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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男童死尸案(第 2/4 页)

    “自然也有这么一层关系,就算董疏城不在了,可我姐名义上还是董家人,多少要给那老鬼留些颜面。更主要的是……我二哥安盛乾与那枢密院的枢密使左大人走得有些近。”

    剩下的话,安盛平没有言明,宋慈也听懂了。

    当今圣上龙生九子,除去几位早夭以外,还有三子尚在。虽看似一片和睦,但朝廷之中早就暗潮汹涌,各成一派。而枢密院与中书门掌管着文、武大权,他们的态度直接决定了日后的储君。

    其中枢密院更是掌军国机务、边备兵防、戎马之政令,出纳密命,以佐邦治,因此地位极重。而枢密院事左靖左大人是站在五皇子那一派的。

    安盛平的二哥安盛乾和那五皇子曾是同窗,如此说来……

    “可我记得,郡公他……”

    “嗯,父亲和大哥是站在太子那派的,毕竟我父亲和史相同僚多年,交往甚密。”

    他口中的“史相”乃是当朝宰相史弥远,这史弥远和安盛平的父亲有着几十年的交情,就连安盛平的大哥安盛熹也由史相作主,娶了他一位远亲的女儿范氏。

    提到这些,安盛平脸上的表情又凝重了几分,“其实派别之争,我素不感兴趣,但如今那老狐狸兴师动众地跑来,怕不仅仅是耀武扬威那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

    安盛平背负双手,信步走到窗棂旁,望向窗外,他那眼神虽看着远方,却又无比黯淡,似乎根本看不到希望。

    一边是父亲和大哥,一边是二哥,甚至可能还牵连到了他姐安雨柔。这些事,安盛平从前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一直在刻意逃避,想不到一个孩童的死,竟将这些他有意避开的事情又摆到了明面上,逼着他做一个选择。

    “旁的不说,这案子,惠父兄可有把握?”

    “从目前获取的物证来看,那夏望山确实有作案的可能。”宋慈仔细回想着这几日所看到和听到的一切,“首先是他与陈家母子发生冲突那日,当时夏望山才受过第二次杖刑没几日,正要去受第三次,也是最严重的那四十杖。据悉那日夏望山出门前,刚好遇到陈家母子来买猪肝,陈小骞贪小便宜,顺了两个猪脚,恰被夏望山撞见,于是他便对陈小骞大发雷霆,还扬言要把他宰了塞进猪肚子里。”

    “你说他当时刚受过第二次杖刑没几日,那他当时可否有能力杀人?”

    宋慈面露苦笑,点点头,“应该是有的,不过那日他受了第三次杖刑后,是被人抬回去的。按照当日他所受伤势,至少三日内,行动都会有所不便。”

    “可陈小骞是最近一两日才死的……据陈小骞父母所说,他是五日前,也就是和夏望山发生冲突没多久后失踪的,却在失踪几日后才遇害,这是不是说明,当时凶手虽然绑了他,却没有能力杀人?”

    安盛平此话说完,宋慈若有所思地沉默了良久,这才道:“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为什么陈小骞明明失踪了五日,却直到最近才遇害?究竟这五日里发生了什么,为何他的踪迹无人知晓?”

    安盛平见好友苦思不得其解,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有时候就是想太多了!除了夏望山,还有谁会去伤害一个孩子?陈小骞才几岁,就算再淘气,也罪不至死吧!何况你也说了,他是被人掩住口鼻活活憋死的,没有些身量和狠心,谁能做得到?”

    这话倒是不假,宋慈初时也怀疑过,但现在已有的证据全都指向了夏望山,不管是发生的冲突,还是那口死猪……甚至包括他被褥上的丝线。也许一切真就那么简单。

    “可他还没认罪啊。”

    “惠父兄!我虽不喜那老狐狸的为人,但有句话他说对了。”安盛平叹口气道,“若是凶犯不肯招供,那就全当无罪了?所以招不招供,跟本人认不认无关,重要的,还是要看证据。”

    “话说如此,可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少什么?夏望山脾性暴躁,本就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何况那几日他又挨了板子,心里正憋着一团火,陈小骞偏在这时候招惹了他,岂不正是送上门的羔羊,正好被他拿来开刀泄愤!”

    “可你也说了,这夏望山脾性不好,若是他杀人,会用憋死对方如此简单的方式吗?”

    安盛平倒没想到这点,一时也有些语塞,“也许他当时身体欠佳,还没完全恢复,所以用不了多么暴戾的手段。”

    “你这么说,倒是笃定他就是凶手了?”

    “就事论事罢了。”

    两人探讨完毕,都不再作声。就连宋慈也承认,虽然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可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夏望山的确是最有可能的凶犯。

    宋慈叹了口气,说实话,他也不知自己还在等什么,也许,还少一个极有说服力的证据。

    可令人始料不及的是,这证据他们还没来得及去找,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而这“证据”不是别人,正是那董兴邦之子—董裕。

    就在董兴邦到访后的翌日,董府竟下了帖子,请安盛平到府上一见。安盛平本不想前去,毕竟昨日里那董兴邦刚来过县衙,如今又请他们过去,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碍于董兴邦过去的地位,再加上此案关系到董府的家奴,宋慈也认为有必要去董府一探究竟,所以安盛平还是勉为其难答应了。只不过,这次的帖子只邀请了他一人,徐延朔又有官职在身,所以安盛平此番前往,只带了安广、福顺,而宋慈则因昨日与董兴邦也算有一面之缘,因此也一同前往。

    福顺备好礼品,几人轻装上阵,一大早便来到了董府。

    出人意料的是,董氏夫妇竟不在,直到此时安盛平他们才知晓,原来给他们下帖子的不是董兴邦,而是他那幼子董裕。

    安盛平虽然不屑跟一个小孩子周旋,但多少还是顾忌到了董家的身份,耐着性子见了他。

    董兴邦早年曾有一子,也曾大摆宴席,悉心照料,但那孩子福薄,七岁那年生了场重病死了。后来又过了两年,董兴邦才又老来得子,再得麟儿。因此,他对这个儿子一直宝贝得很,也保护得很,许是有了上次的教训,自此之后,他一直把儿子藏在家中,再不肯让他外出,也几乎没带这孩子见过什么外人。所以关于董裕的一切,安盛平完全不了解,这也是他头一回见到董裕本人。

    和董兴邦一样,这孩子也长了张极面善的脸孔,让人看了十分喜欢。他年纪不大,也就六七岁的模样,但衣着打扮显得有些小大人,他背负着双手,蹙紧了眉,来回踱步,似乎已经等了很久,有些不耐烦了。

    福顺所备的礼是一套上好的表礼,一套湖笔,一方青砚,外加四样首饰、四样点心,还有一包当季的龙井。这些物件都选得恰到好处。

    董府丫鬟将那些点心打开,放入盘中端上来时,福顺也亲自上前伺候,从那几盘点心中刻意捡了盘金丝莲蓉卷,又打发丫鬟把茶水端下去,改送了一壶桂花酸梅汤过来。

    董裕显然对这两样吃食很是满意,原本焦躁不安的情绪也平稳了些,他走回桌旁坐下,乖巧地吃了起来。

    只是他从小娇纵惯了,即使吃得满意也忍不住表现出一副抱怨的姿态,“酸梅汤配莲蓉卷倒是不错,可惜酸梅汤不是冷的,不解暑气!”

    一旁的安盛平摇晃着折扇,冷哼一声,“哼,你倒是会吃!还嫌不是冷的……那要不要找人把这酸梅汤吊到井水里降降温?”

    “吊到井里?”董裕蹙眉,“哼,土包子!”

    “你说什么?”安盛平将折扇收起,脸色阴郁,眼瞅着便要爆发了。

    好在这时,福顺上来解了围。

    “公子,小的听说,董大人家里有口冰窖。不知有没有冰块?若是将这冰块放进酸梅汤里,那味道一定美极了!”

    董裕笑了,摆出副得意的表情,“算你识货。没错,我家里确实有口冰窖。来人啊,给本公子取些冰来,我要请客人尝尝新鲜!”

    一席话说完,别说福顺笑得有些尴尬了,就连一直没说话的宋慈听了,也觉得不自在起来。

    “董公子,你派人给我下了请帖,你父亲可知?”

    安盛平想杀杀这孩子的锐气,所以故意逗弄他,像哄小孩一样朝着董裕微微一笑,伸出手,想要摸他的头。

    熟料安盛平手还没摸到,那董裕往旁边一躲,狠狠地拍了安盛平的手背。

    安盛平未来得及躲,这孩子手劲还挺大,惹得安盛平有些不悦。

    “小鬼头,你别太嚣张!”

    “什么小鬼头!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别摆出副高高在上的嘴脸,真是难看!”

    “我?难看?”

    一句话,险些把安盛平气歪了嘴,要知道,从小到大,还没人说过他“难看”。

    宋慈就站在两人身旁,不由得低了头,咬着嘴唇忍住笑。

    而宋慈的这个反应,令安盛平脸上更挂不住了,他向前几步,一把提起了董裕的后衣领,“胡闹!大人不在家,就准你没大没小了不是?”

    “我才不是胡闹!”

    “哦?”安盛平挑起一边的眉毛,“不是胡闹是什么,难道你找我们来还有别的目的?”

    董裕此时已经被他提得踮起了脚尖,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而站在他身侧的小厮也只能急得干跺脚,根本不敢上前阻挠安盛平。

    “本公子知道小骞失踪那日去了哪里!所以我才想报官,可我娘不准我外出,我只能把你叫来!怎么,小骞的事不归你管吗?”

    听了这话,安盛平这才暂时消了火气,松了手,把董裕放回了地上,“你说你知道陈小骞的去向,那为何不早说?若是你告诉家中大人,说不定我们早就破了这案子。”

    “我早说了,可是乳母说不关我的事,叫我小孩子莫乱说话。”

    安盛平与宋慈对视一眼,由于安盛平从一开始就充当了红脸的角色,这白脸,自然要让宋慈来当。

    于是宋慈赶忙走过去,很自然地帮着董裕整了整凌乱的衣领,仿似不经意般轻声道:“董公子和那陈小骞一定相交甚好吧?”

    董裕到底是个孩子,见有人对自己以礼相待,语气也立刻软了下来。只是提起陈小骞,他抽了抽鼻子,眼圈也有些发红,他这反应看起来倒是发自内心的。

    “没错,我跟小骞特别要好,虽然其他人也跟我玩,但是他们都把我当小孩子,要么就是为了拍我爹的马屁,只有小骞跟我最好,所以他失踪以后,我连着好几日都未进食,且夜不能寐。”

    “好,那你说说陈小骞失踪前去了哪里?”

    “他去找那屠户了。”

    宋慈轻轻蹙起眉,“那屠户……陈小骞找他做什么?”

    “前几日小骞和他娘去买猪肝,我最爱吃炒猪肝了,小骞他娘做的极美味。我要是吃不完,也会分一些给小骞。”

    “嗯,好,这跟陈小骞去找那屠户又有什么关系?”

    董裕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着,“小骞说那屠户长得肥头大耳,像一只胖猪,还说他为人吝啬,买了好多东西,也不肯送个猪脚。后来听说他吃了官司,被打了板子,就跑去看热闹……要不是我爹娘不让我出门,我也想去看看胖猪挨板子,定是非常有趣!”

    他眨着眼睛,用最童真的语气说着残酷又无礼的话语,直听得一旁的安盛平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小子,你说陈小骞去找那夏望山了,可除了你,谁还能证明?”

    董裕有些听不懂,“夏望山是谁?”

    “就是你嘴里说的那个胖猪屠户。”

    “哦,原来他叫夏望山啊……”董裕点点头,“谁还能证明,这我就不知晓了,那日小骞是在正午时跑来跟我说的,当时我正在用膳,只有个叫小红的丫头在屋里伺候,她应该可以证明吧?对了,当时我还给了小骞一个鸡腿,他贪嘴,吃了鸡腿还不够,我又赏给他两个肉丸。”

    “既是这样,那董公子有没有注意到别的?”宋慈微笑着提醒。

    “别的?”

    “是啊,比如那日陈小骞穿了什么衣裳,他去嘲笑那夏望山时,手上可有拿了什么东西?”

    “你这么说的话……小骞走的那日穿了件豆青色的小褂,黑色的布鞋,头上梳了一对团髻,至于他拿着什么,别的我不知道,不过我前些日子赏给他一个碧玉的蟋蟀,他很宝贝,总是随身带着。”

    “碧玉蟋蟀!”

    “是,我爹叫人给我做的,那蟋蟀做得栩栩如生,通体碧绿,比真的还好看,我玩腻了,又看他喜欢,就随手赏给了他。”

    安盛平摇摇头,心道这董裕即便是个孩子,也仍旧是随了他父亲董兴邦,就算真的和那陈小骞生出了几分感情,也终是敌不过根深蒂固的门第之别,在这董裕心里,陈小骞仍旧是个下人,“那蟋蟀如此贵重,你赏赐给了陈小骞,不怕你父亲生气?”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一个破蟋蟀罢了,我房里还有一大盒,什么样的虫子都有,有金的,有玉的,你要是想要,我也可以送你两个。”

    听到这里,就连一旁的宋慈也跟着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多谢董公子特意告诉我们这些,我们现在就去查,一定会还小骞一个公道。”

    “好,我姑且信了你们,一定要好好查,可别让小骞不明不白地死了!”

    董裕说完,朝他二人露出个志得意满的笑,然后命人送客。

    离开会客的屋子,几个人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安盛平忍不住道:“这小子说的话,可信吗?”

    “倒是可信,徐大人这两日正带人彻查夏望山家,要是能找到陈小骞的衣物,又刚好和董公子说的一样,那也就是说,陈小骞确实是去了夏望山那里。”

    “可若夏望山一把火把那些衣物鞋袜都烧了呢?”

    “那就但愿烧不尽,可以找到些残留的衣物碎片吧。”

    正说着,侧院那道月亮门后突然传来一阵指责声,宋慈转过头去,看到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在数落方才那个斟茶端点心的小丫鬟。

    小丫鬟垂着头,一声也不敢吭,她手中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白瓷大碗,碗里正往外冒着点点白烟。

    “啧啧,想不到董家还真有冰窖!”安盛平撇嘴,“这些年怕是没少贪啊!我姐夫家三代为官,也没有这般排场,我姐现在还只能用井水浸冰酪吃呢!”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怎么就是记不住!那井已经封死了!不能碰,不能碰!结果你还把那井里的水拿去冰窖冻着,你也不怕老爷和太太知道了把你打死!”

    许是被骂得太委屈了,那小丫鬟终于忍不住回了嘴,“舅舅,不就是个井吗?以前都是这么吃的,怎么现在就不成了?我要是等厨房送水过来,根本供不上少爷的吃食,明明后院就有口井,还要从外面买水,这也太奇怪了吧!还有那冰窖,最近是不是被翻修过,怎么弄得乱糟糟的。”

    原来,这小丫鬟是那位中年男子的侄女。

    “你懂什么!太太说那井不干净,里面的水不能喝!还有啊,冰窖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少说话,多干活!知不知道大户人家最忌讳什么?就是忌讳下人瞎打听!”那男子说着,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戳了戳小丫鬟的前额,“总之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把这些冰块给我扔了,换了新的来!”

    “跑来跑去太麻烦了,您就睁一眼闭一眼放我一回吧!”

    “放?若是被发现了,我可救不了你!”

    绕过这两人,安盛平他们继续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福顺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低声笑了起来。

    “何事这么好笑?”安盛平摇着折扇,随意问道。

    “哦,回公子,小的只是想到那董夫人说不能用井里的水,不知要是着了火,是否也不打算用井里的水去救火?”

    “这问题倒有趣,哼……”安盛平听罢,也跟着笑了,“不喝井水只喝买来的水,如此精贵,怕也只有她们这些娇生惯养的官太太能办得到。”

    宋慈虽然好奇董家那两个下人的对话,可这事毕竟与他们今日来访的目的无关,所以也没多发表意见。

    毕竟,他此刻满脑子只关心另一件事,那就是究竟能不能在夏望山的家里找到陈小骞去过的痕迹?

    结果证明,董裕所言非虚,徐延朔他们不仅在夏望山家的灶台里搜到了几块被烧过的豆青色布条碎片,还在柴房的角落找到了一个摔断了腿的碧玉蟋蟀。

    而柴房的一角,还立着一口大水缸……那弧度看起来,与陈小骞后背的伤痕有些相似。

    这很可能意味着夏望山在过去的几日里,将陈小骞囚禁在了自家的柴房,并且时常将他扔起,导致陈小骞背向后,撞在了水缸的边缘。等到夏望山可以自由行动之时,又残忍地捂住陈小骞的口鼻,将其活活闷死,而他所用的,极有可能就是他自己盖的那床薄被,否则也不会在陈小骞的鼻子里发现相同的丝线。

    尽管夏望山仍不肯认罪,可证据确凿,容不得他再作辩解。由于他不是初犯,受害的又是个孩童,是以这次严惩不怠。如今已是盛夏,便判了夏望山一个秋后问斩。只等到了时日,人头落地,还陈小骞一个公道。

    被判了死刑后,夏望山在牢房里发了疯,初时还喊着自己冤枉,后来干脆也不替自己喊冤了,只没日没夜地骂人,把以安盛平、徐延朔和宋慈为首的几人骂了个够,无论怎么劝说也劝不住,最后索性连牢头也不管他了。

    日子,就这样过去,每个人都似又回到了原点,继续调查着女鬼挖心案的线索,可宋慈一直觉得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压着,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日,宋慈闲来无事,独自一人凭着记忆又来到了城门口,他们发现陈小骞尸体的地方。

    城门人来人往,纵使当日发现死猪里的小孩造成了极大的骚乱,可不过短短几日,就已经恢复了以往热闹又平常的样子。

    宋慈站在道路旁,看着熙攘的人群,一言不发地默然了很久,直到两边的商贩突然一个个抱起货物,四散逃窜,他才回过神来,看向引起骚乱的方向。

    仍旧是一袭黑袍,他认得这个身影。

    那人正是当日撞到了死猪的重玥姑娘。

    自上次之后,原本就背了无数骂名的重玥更是被冠上了妖女的污名。所到之处,虽少了喊打,却更令人退避三舍,因此一看到她进了城,商贩和路人们都纷纷躲避,生怕沾染上什么邪气。

    重玥对此早已习惯,黑布下的一双眼平静而清澈,只是略加快了脚步,不想惹上什么麻烦。

    她微微低头,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宋慈,重玥身后的不远处跑出几个孩童,一边骂她一边朝她扔石头。

    宋慈皱眉,他虽不会武功,但身为男子汉,怎能看一个弱女子在自己面前被人欺负。他来不及犹豫,直接上前几步,挡在了重玥的身后,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块,悉数砸上了他的胸膛。

    见打错了人,那几个孩童四散逃窜,瞬间没了踪影。

    宋慈揉着隐隐作痛的胸前,转过身,朝着重玥微微行了个点头礼,“重姑娘。”

    重玥从小到大,除了自己的亲祖父,从没人替自己挡过别人扔过来的石头,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男子,她一下愣了。

    不过她仔细看了看宋慈的脸,觉得有些熟悉,略思索一番,终于想起了他就是那日在城门口给人代笔写信的公子。

    后来,她亲眼看到这人与那位他人口中的徐大人还有安公子一同离去,这是不是说明,他们是一道的。

    想到这里,重玥有些警觉,低声道了句,“多谢。”便不再言语,转身欲走。

    宋慈本无意阻拦她,可看到她这慌张的模样,又觉得有些不放心,“重姑娘慢走!”

    重玥停下脚步,却不肯转身看他,只觉得自己脖颈上已冒出细细汗珠,正顺着衣襟滑落。

    因为,她想起了那日掉在自己身上的蛆虫,还有那死猪肚子里,血淋淋的孩童手臂。

    宋慈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是走过来,温文尔雅地朝她解释道:“重姑娘,晚生姓宋,单名一个慈字,那日在城门口,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若是重姑娘不介意,可否让宋某送你回去?”

    “送我?为何?”

    宋慈蹙眉,看了看不远处仍躲在摊位后面探头探脑的几个孩童。

    重玥没来由地心头一暖,脸上也跟着有些发起烧来,好在她戴着块黑纱,遮住了脸颊,不然被宋慈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岂不是要羞死。

    虽然想要开口婉拒,可重玥毕竟与人接触得少,这个时候还真不知要如何开口。等到她再想拒绝之时,宋慈已经先行一步,朝着前面走去。

    他为人还算规矩,与重玥一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这期间他一直背对着重玥,不曾回头看,直到走了一段距离,不知该往什么方向去时才回头,示意重玥指路。

    重玥方才一直在后面注视着他的背影,内心五味杂陈,见他突然回了头,脸上又飞出一抹红霞,举起手,朝着前面的小路指了指,“那边。”

    宋慈点点头,继续往前行,随着他们越接近城西,周围也越发简陋,这里不光房屋破败,而且人烟稀少,一片荒芜。

    宋慈不了解长乐乡的情况,不禁好奇道:“怎么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这西城竟这般偏僻吗?”

    一直没说话的重玥此时稍稍放松了些,“宋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嗯。”

    “我听你的口音也不像,这西城住的,多是些贫苦之人,有很多还是三年前那场时疫的幸存者,所以比起别的地方,要更荒凉些。”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声,“一般人不会随便来这里,生怕会染上疾病。”

    听了她的话,宋慈摇头,叹了口气,“听说重姑娘还有个祖父?”

    提到祖父,重玥终于露出了笑容,说话的语气也轻快了不少,“嗯,我和祖父就住在前面。”

    “你们……也是三年前……”宋慈不敢问得太详细,毕竟关系到人家的私事,也许,还是不堪回首的伤心事。

    重玥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别样的情绪,似乎早就习惯了这一切,正如她已经习惯了被人唾弃、误解,“我们也是从荆河镇过来的,三年前,我祖父就告知大家会有时疫,但他们都不信,后来真的出了事,却又把一切罪过怪到祖父头上,我娘死得早,家中只有我和爹爹、祖父三人,爹爹被他们活活打死了,祖父带着我一起逃到了长乐乡。”

    这番话原本极残忍,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宋慈不由握紧了袖子下的双手,“你祖父告知大家会有时疫,他难道会未卜先知?”

    “不是,是孩子们告诉祖父的。”

    “孩子们?”

    “正是,”重玥看着不远处残破的篱笆墙,那墙后就是她和祖父的家,许是很多年没和陌生人说话了,又许是因为这番话在心里藏了太久,今日她竟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三年前,荆河镇多处民宅失火,很多人流离在外,无家可归,也是那个时候,蛇虫都从土里钻了出来,拼了命地往外面爬,猫狗彻夜狂叫,好多小鸟无故死在了河边,祖父说这些都是要出大事的前兆。”

    听到这里,宋慈点头,表示赞同,“的确,牲畜有时要比人更灵敏,总能先察觉到危险。不过你祖父也是好心提醒,他们怎能把这场灾祸算到你们头上。”

    “并非所有人都像宋公子这般明白事理……”重玥背对着他,朝着自家的方向,仿佛回忆起了多年前爹爹还在世时,他们三人一起在树下乘凉、吃果子的情景,眼圈也不禁湿润了,“其实祖父在劝告大家之前,已经预料到了最坏的结果,想着或许会被误解,可祖父没想到他们……”

    宋慈顺着她的目光,遥望着那堵残破的篱笆墙。他试想那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是否曾有过悔不当初的心境。

    “若换了我,我也会这么做。”

    良久,宋慈才道出这么一句话来。

    重玥侧目看向他,眼中满是不解。

    宋慈却笑了,不带丝毫的动摇,“若是能以一人的牺牲换得更多人的安全,那又有何不可?”

    “可若死的不是你,是你至亲的人呢?”

    宋慈拧眉,显然是认真思考了一番这个问题,然后道:“在苍生面前,你我都只是蝼蚁。究竟是保全自己的家人还是救助更多的人,我想这样的问题怕是无人能答,但若是真到了那个地步,也只能作出最正确的选择。”

    正确?可你又曾想过,那个被牺牲的人是什么心情?重玥很想这么问问他,但这番话终究没有问出口。

    “宋公子,阿重有件事想问您。”

    从小到大,祖父一直唤她为“阿重”,这个称呼,除了自家人外,她从没告诉过别人,但在今日,她却把自己的乳名告诉了宋慈,这个她才见了两次,却愿意对他坦白一切的男子。

    宋慈点了点头,脸上又露出了似和煦的阳光般温暖的笑,“阿重姑娘请讲。”

    重玥看着他,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之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摘掉了面上的黑纱与头上的黑袍。

    她长得并不算美,许是常年身披黑袍不见光的缘故,她的肌肤如隆冬的第一场雪一样白得炫目。

    “宋公子,您和那日在城门口管事的徐大人是何关系?”

    “这个……”宋慈斟酌了一下措辞,道,“算是朋友吧。”

    “那姓安的那位公子呢?”

    “我和他乃是同窗。”

    “这么说来,您在他们二人面前,算是说得上话的人了?”

    宋慈微微一笑,“算是吧。”

    “好,”重玥说着,上前几步,“我听说那杀人者是个叫夏望山的屠户?”

    “是,”宋慈答道,“证据确凿,杀人者就是夏望山。”

    他这话答得肯定,却不知是在告诉重玥,还是在告诉自己。

    “可阿重觉得,这事似乎有些不对头。”

    “不对头?哪里不对头?”

    重玥面色凝重,带着股与她年纪不相符的严肃,她冲宋慈招招手,示意他随自己一起返回家中。

    宋慈心有好奇,跟了上去。这两人一前一后,全然不知街角的暗影中正有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紧盯着他们。

    绕过篱笆墙,宋慈随着重玥一起走进了屋内。

    这房屋是用砖石堆砌的,看起来还算牢固,但只要抬头看看,就会发现屋顶早已破烂不堪,恐怕在这多雨的季节,这祖孙俩必定不会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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