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落尘有意(第 3/4 页)
“裘叔,我刚刚好像中了毒。”
裘叔点点头,道:“不错,你的确是中了毒,是曼陀罗的毒。曼陀罗花与火莲天性相克,你虽然有火莲护体,百毒不侵,却抵抗不了曼陀罗的毒,你以后一定切记,绝不能靠近曼陀罗,最好连香气都不要闻。”
他点头,得知这一切都是花毒的驱使,他的羞愧之心稍有平息。
不料裘叔理了理衣摆,又道:“你知道吗,曼陀罗虽然会麻痹人的经络,却绝无催情之用,它只会让你的意志变得薄弱,做出你平时想做却压抑不做的事。”
这句话让他如同被点了穴,全身僵硬,连呼吸都僵硬了。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你看小尘的眼神不一样,有着异样的热情和占有欲,那不是一个哥哥看妹妹的眼神。我也知道你一直能控制住自己,今天是曼陀罗让你失去了自控力,所以,你做了你内心深处最想做的事……”
隐藏在心底不敢示人的秘密被窥破,他很想辩解,可是面对裘叔那双透析世事的眼,什么样的辩解都是苍白的,他对自己的妹妹有了非分之想,这是不争的事实。
现在他应该做的不是辩解,而是彻底绝了心中的非分之想。
他的手慢慢握紧,又慢慢松开,道:“裘叔,明日我会离开,希望我的离开,可以让她真正长大,明白什么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离开?你要去哪儿?”
宇文楚天没有回答,迟疑片刻后问道:“裘叔,我有个问题很早就想问你,不知你可是当年长流轩的神医裘翼山?”
“不错,我是。”
“那你可认得我的父母?我父亲是宇文孤羽,我的母亲……”
“我知道。”裘翼山答,“我与你的父亲本就是旧识。”
“那您一定知道他们为什么被杀,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是从小尘口中得知他们被人害死。”
看出裘翼山不想说,他便不再多追问,换了一个问题:“您能不能告诉我,我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是一对很登对的璧人。”裘叔的眼光望着远方,似乎望着过去的种种,“你的母亲是天下第一剑陆无然的女儿,剑术精湛,又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美女,而你的父亲……是宣国的皇子。”
那夜,雨过天晴,裘翼山给宇文楚天讲了一段很长的故事,那段被掩盖的岁月,脱去了尘封的外衣,展现了它鲜活的色彩……
因为时间太久远,裘翼山已记不清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应该是二十几年前吧。那时的宣国在权臣宇文烈的掌控之中,就连皇储之位也是由他说了算。宇文孤羽本是先皇的嫡长子,皇位的继承人,可他不甘做宇文烈手中的木偶,又无力动摇宇文烈的地位,于是选择远离权位之争,从宣国来到了泱国的中原。
那时的泱国还是鼎盛时期,国富民强,而中原这一方沃土,更是气候宜人,风土人情也十分和善。宇文孤羽武功不凡,又气度不俗,到了中原没过多久,便交了一些江湖朋友,其中就包括名声正盛的神医裘翼山。
宇文孤羽深深喜欢上了中原,他隐去了身份地位,留在中原做了一只闲云野鹤,游山玩水,潇洒自在。
若不是遇到陆琳苒,他恐怕这一生都会逍遥如仙。
他与陆琳苒的相遇,是在苍梧渊,那个改变了他们后半生命运的地方。
那天下着雨,很大,苍梧渊被掩盖在一片雾气之中,宇文孤羽刚从苍梧山上下来,便在悬崖边听见了阵阵微弱的低吟声。
他身系长藤,飞身而下,只见悬崖下的山洞之内坐着一位受伤的女子,紫色罗裙上沾染了些污泥,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尽管被大雨淋得狼狈,她仍美得动人心魄。她也在打量眼前的男人,他的相貌英俊不凡,一双黑眸似墨般纯透,眉宇间透着孤傲,骨子里更是有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
见她的右腿被鲜血浸染,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宇文孤羽立刻用长藤将她带起,飞身出了苍梧渊。
他询问后得知女子叫陆琳苒,父亲久病成疾,她听闻苍梧渊的山崖石缝中长有一种上古的奇草——熏草,麻叶而方茎,赤华而黑实,可治她父亲的病,便来寻觅。她在苍梧渊的悬崖峭壁上攀行了三日,终于在石缝中找到一株,却因过于急切采药,没有留意脚下,结果草药没有釆到,还摔伤了腿,幸好遇上宇文孤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腿受了重伤,无法挪动,宇文孤羽便将她带回了自己的住处,将她安置好。
或许是日久生情,或是命中注定的姻缘,苍梧渊数日的相处,宇文孤羽细心地为她敷药治伤,还在悬崖峭壁上为她釆到了熏草,陆琳苒被他细心和优雅的气度所打动,更为他不加掩饰的真情所感动。
两个人虽然没有互道心意,却已在心里明了彼此的情意。
七日后,陆琳苒被无然山庄寻来的人接走,临别时,宇文孤羽问她可还会再来苍梧渊,她没有回答。因为他们相遇太迟,那时的陆琳苒已经和濯光派的魏苍然有了婚约,而她对魏苍然毫无感情可言,完全是情势所迫,才不得不应下这门亲事。
当时的陆家已经内外皆虚,空有天下第一庄的虚名。她的父亲陆无然又久病不起,哥哥陆林峰心胸狭隘又心机深沉,陆琳苒到底是个女子,只能勉强支撑陆家,却难以让无然山庄屹立不摇。
所以陆无然得知魏苍然对陆琳苒情深意重,甘愿为她放弃濯光掌门之位,入赘陆家、与她相伴一生后,自然极力撮合他们,希望魏苍然做了陆家的女婿之后,陆家便可重现当年的荣耀。
得知父亲的心意后,陆琳苒没有反对,一口应下了这门亲事,尽管“魏苍然”三个字对她来说,不过是一段传奇而已。
而宇文孤羽对她而言,便是一段风花雪月的浪漫,她留恋却不得不斩断。
但不知是缘分未尽还是命运捉弄,他们很快又相遇了。
那日,宇文孤羽闲来无事去群雄论剑的会场凑热闹,陆琳苒以无然山庄二小姐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她一袭紫色罗裙,手中一把沉渡剑,雾绡之姿,灵动如飞,仪态万千,渺若烟尘。明艳的脸上清眸流转,瑰艳的双颊轻仰,薄唇微合,气若清风……
从那一刻起,宇文孤羽暗暗发誓,此生非她不娶。
群雄聚会之后,宇文孤羽便去了无然山庄找她,他在无然山庄外等了整整七日,陆琳苒也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七日,滴水未进。
陆无然到底心疼女儿,也被宇文孤羽的真情打动,与陆琳苒恳谈了一夜,他说他确实不想陆家没落,可也不想牺牲女儿的幸福,如果她想见宇文孤羽,他绝不阻拦,就算她想取消婚约,他也不会反对。
可陆琳苒却说:魏苍然是江湖人人敬畏的君子,他愿意为她背弃濯光派,她又岂可背信弃义,辱没无然山庄的声名,让无然山庄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最终,陆琳苒还是嫁给了魏苍然,那一场婚礼盛况空前,但凡在江湖上有点名头的全都到了场,其中也包括宇文孤羽。他亲自登门道喜,微笑着送上一对千年冰玉的玉如意,微笑着向一对新人敬酒,微笑着祝福他们百年好合,白首偕老。
可惜他的祝福没有应验。
魏苍然与陆琳苒这段备受祝福的“美满”姻缘只维持了三日,三日后,陆琳苒突然失踪,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魏苍然发了疯一样地找她,恨不能将整个江湖翻过来抖一抖。
后来,他得到消息,有人亲眼看见陆琳苒和宇文孤羽在一起。他默然转身,回了濯光山,闭关修行,再不问世事,直到当时的濯光派掌门紫清真人退位,他才出关接任掌门之位,那已是后话。
当时,魏苍然在众人眼中,是神一样的存在,永远清高自持,永远朗月清风,直到陆琳苒与宇文孤羽私奔,魏苍然绝望的表情才让所有人恍悟,原来他也是人,一个渡不过万丈红尘劫数的凡夫俗子。
就在陆琳苒与宇文孤羽私奔的消息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之时,他们二人却突然出现在裘翼山的家。彼时,陆琳苒身中剧毒,奄奄一息,若不是宇文孤羽拼尽所有内力为她护住心脉,她早已香消玉殒。
裘翼山经过询问后才得知真相,原来陆琳苒在婚后的第三日遭遇暗算,身中剧毒,还被黑衣人追杀,差点丧命,幸好宇文孤羽及时出现救下了她。他原本打算将她送回陆家,交给魏苍然照料,谁知陆琳苒说什么也不肯回陆家,她让宇文孤羽带她走,去苍梧渊。
陆琳苒说:“只希望看着苍梧山的落日,安静地离开这个世界……”
裘翼山讲到此处,宇文楚天忍不住问道:“您可知是谁暗算她?”
裘翼山道:“我也问过她很多次,她一个字都不肯说。是她不知道,还是她不愿意说,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她中的是什么毒?”他怀疑是夜枭的瑶华之水,果然,裘翼山印证了他的猜测。
“你母亲中的毒叫‘瑶华之水’,是夜枭特制的毒药,根本无药可解。唯一能救活她的方法,就是找到生于苗疆的火莲。可火莲是兰族的圣物,他们绝不会轻易让人拿走。”
“但我父亲还是去了。”
“嗯,他说,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也绝不会放弃,哪怕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于是,他将你母亲托付于我,一个人去了苗疆。不料他走后不久,你母亲突然失踪了。我找遍浮山都没找到她,以她当时的身体情况,寸步难行,能消失得如此无影无踪,一定是被人带走的,而带走他的人,也同时带走了维系她生命的药物和随身衣物,包括沉渡剑也被带走。”
言及此处,裘翼山低头看了一眼宇文楚天随身的剑,剑身光华流转,正是陆琳苒当年随身的佩剑沉渡。
“这么说带走她的人非但无意害她,还会悉心照料她?”
“不错,后来我没再见过你父母,但我听说他们都还活着,他们厌倦了江湖的争斗,找了个地方隐居避世,我原本很为他们高兴,想不到他们还是被夜枭所害!”
说到此,裘翼山不禁又长叹了口气。
陆琳苒、宇文孤羽和魏苍然之间牵扯了太多的纠葛,没人说得清是非、道得明对错,裘翼山仅靠着一点点猜测和揣摩,却也只能读懂其中一二。
宇文楚天听完这段往事,久久无言。他只知道父母夫妻情深,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爱恨纠葛的过往,可是再想想,整件事情有太多的疑点需要去琢磨,他一时间无法猜透,锁眉深思。
裘翼山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这些年,泱国皇帝昏庸无能,残害百姓,泱国怕是用不了几年便要元气尽了。而宣国整顿吏治,国势日强,宣国皇帝是你的叔父,他虽无实权,但毕竟是一国之君,定能帮你报仇雪恨。”
宇文楚天伸手摸出半只白玉蝴蝶,反复看了看,又小心收好:“多谢裘叔今日坦诚相告,楚天感激不尽。日后……小尘还望裘叔能帮我照顾!”
“这是自然的,你放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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