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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回 门外怅萧郎歌哭拼醉 巷中追艳妇兄妹成仇(第 4/4 页)

    不然我可就要拿镖打死你了!”罗小虎赶紧一低头,但是镖并没有飞来。

    又听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说:“朋友!站住吧!你已受了伤,还想跑吗?站住咱们谈谈,你是为小狐狸来的,我们也不是为别的事!只要你告诉我们,那小狐狸是玉宅的什么人,咱们俩就算是一条线儿上的了!”

    这声音非常厮熟,是那一朵莲花刘泰保的声音,罗小虎不由得更加气愤,回身说:“好啊!你也敢来欺负我?”说着就要过去与刘泰保厮杀,但是那女人的飞镖又打来了,幸亏没有打着。罗小虎回身再跑,并后悔自己今晚没有带来弩箭;可是带来那弩箭也没有多大的用,并不能将人射死。

    他急急地跑出了很远,后面的人才不追了,他这才慢慢地走。胸前的伤痛,身体的疲倦,他并不在意,他只是懊恼。因为自己的武艺最好是一刀一枪,或是角武比力,他完全不要以巧胜人;今天遇见的那条黑影,神出鬼没,不知使的是哪一家的拳法。又加上刘泰保那冷不防就打来的流星锤,刘泰保女人的飞镖,真令他难防难挡,他的肝肺都气得要炸了!古城中这窄小的胡同,他真觉得行不开!他在沙漠里、草原上,是盖世无敌的好汉,然而在京城中,他就要受一般小辈的欺侮。

    罗小虎愤愤地走到了南城,找个僻静的地方爬过了城墙,就回到了西珠市口。他住的这家店房,楼上楼下全都没有灯光,他跳墙进内,也无人觉得,他就摸着了楼梯向上去走。不想走到了楼上,忽见眼前又有一条黑影走来,要从他的怀中夺他的宝刀!他赶紧一手护住胸,一拳打去。那人闪开,又来了一个扫堂腿,扫着了,可是罗小虎没被扫倒。罗小虎愤怒极了,反身去扑,并问:“你是谁?”黑影仍不答。罗小虎拳飞脚起,那黑影也舞拳相敌,但却不如罗小虎的力大。

    他们在楼上这样咕咚咕咚的一阵乱打,各屋中的客人就全都惊醒了,有人嚷嚷着问:“什么事?”罗小虎就说:“有贼!”同时拳脚不停。那黑影却一转身跳上了楼栏杆,一跳而下,罗小虎还要下楼去追,却听下面一声冷笑,黑影儿就不见了。

    此时各屋中都点上了灯,罗小虎就偷偷溜回自己的屋内,赶紧掩上了门,往床上一躺。胸口上的镖伤十分疼痛,脖子也发酸,一口怒气顶在心里出不来,他简直恨一切的人。此时外边吵吵嚷嚷的,脚步踏得楼板咕咚咕咚的乱响,店家也仿佛被惊醒了。罗小虎就暗自寻思:那条短小的黑影实在可恨,不知他是谁,偏来和我作对,由东城追我到南城来。而且他知道我住在这里,以后这东西一定要时时跟我为难,妨碍着我的事,我怎样将他剪除了才好?

    当夜罗小虎的店中既乱,伤处又痛,所以没有怎么睡,到天明他才迷迷糊糊的仿佛入了梦境。直睡到过午,外面有人咚咚地乱捶门,罗小虎这才忍着伤痛起来,将门开了,就见门外是他带来的那两个喽啰花脸獾与沙漠鼠。这两人本来是见他们的“老爷”到这时还没有起来,就很疑惑,如今一开门,见“老爷”是两脚污泥、满胸血迹,他们就大吃了一惊!

    二人疾忙进屋,随手把门紧紧地掩上,沙漠鼠悄声问说:“怎么了,老爷?”罗小虎瞪眼说:“少问!”他低头看看,胸前的血迹实在不少,无怪乎痛。又掏出自己写的那封信,就见也被血迹浸红了一半,他一气嗤嗤的撕扯了,花脸獾、沙漠鼠全都直瞪着两只眼发怔。

    罗小虎一边换衣裤和袜子,一边又吩咐说:“快出去给我买刀创药,再买一口朴刀来!”沙漠鼠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走。花脸獾又把屋门紧紧关上,然后走近前来,悄声问说:“昨天夜里的事儿?”罗小虎摆摆手,不叫他多问,只说:“你们要防备一点,现在有许多人都在暗中要害咱们!”

    花脸獾压着声音说:“今天外边可都传开了,说东城铁掌德啸峰家昨晚去了贼人,惊了他家的少奶奶,伤了他家少爷。”

    罗小虎一听,便不禁惊愕!因为德啸峰是个很有名的人,自己向来很景慕他。不想昨晚自己去的那人家,就是德啸峰的家,还误伤了他的儿子,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他心中一懊烦,就又躺在了床上。花脸獾又说:“今天内外城都很严,茶馆酒店全有衙门的探子。咱们这两天,还是别出门才好!”罗小虎点了点头,又叹气。

    花脸獾将罗小虎脱下来的那染着血的衣裳藏在床底下,把那口宝刀也压在褥下。这时外面又有人捶门,罗小虎赶紧坐起身来;花脸獾向他摆手,请他先躺下,并拉过棉被盖在他身上,将地上放着的两只泥袜子也踢到床下,这才去开门。原来外边是沙漠鼠带着那在本店住的小道士,小道士背着药匣子,迷嘻地笑着;罗小虎却不禁吃了一惊,脸色也变了。

    沙漠鼠近前来,悄声说:“这位道爷,他有好的药,专能治刀伤,他在江南给许多人治过。”

    罗小虎瞪着小道士,突然问说:“你行走江湖有多少年了?”

    小道士把药匣放在一个凳儿上,往近走走,说:“至少也有十年了,我们是世世走江湖卖药,我匣子里的药都是祖传的秘方。”

    罗小虎瞪大了眼睛,说:“你倒不会武艺?”

    小道士猴子一般地迷嘻笑着,摇头说:“我没学过那些,我做生意的人,也用不着武艺。可是我常给会武艺的人治病,江湖上一些有名的侠客、镖头、山大王,他们受了伤,都请我去治;我的补铁平金散、生龙活虎膏,都是四远驰名!”

    花脸獾又把屋门关好,罗小虎自己掀开了被卧,露出了血色模糊的镖伤。小道士就打开了他那药箱,取出来两贴膏药和一包面子药。罗小虎又问说:“你行走江湖,你可晓得江湖间谁的武艺最高?谁的名气最大?”

    小道士说:“若论武艺,谁也超不过江南鹤、李慕白、猴儿手,老小三辈!”

    罗小虎笑道:“猴儿手是个什么人?我还没有听人说过,大概人物不会出色,武艺不会高强吧?”

    小道士说:“哈哈!你是不知道,猴儿手的名头可大极了!他是凤阳府谭二员外的少爷,李慕白的大弟子,谁比得了?”

    罗小虎笑了笑,又问:“你可知道有一位高朗秋?”小道士摇头说:“没听说!”罗小虎又问:“你可去过武当山?”小道士点头说:“去过,那山上道士们的武艺是一代不如一代了。”罗小虎又说:“你可知道新疆有个半天云罗小虎?”小道士摇头,点上半截蜡烛,烤化了两贴膏药,并往膏药上洒那面子药。

    罗小虎又问说:“你可知道有个杨小豹?”

    小道士说:“三年前江湖闻名,偷盗了宫中四十几颗珍珠,后来死在保定府的单刀小太岁杨豹,我倒是晓得,可是没听说过什么杨小豹。”

    罗小虎吃了一惊,立时心中涌上来一阵悲哀,又瞪着眼,赶紧问说:“杨豹死后,他家中还有什么人?”

    小道士拿着膏药,说:“昨天新出事的,铁掌德五爷家的儿媳妇杨丽芳,那就是杨豹的胞妹。”罗小虎立时怔了。

    小道士把两贴滚热的膏药向罗小虎胸前的伤处用力一按,他立时哎呀一声,昏晕了过去,把小道士吓了一跳。花脸獾和沙漠鼠赶紧过来唤救他们的“老爷”,小道士惊讶着,说:“怎么,他的身体是这么虚?连一贴膏药都禁不住?”花脸獾要去找草纸好点着了熏救,沙漠鼠是连声叫着:“老爷!老爷!罗老爷!”那小道士也直发怔。

    忽然罗小虎苏醒过来了,他急急地摆手,驱这些人全都出去,他却在这里不禁痛哭,偌大的英雄竟如同女子一般呜呜地啜泣。

    从此,他也不出屋子了,饭吃得很少,酒也不再喝,更听不见他再唱那“我名曰虎弟曰豹,尚有英芳是女儿”的悲歌。同时也不知那小道士给他贴的是什么膏药,伤不但不好,反倒肿起来了。

    过了三四日,这三四日内外的风声很紧,都说京城藏着大盗,内城提督衙门、外城御史衙门,都正在饬派官人到各处寻查形迹可疑的人。并听说一朵莲花刘泰保、神枪杨健堂、五爪鹰孙正礼等人,现在日夜在街上乱转,他们必要捉获杀伤德大少爷的那个贼才甘心。

    除了沙漠鼠还时常出门去打听打听消息,脸上有刀疤的花脸獾简直不敢出门,他成天跟小道士在一起赌钱,“老爷”给他的银子被小道士赢去了很多。小道士不仅会赌钱,并且江湖的见闻极广,但谁也猜不透这小道士是个何许人。

    在楼上的罗小虎虽然身负重伤,而且心灰意懒,可是他时时谨慎地防守他那柄带环子的宝刀。他知道有人正惦记着他的这口宝刀,而且那个人大概就住在这里;因为每夜他都觉得屋外有响动,只是那个人不能得手。他疑惑那小道士是个绿林中人,但是细瞧可又不像,叫沙漠鼠、花脸獾他们去探查,也是一点可疑的痕迹也探不出来。

    天是渐渐暖了,罗小虎的伤换了两贴膏药,却更加重了。这天不过是晚间二更天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走进了他的屋中。他这屋中的桌子上还正燃着明晃晃的灯烛,罗小虎听见了脚步声,就赶紧忍着痛一翻身,同时按住了褥子,褥子下面就是他的那口宝刀。他瞪大了眼,看见床前站着一个青缎衣青缎小帽的少年男子,细条身子,俊俏的脸庞,啊呀!不是个男子,原来正是他的情人玉娇龙。他说:“啊!你这时才来?”

    玉娇龙却向他摆手,俊俏的脸上如铺着一层秋霜,一点儿也没有温暖,一点儿也没有柔媚。她走近一步,低着头,严厉地向他质问,声音极小,说:“你住在北京是什么用意?为什么这些日你都不走?你到德家做出的那是什么事?你可知道那杨丽芳就是你的胞妹吗?你杀死的那德文雄就是你的妹夫,你简直是强盗,我当初错认了你!”

    罗小虎心痛得如刀割一般,他翻身坐起来要争辩,玉娇龙却不容他说话,又往下愤愤地说:“你在这里再住几天,一定要事发被捕!我现在无法救你,我自救尚且不暇。我等了你三年,希望你有个出身,没想到全成了泡影,你反倒日趋下流!我的父母已将我许配了现在顺天府丞鲁翰林,我无法违背。我今天来就为的是把这些话告诉你,是怪你自己不长进,非我无情!”

    罗小虎张着手急叫道:“娇龙!”玉娇龙连看也不看就翩然出屋,罗小虎又悲哀地叫着:“娇龙!贤妹!”

    玉娇龙已走出去了,忽又顿住了脚,一转身,似乎是要再回屋去看看;但这时蓦然有一人从她的身后扑来,玉娇龙疾忙回身闪开。这个人如同个猴子似的,很短小,舞着双手又向她来扑。玉娇龙飞快地闪避,同时拳飞脚起,就把这人一脚踢倒;这人一滚身往上站起,玉娇龙追过去又是一脚,就把这人踹得骨碌碌地滚下了楼梯。

    玉娇龙不敢在此多留,便从栏杆上一跳,跳到了楼下;那猴子似的人却爬起来又一蹿,倒把玉娇龙头上的青缎帽打落在地下。玉娇龙愤愤地一掌打去,打得那人又后退了两步,玉娇龙向外疾忙走去。

    此时柜房中已跑出几个人来,玉娇龙早已走到门外。可是她才一出门,不防门前正站着两个人,一个人拿着点着松香的火折子一晃,玉娇龙就觉得眼前一片火光,赶紧闪开。同时,这拿火折子的人可也吓了一大跳,惊愕地说:“哎呀!原来是她呀!这些日子我刘泰保做梦也没想到是她呀!”

    玉娇龙一惊,回身以小弩箭连珠般的向那说话的人射去,那刘泰保跟着另一个人却往西撒腿就跑。那店中也人语喧哗,街上还有铺户未关门,玉娇龙就疾忙地向东走去。此时夜色渐深,更鼓已敲到了三下,巍巍的古城,已入了沉睡的状态。玉娇龙越城潜回到宅中,她的心绪也万分的不宁。

    原来这些日刘泰保每夜都要在罗小虎住的店房门前探望,今天不料探出来一件出他意料之外的事,倒把他吓呆了。刘泰保带着花牛儿李成,两人向西跑出了很远,花牛儿李成因为屁股中了一支小箭,就跑不动了,喘着气说:“站住吧!站住吧!到底刚才你拿火折子照的那个小伙子是谁呀?他怎么那么厉害呀?没说话就放箭!”

    刘泰保却说:“那就是小狐狸,我真没想到是她!怪不得俞秀莲不肯告诉我实话。如今,如今,今儿的事连我的媳妇都不能告诉!现在知道了她是谁,倒难办了!”这两人就回全兴镖店去了。

    此时,那罗小虎住的店房之内,却大乱了一阵。那卖药的小道士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可是他拾着了一顶青缎小帽。店掌柜是暴跳如雷,指着这小道士嚷嚷着:“怪不得我这店里这几天常出事,闹得客人都不安,原来你不是好人,趁早儿你滚!要不然我可要把你交官了!”

    小道士掩着脸生着气,也不言语;倒是有在住的老客人和管账的先生,劝着掌柜的,说:“还是别声张吧!现在街面上正紧着,叫他再住一晚上,明天一定叫他搬走就是了!”店掌柜的这才不得不压下点儿气,又向小道士说:“明天请您走吧!您欠下的店钱我们也不要了!求您别再给我们这儿生事儿啦,我们这儿可是正经买卖。”小道士点了点头。

    此时沙漠鼠早跑到楼上去告诉了罗小虎,说:“那小道士原来是贼,刚才被个外边进来的人给打啦!”罗小虎似乎没听见这些话,只仰面躺着,瞪着两只大眼睛发怔,他那两眼被烛光照得通红,红得可怕,沙漠鼠吓得赶紧退身出去了。

    后半夜店房中无事,次日早晨,那小道士连他的那只药箱忽然都不见了,店门还没开,不知他什么时候就走了。在一进门的白照壁上留下了几个用炭写的字,是:

    我乃江南大侠猴儿手谭飞,我走后店中仍有贼人,一定还要出事,请店家小心为要。

    同时,罗小虎褥子下的那口带环的宝刀忽然也不见了,他急躁、愤恨,但又不敢声张,也无处再去寻那猴儿手。他也明白了,小道士猴儿手给他贴的膏药一定不是什么好膏药,不然为何越贴伤越重呢?他暴躁着,叫沙漠鼠给他出去另请名医,他希望早些能够行动,好出去办他自己的事,同时命花脸獾天天出去打听外边的事。他知道刘泰保、杨健堂、孙正礼等人已全都知道他住在这儿了,只是因为他现在负着重伤,杨健堂等人不愿来抓他这一个病夫;只在等着他的伤愈了,再来拿他,或与他比武。可是他现在如同被人监守起来,若想逃走,恐已甚难。所以把他那两个喽啰全都吓得战战兢兢,天天吃不下饭去,只盼着他们的“老爷”快些把伤治好,好悄悄地离开北京。

    同时,他们又闻得玉正堂的小姐玉娇龙已许配给了顺天府丞鲁君佩,又因为北京有些无赖汉给玉娇龙造出了很多谣言,说玉小姐是什么“小狐狸精”,所以鲁家为息人言起见,把婚期提前了,大概是下月中旬就要迎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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