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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谜底揭开(第 3/4 页)

    此时莫说素梅,就连释空的眉头也紧到了一处。但他毕竟是上过金銮殿,可以舌战群臣面不改色的天之骄子,纵使大敌当前,山崩地裂,也不能动他分毫。

    “宋公子是读书人,怎可出言侮辱一位姑娘,贫僧确实与素梅两情相悦,这是我的劫,我定当偿还,可素梅姑娘是清白之身,怎能任人污蔑,辱了芳名!更何况,您还要牵扯上我的亡妻,这未免太过下作了些吧!”

    他的那句“两情相悦”传到了素梅耳中,有了这话,纵然此刻要粉身碎骨,为他赴汤蹈火,素梅也认了!如他所言,释空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劫”,她愿为他抛弃一切!想到这里,她握紧了拳头,做好了随时冲出去拼个你死我活的准备。

    宋慈却笑了。

    “都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大师还要为了故人而牺牲吗?”

    这话中的“故人”虽没有点名,但很明显,正是那常煜的夫人薛凝霜。

    “宋公子与贫僧说这些是何意?你们不是早就开棺验尸,还方小姐清白了。试问一个已故去了十年的人,早就化作了白骨,又怎么可能去杀人挖心?事到如今还说这些,究竟是何用意?!”

    宋慈本想将那几位受害人都一一细数了,但见释空这个反应,便知自己开门见山便是了。

    “没错,方小姐当然不可能自己杀人挖心。宋某想说的是,关于那几位受害者,包括柴峻在内,都是些道貌岸然,人面兽心之辈。原来,我以为仅仅是因为这个,他们才成了被挖心的对象,但后来,通过棺材里的物件我联想到了董兴邦,又因为董兴邦和一位叫酒儿的姑娘,让我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场瘟疫……”

    释空微微色变,沉声道:“贫僧愚昧,不知宋公子要说些什么?”

    宋慈笑了,“迄今为止,方玉婷已害了四人:一位是姓聂的秀才,一位是姓张的买办,一位是长乐乡的原师爷吴晋,还有一位姓岳的富家公子。再连同那被下了婚书却受害未果的画师柴峻,应该是五人才对。”

    他见释空没有回应,又继续道:“我们得到消息,说那棺材本要打造七口,最后有一口棺材出了差错没能按时做成,但这是不是说明凶手一开始就已谋划好了要杀七人才善罢甘休?而这几位收到婚书的,虽看起来除了心术不正、暴虐荒淫之外,好像没有别的交集,可我却听说董大人三年前曾回到长乐乡主持了一场祭祀大典,当时为了给荆河镇因为瘟疫而死伤的百姓祈福,周边几个乡镇的乡绅学士都有参加,其中有一个仪式是歃血为誓,以表虔诚。而遇害的这几人中,那买办因为三年前的瘟疫赚了不少黑心钱,吴晋就更不用说了,虽是朝廷官员,却做尽了坏事,也因为瘟疫发了横财。岳家公子,聂秀才,乃至柴峻,也都从那场瘟疫得了好处,他们几人为了撇清关系也好,假装圣贤也罢,全都参与了祭典,也都参与过歃血为誓。如此说来,岂不是太巧了?”

    听到这里,释空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些动容,他转头看向宋慈,同时握紧了手中的佛珠,“那又如何?”

    宋慈虽然挑起了这个话头,却又偏偏不肯接着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沉声道:“其实关于女鬼挖心一案,有一点我一直想不明白,那就是借了方小姐之名的凶手,为何会在杀死他们的同时,还挖去了他们的心?这挖了的心是用来干什么的?带着这样的困惑,于前几日,我假扮柴峻与方小姐入了洞房,直到看到了那棺材里的木匣子,这才明白了其中的用意。”

    不等释空回应,他身后的素梅姑娘忍不住好奇地探出了半个头,“你是说那冰?”

    “没错,那棺材里放了一口木匣子,里面铺满寒冰。只是,素梅姑娘不是声称自己是无辜的吗?既然你和那杀人的女鬼没关系,又怎知棺材里有冰?”

    素梅顿时语塞,半晌才喃喃解释,“不是你自己方才说的!因为棺材里的冰想起了董兴邦那老贼……”

    一旁的安盛平笑了,“怪了!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都没听到提过一个冰字,怎么就素梅姑娘一人听到了?而且只因为这个,就能联想到那家里有冰窖的董兴邦,看来素梅姑娘当丫鬟是屈才了,查案的本事也不小,还不如跟我们回衙门去做个捕快!”

    说完,还看看左右,那眼神玩味,好似在询问他人有没有听到过冰字。

    以徐延朔为首的几人俱都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素梅这才噤了声,但看向宋慈的目光也愈发恶毒起来。

    宋慈并不理会,径自道:“棺材里那木匣子的大小刚好可以盛下一人的心,于是当时我便问自己,难道这凶手杀人只是想要死者的那颗心不成?而在这长乐乡内,又有什么人会迫切地需要一颗心呢?”

    宋慈说到这里,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这时,我便想起了那位昔日迎风阁的第一杀手,曾救下方小姐,使她免受银狐侮辱,又娶了方小姐贴身侍女的常煜。几年前,常煜被敌人暗算,伤及心脉,如今常年卧床,想必已到了迫在眉睫之势,如果这个时候能寻得一颗玲珑心,将他那心换下来……”

    “哈哈哈哈!”不等宋慈说完,释空突然仰起头,大笑起来,而笑声过后,则是冰冷和鄙夷的注视,“宋公子,贫僧不知您从哪里来,也不知您是什么来头,只不过一个人的心脉被震断,竟可以靠换心续命,这种事未免太过离奇了吧!”

    “离奇吗?我可不这么认为,”宋慈边说边脱下一直披在身上的那件破衣裳,从袖子里掏出块帕子,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污秽,“若是换了别人,我也不信,可偏偏这长乐乡中还有一位昔日闻名江湖的名医,此人名为秦九,素有鬼手之称,饶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的人,经了他的手也能回魂重生!而就在几日前,我便找到了他,他说这换心之术他曾经做过,而且还成了。”

    当秦九的名字从他嘴中说出时,释空与素梅便知大事不妙,这宋慈到底是何许人,竟能靠一个破木匣子就推断出这么多事来!那秦九到底招认了多少?眼前这几人,又知道多少呢?

    见无人接话,宋慈便又径自说道:“刚巧,被秦九用过换心术的人,正好也在这法源寺内。”

    他说着,故意卖了个关子,略作停顿,这才继续道:“这人就是那日我们遇到的那个癫僧智远!”

    “说来也是巧了,方玉婷、智远怎么好像都和这法源寺有关?”安盛平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睛在释空的脸上扫过,“或者说,怎么都和释空大师……”

    安盛平的话还没说完,宋慈就已经开始接过话头,继续道:“同样是见到智远的那日,在这法源寺内,我们还遇到了常夫人和素梅、素柳两位姑娘。宋某自小读圣贤书,自然不会盯着一个年轻姑娘的脸细看,而素梅姑娘又有旧伤,试问有几个女子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因此宋某更加不敢多瞧,免得伤了素梅姑娘的心。可不曾想,我假扮柴峻与那假方玉婷洞房时,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当时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那张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但那位“方小姐”见了我的脸时,竟惊呼了一句‘怎么是你!’。”

    宋慈此时已擦去了脸上的污痕,露出了那张干净整洁的脸,身上的破衣裳也脱了,里面是一件质朴的鸦青色短衫,看起来清爽了不少。

    “宋某来长乐乡的日子不长,结交过的人,除了衙门和将军府的,剩下的也就是些近日几起案件中的牵连的人了,见过我且识得我的着实不多。结合那“女鬼”挖心乃是为了救治常煜的这个事实,我能想起的也就只剩下那日在这法院寺里见到的几位常府女眷了。首先常夫人和常小姐肯定不是,不论是年龄还是外貌都对不上,那剩下的也就是素梅和素柳两位姑娘了。如此这般一推算,我就想起了素梅姑娘,要知道那在我脖子上留下一道划痕,险些取了在下性命的女鬼,用的可是左手,而素梅姑娘偏巧也是个左撇子吧?”

    素梅早就恨得牙痒,“你……你血口喷人!说我是女鬼,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不就在素梅姑娘的身上和脸上嘛!”

    “你什么意思?”

    “素梅姑娘脸上的疤痕确实很像被火灼伤的,但若细看,就会发现那伤痕的边缘有些凸起,这是因为那伤疤本就是假的,是你事先贴上的。一般人不会盯着你的脸细看,也没有机会近看,当然不会产生怀疑。正如我之前所说,女子都有爱美之心,试问又有谁会盯着你的疤痕细细研究呢!方才我之所以会如此装扮,也是为了暗中观察你,这才看清了素梅姑娘脸上的那块疤。至于你是那方玉婷最好的证据,除了你惯用左手外,还有那日黄大哥掷出菜刀时砍出的那道伤。”

    宋慈话音刚落,素梅就下意识地举起了手臂,掩住了自己肩头的那道伤痕,而她的这一举动无疑证实了宋慈的话,默认了自己就是那假方玉婷的事实。

    几个时辰后,宋慈他们终于见到了常煜。

    此刻,他正静静地躺在床上。他虽然活着,却和死了没什么两样,那早就不是一副活人的身躯,那张脸上也没有一个活人该有的表情。那双眼睛大得突出,瞳孔放大,直直地看着来人,就像一具毫无生命力的行尸走肉,无情且无畏。

    他穿着件雪白的长衫,除了鬓角有些斑白外,大部分头发还是乌黑的,整齐地束在脑后,发髻上还别着根碧玉的簪子,若是只看装束,倒也算整洁气派,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风雅。

    那薛凝霜仍旧跪在常煜的床榻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她看着他的眼神,带着无尽的爱慕与崇敬,就像初次堕入情网的少女在看着自己热恋中的情郎。

    法源寺,释空的禅房里,徐延朔亲自擒拿了此次女鬼挖心案的作案人—常府丫鬟素梅,同时,也将她的情郎释空一并逮捕了。

    此时,他也押着两人一并来到了常府,站在了常煜与薛凝霜的面前。就连素梅假扮成方玉婷的那件嫁衣,还有她当时所用的那件“铁手”,也在他们进到常府的第一时间就命人去素梅的房中搜了出来。现在可谓人赃并获,抓了个正着!

    那一晚,当素梅假扮成方玉婷带伤逃走时,徐延朔本可以直接抓了她,但为了钓到她背后的大鱼,徐延朔选择一路暗中跟随,终于在那城西的破瓦房内看到了与她交欢的男子。躲在暗处的徐延朔认出了那男子便是释空,同时也是十年前的状元郎,方玉婷的未婚夫江鸣赫。

    虽然一开始他们也曾怀疑过释空,但徐延朔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与那方玉婷一案挂上钩。直到,他听宋慈说了那番话……

    “你就是宋慈?”

    当徐延朔在脑海中梳理着这些线索的时候,躺在软塌上的常煜突然说话了。

    “正是在下,”宋慈上前一步,鞠身向他行了礼,他弯腰下去的幅度极大,也证明他对常煜是抱着十分敬畏的心,“宋某见过常大侠。”

    常煜那鬼魅般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是隐隐让人感觉到他的嘴角有着微微的牵动,喉咙间也冒出一声好像打呼一样的声响。

    一旁的安盛平看着他,总觉得他似乎在笑。

    “常大侠……哼,你是这世上,第二个这么称呼我的人。”

    宋慈原想问问第一个是谁?但话到嘴边,看看那常夫人跪在他身边的样子,便明白了。

    “宋某今日前来,只为一事。”

    那常煜不能摇头,因此只能用话语来示意他停止,“你不用说了,今日你们来这里是因为什么,我都明白。我虽然瘫了几年了,但脑子还清醒。”

    那夜,素梅回府,已经向他告知了一切,所以常煜自然知道有人事先与柴峻调了包,假扮成他的样子来请君入瓮,为他们设下了这圈套。

    那一夜,孙淮没有回来,之后的第二日、第三日……他也没有出现。

    孙淮是常煜的亲传弟子,常煜这一生就只收了这么个徒弟。

    不过很可惜,常煜只当了孙淮两年的师父。两年后,他便被人偷袭,落下了这个心绞痛的毛病,而且后来身体也每况愈下,渐渐地连行动都困难……

    又是几年过后,素梅入了府。

    那是个轮廓与容貌和“她”年轻时有着七八分相像的小姑娘,但她们相似的地方也就只有外貌而已。

    常煜阅人无数,心知这素梅早晚会惹出事端,不该留在身边。可因为那相似的面容,常夫人对她生出了恻隐之心,不顾他的劝说,执意将素梅留下,并将她那妹妹一同收为了自己的贴身侍女。

    就这样,又是两年过去了。这两年里,常煜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到了最后,在鬼门关走了几遭,险些就回不来了。而就在这时,常夫人牵着素梅的手,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接下来的一切,至今想起都宛如做了一场梦。

    那一次,常煜只知道,他是真的不想死了。

    是的,他不想死,也不能死!如果他死了,夫人怎么办,婉儿要怎么办?

    从素梅跟他说行动失败的那一刻起,常煜就作了最坏的打算。

    为了制造出“方玉婷”从坟墓中爬出来,杀人挖心的这个假象,他们费尽了心思,先是订做了几件相同布料和尺寸的喜服,连那婚书一同提前送到被害人的家中。接着,又造出了和方小姐下葬时一模一样的棺材,费时几个月,用了各种方式,才在不被他人怀疑的情况下,运进了城。

    素梅当然是假扮方玉婷的不二人选。至于孙淮,则从外乡寻了几个挑棺人,再加上他自己,扮成了地府来的夜叉鬼,负责抬送棺木,营造出恐怖诡异的气氛……

    为了隐瞒这个秘密,除孙淮以外的其他三人都被割去了舌头,成了哑巴。这三人的日常生活也都被监视了,不能独自外出,更不能找人告密。

    而死人,是最不会泄露秘密的。

    见那常煜垂着眼帘,一副快要昏死过去的样子,安盛平生怕这案子还没了结,那常煜就先一命呜呼了。

    所以,他赶紧上前一步,抢先问道:“既是如此,那常老爷能不能告知再下,这近几月所发生的命案,为何都与你有关?”

    听到这话,常煜竟笑了,由于他的身体状况不佳,所以方才即使他想笑,也忍住没吭声,只从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但这一次,他再也忍不住了。那笑声似乎牵动了他的每一根神经,只一瞬,就疼得他迅速打住,嘶嘶地吸着气,额上也冒出了汗珠。

    “老爷!”

    常夫人赶紧按住他那剧烈起伏的胸膛,示意他不要太过激动。

    常煜也不是完全不能动,他缓缓伸出手,抚上了妻子的额头。

    他仿佛已下了重大的决心,眼神中带着坚毅与一丝淡淡的柔情,那低沉的声音幽幽道:“此事与他人无关,乃是我一人指使的,素梅不过是听了我的命令,她是我常家的丫鬟,自然是要听我的。”

    “既是如此……”宋慈点点头,“那您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难道你们都瞎了不成!”常煜冷哼一声,“多年前,我奉命执行暗杀任务,对方有个极厉害的侍卫,与我们大战了一夜!那人身手不如我,最后只能偷袭……想想也是下作,好歹也是名门正派,又在那样的府邸做教头,竟使出这么下三滥的伎俩来!他装作被我重伤倒地,结果却趁着我走过去时,突然用尽全力给了我胸口一掌……”

    常煜说这些话时,目视着远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叱咤江湖的曾经,他并不怀念那段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也不在乎别人给自己什么样的名号,他只是想念那些可以自由奔放过日子的自己。

    “您这么做,就不怕方小姐怪罪吗?”

    常煜一愣,那宋慈说这话时,并没有看着他,反而将目光投在了薛凝霜身上,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方小姐泉下有知,只会觉得我做得好,又怎会怪罪!你休要胡乱揣测,此事与你无关。既然你知道了我是幕后主使,把我拿了去交差便是了!”

    “不行!老爷!”薛凝霜早已泪流满面,此时听了他这番话,更是激动得双肩不住地颤抖,“您不要这么说,是我,都是我!”

    “夫人!”

    常煜想要制止她,但那薛凝霜像疯了一样摇着头,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就在常煜再一次伸出手,想要握住她手腕的时候,她突然退后几步,从地上爬起来,然后猛地拔下了头上的一根金簪,直直地抵在了自己的喉部。

    她的动作太过突然,力道也没把握好,在那雪白的脖颈上留下了一抹鲜红。

    血珠顺着脖子滑落,流进了领口,她脸色苍白,激动不已。

    “玉婷!你干什么!”

    “夫人!”

    她这一举动仿似一块巨石投进了平静的大海,顿时激起了千层浪。

    不仅是那躺在床上的常煜,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释空也大叫了一声,快步冲到了她的跟前。

    “别过来!”

    她痛哭流涕,手中的金簪又扎进了肉里几分。释空的双瞳放大,急得握紧了拳头,却不敢上前一步。

    “方才,你叫她玉婷?”

    屋里安静得仿佛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声,安盛平皱紧眉头,看着那躺在床上的常煜。

    释空本不该犯这样的错误,但人在情急之下,难免会出错。所以当常夫人以死相逼时,他忍不住叫出了她的真名。

    安盛平看看满脸是泪的薛凝霜,又看看那被安广按住肩膀,跪在地上一脸戾气的素梅。

    那杀人的方玉婷是素梅假扮的,可真正的方玉婷,不是应该在十年前已经上吊自杀了吗?

    若这薛凝霜才是真正的方玉婷,那死在棺材里被埋在地下的尸骨,又是谁?

    “不错,我才是方玉婷……”这个秘密她隐藏了十年,现在终于可以说出来了,但是她并没有喜形于色,因为她此生最惬意的时光早就随着方玉婷这个身份一起死了。成为常夫人后,她一直以为有朝一日能要回自己的身份,可事实显然并非如此,“我才是那个十年前就该死了的方玉婷……”

    安盛平觉得自己的头绪更加乱了,“你是方玉婷,那十年前死了的,又是谁?”

    “那是……那是……”

    “死了的那个,才是薛凝霜。”

    不等她回答,宋慈却替她答道。他是这房间里,除了几个当事人外,唯一一个了解这件事情内幕的人。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把这秘密告诉其他几人。而且比起由他自己来陈述,他更加倾向于让常夫人自己说出真相。

    常夫人或者说是真正的方玉婷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是在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于是,宋慈只好摇了摇头,朝她微微一笑,“你和薛凝霜年纪相当,而且身形也差不多,所以当日在凤栖山开棺验尸时,我以为那棺材里的就是你。直到后来,我发现了柴峻的那幅画……”

    “柴峻?”

    见她这种反应,宋慈更加确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测,她不会是这几起命案的真正主使者,否则她怎会连柴峻是谁都不清楚。可真凶若不是她,难道真是已经没了任何行动力的常煜不成?

    “柴峻就是那个画师,素梅也给他发了喜帖,想要趁着新婚之夜挖了他的心……但是他命大,成亲前出了事,所以由我代替他娶了这位方小姐。”

    宋慈说着,看了看不远处的素梅,而素梅也在这时抬起了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在柴家闲住了几日,也是在这段日子里,偶然看到了他书房里的一幅画。那画上没有题字,也没有落款,只附了一枚闲章,那章的形状好像是一朵花。”

    “一朵花……”方玉婷瞪大了双眼,显然,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错,正是一朵花,一朵栀子花。”

    宋慈说完,眼神从她脸上飘到了释空身上。释空此时正站在不远处,而他身侧则是正被安广按在地上,满脸狼狈的素梅。

    宋慈看着释空握在手中的那串佛珠,这一次,释空没有再将那佛珠藏进袖口。相反,在短暂的沉默后,他没有任何犹疑地将那佛珠举起,大大方方地展示在众人面前。

    “宋公子说的,可是贫僧手中这枚挂坠?”

    虽是问句,可他的语气却镇定自若得无需任何回答,这无疑是承认了。

    那是串碧绿的佛珠,圆润而清澈,挂着黄色的流苏和一块洁白如雪的象牙吊坠。那坠子的形状,俨然就是一朵栩栩如生的栀子花。

    “没错,我后来得知,那柴峻除了会帮一些大家族的女眷们画像外,偶尔也会接一些帮忙修补画作的活计来贴补家用。他这个人虽作风不正,但确实有些真本事,所以释空大师才会将那幅方小姐的画像交给他来修补。”

    释空那薄凉的唇角勾起一丝冷冷的笑意,“那幅画确实是贫僧画的,也确实是我送去给那柴峻,请他帮忙补色。不过只是幅旧作罢了,如今我们早就不是当年的方玉婷和江鸣赫,那些过去的美好也只能算是一场旧梦,之所以还留着那画,无非是留个纪念,仅此而已。”

    说完,朝那病榻上的常煜微微一揖,“还请常老爷见谅,此事贫僧确实做得不妥。”

    常煜没有任何回应,从他认识方玉婷的那日起,他就知道不是释空站在了他们夫妻中间,而是自己站在了方玉婷和江鸣赫中间,将他二人彻底分隔,将曾经的方玉婷变成了现在的常夫人……

    含泪看了看自己的夫君,方玉婷这才回过神,又一次将目光投向了宋慈,只是这一次,她连说话的声音也大了几分,“既然你已知晓一切,那还等什么?快把我带走吧,我就是方玉婷,我从坟墓里爬出来向那些该死的畜生索命!所以现在,如果一定要偿还,那就把我带走,用我的命去还!”

    宋慈顿生怜悯,“常夫人,您这是何苦,当年真正的薛凝霜因为内疚而自缢,她的死刚好给了您一个脱离方玉婷这个身份的时机……埋葬了薛凝霜,却让方玉婷得到了真正的重生,为何时隔这么多年,还要走上这么一条不归路呢?”

    “为何?哼,你问我为何?”方玉婷苦笑摇头,“你明知为何还要问我!我这一生,只爱过两个男子,一个是初相见时意气风发、灿若星辰的江鸣赫……试问有几个女子在遇见这样的男子时不动心?更何况我那时还年少懵懂,根本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烦恼忧愁,有什么贪慕权贵……所以当那萧万力告诉我,花钱请了他来绑我的正是我那以后的公婆时,我觉得天都崩塌了!虽说那是他父母的意思,可谁能保证他自己不是那样想的!也许他有了更好的选择。既然这样,他为何还要留着我这个远在家乡,登不上大雅之堂的未过门妻子?”

    她越说越激动,甚至已不去顾及丈夫和那释空的面子,也许这一刻的方玉婷才真的放下了所有,她想在临死前真正地吐露自己的心声,得到更好的解脱。

    “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而就在那时,我遇到了另一个人。他是我此生另一个所爱,他在我濒死之时,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让本想要一死了之的我有了活下来的勇气……”

    方玉婷说着,那看向常煜的眼神也变得愈加柔软。

    站在离她不远处的释空却在此时低下了头,若不是他,玉婷也不会受那么多苦,若不是常煜,早在十年前,他们二人就已经天人永别了……

    没人把他卷进这场骗局,因为真正设下此局的,就是释空自己。

    方玉婷手中的簪子因为紧张又深入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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