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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譬如火宅(第 3/4 页)

    骑在马上,走在回自己营房的路上。十万大军,四门各自分驻两万,我们这批武侯的嫡系则驻在城中。这两天屠城,已从城南屠到城北,夜色中还听得到女人的哭喊,孩子的尖叫。我抬起头,看着天,真有点不知身处何世之感。

    天空中,星月迷离,几丝浮云飘荡在深蓝的天空。只是因为城中还有四起的烈火,把天空烧得也似有种血红。

    屠城还要持续两天吧。两天后,我们将满载金珠、女子以及工匠班师。列次屠城,虽说不杀年轻女子和工匠,但屠城之时哪管得了这么多,两个帝国军争夺一个女子,两不相让,以至于将那女子砍成两半大家分了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也时常有,不用说什么工匠了。

    不知为何,我总是想起那个女子。她从城头坠下,身上带着斜阳的余晖,那时的情景让我久不能忘,此际也依然历历在目。

    祈烈和那十个什长跟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相随。他们也都分了几杯酒,大概都陶醉在那一点微醺中吧。有一个嘴里忽然哼哼着一支小调,也不知唱些什么,夹杂在那些时而出现的哭叫声中,让人觉得心底也有凉意。

    正昏头昏脑地在马上走着,身后两个什长忽然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响,似乎是争论前面一幢屋角上的一个鸱吻是什么。一个说那是一条龙,一个却说是鼠虎。

    我转头道:“你们说的是什么?”

    那什长道:“你看那边。”

    暮色中,一幢屋子的顶上,伸出一个长长的影子,说不上什么,略具人形,可也不太像是人。我笑道:“这有什么好争的,看看便知。”

    那什长道:“太暗了,哪里看得清?”

    我道:“小烈,我的贯日弓拿来了么?”

    那把弓是我的一件宝物。平常弓只能射二百步左右,强弓最多只能射到四百步。这把弓据说开满了可以射到八百步,只是我最多只能射到五百步左右。现在离那鸱吻的距离不过百步之遥,要射到那儿,自不在话下。

    祈烈道:“哎呀,今天可没带来。”什长中的神箭手谭青道:“将军,我带了弓来了。”

    他把弓交给我,我试了试,比我的贯日弓弓力软了些,但也可用。谭青以百步穿杨著称,准头比我还好,不过力量却远不及我。

    我道:“把一支火把绑在箭头上,待我把这箭射过去,让你们看个清楚。”

    众人都叫起好来。这一带已被屠过两次,不会再有人了,营房离这儿也远,周围已被拆成一片白地,便是着火也烧不过去的。我把箭头绑了一支火把的箭扣在弦上,拉满了,只见暗夜中如一道闪电,那支箭直射向那个东西。

    祈烈和众人都叫起好来,眼看那箭已到了那东西前,忽然见那东西动了起来,啪的一声,那支箭被击得飞向别处,不知落到什么地方了。

    喝采声戛然而止。刚才火把照过的一瞬间,我们都看见了那个东西。那是一张古怪的人脸,而身上穿着绿油油的鳞甲,在刚才的一瞬间,那张脸显得狰狞可怖,不似人间所有。

    我浑身打了个寒战,道:“你们看清那是什么?”

    他们都面面相觑。要说那是个人,怎么会在房上?而且也太矮了点,倒像只有半截身子一般。忽然祈烈道:“我想明白了,那是个共和军的余党,平常躲在房顶和藻井之间,他在房顶挖了个洞,探出半个身子来查看,被我们发现了。”

    这话倒也说得通。我心头却已燃起战意,道:“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如果是平常,我连屠城都不愿参加,不必说是这么一个晚上去搜捕共和军余党。但此时我已是半醉,只觉浑身都是杀气,恨不能立刻杀一两个人试试刀锋。

    他们身上的杀气也被我点燃了,谭青道:“他在动了!我们守住各个出口,别让他跑了!”

    这几幢房子孤立在这一片白地正中,若是四周各有一个人守着,里面跑出什么来都能看到。屋顶那人果然正缩回那屋子去,我道:“谭青、孔开平、申屠毅、王东,你们四人守在外面,其他人跟我去搜!”

    我翻身下马,只觉适才所饮之酒也似在身上烧了起来,身体开始发热。

    踩着满地的瓦砾,我握着百辟刀,带着七个人向那屋子冲去。这一片屋子以前想必是富人聚居之地,也被屠得最早,屋子却高大坚固,不少还很完整。我左手握着火把,找着在外面看到的那幢屋子,祈烈跑过来道:“将军,是那间。”

    我们跑了过去,却见那屋子大门紧闭。那种大门是向外开的,里面想必有门闩。祈烈上前拉了拉,却拉不开。这在屠城过后的地方倒是件奇事,我喝道:“让开!”

    我上前,伸出百辟刀,插进门缝,向上一划,果然划到了门闩。这种门闩两头有销,若已用销子销住,那只能破门而入了。我试了试,却觉这门闩却没销住,用力一挑,将门闩挑开,道:“拉门。”

    祈烈上前拉开了门。

    那门才拉开,只觉一股血腥的恶臭气扑面而来,如噩梦一般,一个骷髅一般的人直向我扑过来!

    我大吃一惊,想不到此际还有人敢来伏击我。我向后一跳,百辟刀已然出手,几乎连声音也没有,那刀如破腐木,一挥而过,那个扑向我的人一下子头飞了起来。

    若是平常人,定然有血从腔子里直喷出来。可是那人的头被我砍下,居然一滴血也没有,只是向前扑倒在地,那颗头也在地上直滚过来。此时,我们才看见那人原来早已死了,身后有一个很大的伤口,刚才那尸体是扑在门上的,想必他在想逃出门时,正要拔门闩,被人从身后杀死。

    祈烈上前照了照,道:“死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身上的皮肉几乎都已烂尽,想是城未破时便已死了。”

    围城三月,城中粮草尽时,只坚持了十来天,也曾见到城丁将女人就在城头洗剥干净煮成肉汤,那副样子我在城下时看了也觉不忍。想必,这人是因此而死的吧。只是他身上衣服还在,不似被割过肉的样子。

    祈烈道:“将军,你听到有声音么?”

    我侧耳倾听,却也听不出什么,外面所见之人只怕还在屋里。我照了照,这本是正堂,并无藻井,照上去,黑黝黝的屋顶下,是横七竖八的梁栋。我道:“到里面看看。”

    我们分成两批,各到左右的内室去看。我往左走,才进内屋,刚一照,一个什长已捂住嘴,吐了出来。

    里面,有几个女人的遗骸。说是几个,那也实在分不清了,只能看到几只断手,床上摊了一堆半腐的肚肠,还有一些似被啃过的白骨,倒似有猛兽来过,拣软嫩的吃了,把剩下的扔在一边。我们尽管都可说已身经百战,每个人都杀了不下十个人了,但如此恶心恐怖的场景也是第一次看到。

    祈烈站在我身边,道:“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我把刀握得紧紧的,左手的火把照了照上下,小声道:“叫弟兄们小心。”

    还不等我说完,右边有人发出了一声怪叫。我只道发生了什么事,和几个人一下冲过去,一进右边内室,只见那里的三个什长正挤作一团,瑟瑟发抖。

    屋里,有一男一女两个人,都已死了,半躺在床上,下半身伸出床外。尸首虽较完整,但脸色发青,骨头有戳出皮肉来的。他们有脸上还带着极端的惧色,好像是用一匹大布把他们慢慢生生勒死,以至于骨头都断裂。而他们的两条腿,都已经成了白骨,血淋淋的骨上带着肉丝,好像用刀子刮过一样。

    祈烈小声道:“真是残忍。为什么要做这等事?”

    我看看他,没说什么。帝国军似乎谈不上有指责别人残忍的资格,可杀人杀到如此地步,那简直不像是杀人,而是借杀人玩乐了。

    我看着周围。那两具尸首身下有些黏液未干,我凑上前去,祈烈在一边道:“将军,小心点。”

    我用刀尖挑了一点,那些黏液发出一股腥臭之味,像是什么爬虫类的唾液。我道:“那人一定还在屋里,小心。”

    我们不敢分开,搜了几间屋子。这家人只怕是大户家庭,上上下下有数十人,而这数十人都已死了,没有一具尸首是干干净净的。

    搜完一遍,我们聚集在大堂中,祈烈道:“将军,怎么办?”

    此时我的酒意都已成为冷汗,尽从背上流走了。我道:“把这些尸首烧了吧,小心别烧到别处去。”

    祈烈点点头,他们找了些长长的棒子,把那些零零碎碎的尸体都堆在大堂上,床上那些尸块也用被子或床单包到一处。这足足有几十个尸体堆得如小山一般,我打着了火镰,点燃那堆尸体。

    不论这些人中有谁,或主或奴,现在都要成为同样一堆灰烬,再无法辨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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