俩都是新人,还是菜鸟,怎么敢在北京挑战惠康?”方宏伟想起周锐在介绍方案时的表现,坚决反对。
“您怎么包办婚姻呢?”骆伽开起玩笑,捷科的销售与工程师组成团队,最要紧的是两人能否合得来,确实不是别人可以包办的。
22周五,下午五点三十分
周锐被骆伽横着拖进电梯:“哎哎,打电话就行了,不用您亲自来抓。”
骆伽负责北京交管局,摩拳擦掌,打算与周锐商量对策,还没有坐定,便看见窗外的雷励行正招手。两人走出咖啡店,被冷风吹得一个激灵。雷励行依然牛仔裤搭西服,双腿架在对面椅子上,他知道骆伽心中的秘密,再次提醒:“北京交管局不容易做。”
“嗯,我要做真正的销售,不想被包养起来。”骆伽毫无商量余地。
雷励行被逗得前仰后合:“我们不是娱乐圈,也不是黑社会,怎么会包养你?”
“拿钱不干活儿,不是包养是什么?”骆伽早就瞄准了北京交管局二期工程。
“你们刚加入公司,不该去打这样的仗。韦奇峰深耕细作数年,亲自负责这个项目,我看不出任何机会。”雷励行上任之后,便研究了市场。
“他是高手吗?”骆伽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绝对是。”
“我要打败他,你必须帮我,拿下北京交管局的项目。”骆伽的勇气与赵勇如出一辙。她迅速打开电脑,北京交管局的组织结构图显示出来,她指着屏幕上的头像:“这是李玉玺,主管副局长,一九五二年六月出生于北京通州马驹桥乡,北京劳动大学毕业,一九八一年在通州城关镇农技站担任技术员,一九九四年担任通州组织部长、常务副县长和县长。一九九九年调任北京市交管局,担任常务副局长,还兼任首都公路发展有限公司的董事长,酷爱钓鱼。”
“他从县长变成副局长,不是降半级吗?”周锐趴在屏幕前仔细看,这张官方标准照满面春风,与半年前把周锐轰出办公室的冷冰冰的表情,完全是两副面孔,想起当年的冒失,周锐越看越心虚。
骆伽翻页,闪现出张大强的头像:“北京交管局信息中心副主任,河南洛阳人,1985年郑州大学毕业,去年体检出来脂肪肝,儿子十二岁。这是方恩山,计划财务处处长,今年四十八岁,负责立项和预算,喜欢唱歌和麻将。”
“伽伽,有什么打算?”看着这些资料,周锐既熟悉又陌生。
“从上到下摸一遍。”骆伽吐吐舌头,端起咖啡,她在周锐面前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擒贼先擒王,从李局长开始。”
周锐掂量着这句话,反对:“这样很二。”
“你呀,根本就最怕见客户。”骆伽踩了下周锐鞋面,却听进去了建议,指着电脑上张大强的头像:“他主管这个项目,就从他开始吧。”
张大强乌亮皮鞋雪白袜子,扭着肥腰唱天仙配的情景,一下闪现在周锐面前:“要小心张大强。”
“嗯,为什么?”骆伽心思细腻,总能听出话中的言外之意,每当这个时候,周锐就觉得她头顶打开了一个小雷达。
张大强很好色,周锐为骆伽担忧:“羊入虎口,千万不能去。”
“所以你要贴身保护,别让我受伤。”骆伽从来不乏追求者,并不担心此事,“呃,对了,赵勇去哪儿了?”
“去中联报到了。”周锐得到了赵勇的消息,他合上骆伽的电脑,严肃地说,“伽伽,你不能去北京交管局,我也不能去,记得半年前的事吗?”
周锐半年前在骆伽父亲的公司,参与了北京交管局一期工程竞标。骆伽放下咖啡,目光仿佛穿越了半年的时空,命运将她指向这条道路:“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这些往事压在周锐心底半年,他本想忘记,然而骆伽负责北京交管局,那些人和那些秘密都将复活,再次上演。该来的就来吧!但是,骆伽与这个行业完全不搭界,周锐心中有太多的问号:“你为什么要做交管局的项目?”
骆伽反问:“我有个问题,你要好好回答。”
“嗯。”周锐放下咖啡,坐直身体,骆伽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学生了。
“爸爸牵扯到交管局商业贿赂里面,你相信吗?”骆伽为此事才进入捷科。周锐回忆招标前夜与骆伽父亲的对话:我离开设计院,有一个梦想,想让老百姓少挨些堵,我们也少挨些骂。如今这个心愿不能实现,我认了,但是不想为挣钱不择手段,给那些贪官们送回扣。
周锐断然回答:“我不相信。”
骆伽右手去撩发梢,却停在空中,意识到长发不在,改成摸摸肩膀:“如果爸爸没有给他们回扣,怎么会牵扯到商业贿赂里面?”
“好像有一笔七十五万的资金。”周锐有所耳闻,据说一笔咨询费出了问题。
“爸爸说,合同中没有这条。”骆伽问过父亲,他不承认付过钱,其他便不多说。
合同上白纸黑字,客户也收到了钱,这事十分蹊跷,骆伽父亲在合同上亲笔签字,怎么能不知道?或者,他没有告诉女儿实情?周锐实在想不通。
“爸爸百口莫辩。”骆伽满眼都是悲伤,父女情深。
周锐想不通其中的蹊跷,却为她心痛:“伽伽,我能做些什么?”
“把半年前的事全都告诉我。”骆伽握着周锐的双手,毫不顾忌周围的同事,也不在乎眼前的雷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