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起云涌(第 3/4 页)
“密道离我预想的安全之处确实还有一段距离,可我们不能再等了,我们只能冒险试一次。”
兰溪摇头:“不,我们还是按原计划吧,只要能永远离开这里,我可以……”后面的话她无颜出口,可她能够承受。
“不行!”宇文孤羽考虑得更为周全,“依他的行事作风,过了今晚,他会安排更多的人看管你,绝不会给你机会逃走。今天是你唯一能逃走的机会。”
兰溪犹豫一下,终于做了决定:“好,就今天!是生是死,我无怨无悔。”
宇文孤羽是个信守承诺的男人,日落之前,她果真站在了圣域的大门前。晚霞燃遍的天空下,宇文孤羽只身从千百的侍卫中厮杀出来,全身是血地骑在骏马之上。
她想,她这一生都不会再忘记他。
他将手伸向她:“走!”
她笑着将手伸向他,与他纵马飞驰,离开了囚禁了她十三年的圣域。
她最后一次回头,看向圣域高耸肃穆的九黎神像,九十九级的阶梯通往祭坛,那条高远却孤独的路,从今以后只能由兰沣一个人走了。
她笑着,快乐中亦有一丝不舍的情绪,不舍她的族人,不舍九黎神的庇佑,似乎还不舍得一样东西,她想不清,也来不及深想,便转回头,看向前方茫茫的逃亡路。她不知能否逃脱,也不知能逃到何处,但她不后悔。
七日七夜,兰族追杀他们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宇文孤羽已身负重伤,再无力保护她。他勒住马缰,骏马一声长嘶,他血迹斑斑的身体从马上无力地滚落,掉进一片枯草中。
兰溪急忙下马扶起他,喂他服下了疗伤止痛的药物:“你的伤势太重了,不能再赶路了。”
他缓了缓气息,将地图放在她的手中,告诉她:“你朝着地图上画了红色的方向逃,到了那里会有人接应你,你就安全了。”
“我不逃了,这是我的宿命。”
“你……”他一阵剧咳,满口鲜血喷出。
她轻抚他的脊背,为他拭去唇边的鲜血:“你休息一下吧,我帮你把伤口再处理一下。”
那个午后,她为他重新包扎了伤口,又喂他吃下了噬心蛊的解药。他服了解药以后,沉沉地靠在她的肩头昏睡过去。
马蹄声渐近,掀起漫天飞沙,不知是否死亡将近,兰溪从未感觉心绪如此宁和,即便看见兰沣挡住了她面前的阳光,她也不再有恨意,反倒觉得兰族有兰沣这样的族长,是兰族之幸,是九黎神的庇佑。
兰沣跳下马,站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看着她:“为什么要逃?你明明知道这是必死之路!”
“我就算死,也不想死在圣域,不想死在你身边。”她低头看看仍在昏睡中的宇文孤羽,“兰沣,我再求你最后一次,放过他吧,火莲是我偷的,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看来你真的爱上他了!”兰沣看了一眼被她紧紧拥抱在怀中的男人,尽管他想将他碎尸万段,但他不会在兰溪的面前这么做。他不能化解她对他的恨,至少可以让她不要更恨。
俯下身,他以指尖幻化出一团紫光,光团飞向宇文孤羽的身体便消失了。兰溪惊慌失措地想阻止,只听他冷然道:“这是千愁尽。我不杀他,但不能让他记住圣域的秘密。”
兰溪立刻从惊慌变为惊喜:“你真的能饶他一命?”
“嗯,你带他走吧!”他的声音听来很遥远。
“什么?”她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追杀你们,就是为了让你知道:只要我不放手,你根本逃不掉……”
兰沣走了,纵马狂奔而去,他的背影在残阳下,伟岸依旧!
就是从那一刻起,她不再恨兰沣了,他当年夺走了她的自由,如今已经还给她了。她重获新生,而他却要背负着丢失圣物和放走圣女的罪名留在圣域,继续走那条艰难又孤独的路。
……
宇文孤羽的伤势很重,兰溪悉心帮他调理了三个月才恢复如初,但他的记忆却被千愁尽封印,他想不起自己是谁,也想不起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更想不起他曾经有个深爱的女子,还在痴痴地期盼着他的归来。三个月的柔情似水,三个月的悉心照料,兰溪无怨无悔地侍奉照料着他,她的眉眼恍若星辰,淡若浩渺,眉目传情间带着淡淡的愁绪,正是这种愁绪,让他忍不住想抚平,他终于还是无可自拔地爱上了她。
她原本想告诉他真相,几次话到嘴边未成言,她以为她不求一生一世,只偷一点幸福就好,可幸福越来越多,她便贪心得想要更多。直到宇文孤羽向她求婚,她才告诉他:“其实你原本有喜欢的人。”
他对她说:“不管我失去的记忆中有什么,我都不想再去寻回,你才是我最爱的女人,我只想和你重新开始我的人生!”
她被感动,也被蛊惑,她开始贪心地想牢牢抓住这份幸福,即使明知代价是无尽的苦楚。最终,她的惩罚还是来了。五年的恩爱生活之后,陆琳苒带着儿子寻来苗疆,宇文孤羽一见到她,记忆便冲破了千愁尽的封印,想起了一切。
兰溪知道他去意已决,没有挽留,只是百般恳求他把女儿留给她。他当时没有说什么,可几天后她从心碎的梦里醒来时,发现女儿被他带走了。
她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他们的下落。
失去爱人的痛她还能承受,失去女儿的痛让她彻底崩溃,她每天像个疯子一样见人就抓来问,可没人能给她答案。
有一天,她正半痴半傻地在旁人的指指点点里盲目地到处走,眼前突然出现一大队的人马,她好久才找回思绪,看清楚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兰沣还是那么气势恢宏地站在天地间,高大的身躯挡住她眼前的世界,就像她七岁时认识的他一样。
她哭了,面对着他哭得像个孩子。
他又抱她上马,带着她回了圣域。
这一次,他站在九黎神面前对整个兰族宣誓:他会守护她,一生一世!她将是兰族唯一的夫人!
大概是她已憔悴得不成样子,没人认出她是兰溪,兰族的人对她顶礼膜拜,唤她夫人。她俯视脚下的九十九级台阶,绝望地笑了。若是从前,她宁愿从这祭台上跳下去都不会嫁给他,但现在她不能,她还没找到女儿。
那晚,楹花落了满地,雨滴跌碎在花瓣上,一地的残花,一地的淤泥。
她躺在床上,任由他脱尽她的衣服,他的吻落在她冰凉的肌肤上,他近乎疯狂地冲进了她的身体,占有了她……
眼泪没入长发,她不是哭泣自己被不爱的男人占有,也不是哭泣宇文孤羽再不会带她逃离这里,她只是思念,思念她的女儿,还有那个让她爱过,痛过,依然无悔的男人。
此后,她被软禁在华丽冰冷的宫殿里,像个最美丽的木偶,每天麻木地躺在床上任他予取予求,想念着自己的爱人,想念自己失踪的女儿。
她以为她会这么被他折磨到死为止。
两个月后,她怀孕了。她触摸着自己的小腹,许久没有的笑意爬上眉梢。兰沣向来冷硬的眉宇也是难得一见的柔和,眼中甚至凝了泪光。
认识他十几年,他第一次对她说了许多话。他说,他不能帮她找到走失的女儿,只能让她再拥有一个可以转移思念的孩子,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让她快乐的方法。
他说,泱国的二十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他决定和圣域共存亡,在此之前,他会让人护送她离开圣域,以后她彻底自由了。
他还说,这两个月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日子,他此生无憾……
七日后,他让人送她离开硝烟弥漫的圣域,在夕阳下,她看见他站在祭坛上,一身孤寂。她咬咬牙,调转马头,在圣域的大门合上之前,又回来了。
含着炽热泪水,她走过九十九级石阶,走到他面前。
她道:“兰沣,我不会离开你,你是我的丈夫,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
他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他说:“你不该回来。可你回来了,我这一生都不会再放开你。”
“好!”
她以为就凭兰沣的个性,一定会战到流尽最后一滴血,没想到他选择了投降,此后,他接受朝廷的册封,做了一个有名无实的侯爷。
她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死很容易,可你怎么办,孩子怎么办,还有全兰族的人怎么办?我们活着,才有机会重建圣域。”
……
故事至此,浣沙无言地望着满园枯尽的楹花树,她能深切感受到兰沣从未离去的爱。她相信,娘亲也是爱他的,从她走过九十九级石阶回到他身边开始,她死去的心已再度被他唤醒。
顿了顿,兰夫人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接着道:“虽然有了浣泠,我也从未停止找你,我几乎找遍了整个中原,最后得到消息,宇文孤羽全家被人一夜之间灭门,我痛不欲生,一病不起。”
浣沙终于明白当年娘亲为什么会患了重病,为什么会没了求生的意念——正是因为这个消息。
“直到四年前,有人告诉我江湖中有个叫宇文楚天的少年可能是孤羽的儿子,他还有个妹妹叫宇文落尘,可能就是我失散的女儿。我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派人四处打听你们兄妹的底细,当我确认你就是我的浣沙,我迫不及待地想早点见到你。我日夜兼程赶去见你,谁知却看见你纵身跳下万丈悬崖,摔得血肉模糊,幸好你还有一丝气息尚存,巫莪婆婆才能用水泉珠救活你……”
“我跳崖时,身边可有其他人?”
“有,陆穹衣在,宇文楚天也在,宇文楚天看见你跳下悬崖,悲痛欲绝,本要随你一起跳下去,濯光山的魏苍然及时将他打晕,才阻止了他。后来我和魏苍然去悬崖下找到你,发现你在水潭边,血肉模糊,也不知还能不能救活。魏苍然劝我不要告诉宇文楚天,一来你若无法救活,他必定再无生念,二来,既然你宁死都不愿与他共处,那么你们相见不如不见。我答应了魏苍然,魏苍然才答应帮我找到可以救你的水泉珠。”
浣沙终于懂了:“所以,我醒来之后,您便将我带回侯府,没有告诉宇文楚天一切,让他以为我已死了。”
“是的。可宇文楚天还是找到了你,他得知你已忘记他,说不会强求什么,只想留在侯府,与你共处几日,他便别无所求。我见他对你情真意切,才答应了他。这些时日的相处,我也看得出,他待你确是全心全意,你有这样一个哥哥,我也欣慰。”
“娘,您可知我为何会失去那段记忆?”
兰夫人摇摇头,摸着她的鬓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还能恢复吗?”
“你真的还想再想起过去吗?”
“我想!”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她不想再逃避,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娘,您告诉我,怎样才能恢复记忆?”
“当年,你重生之后,我让巫莪婆婆以千愁尽和幻术干扰了你的记忆,让你失去了记忆,但又不觉得自己没有记忆。”
难怪她醒来之后只觉思绪混沌,有些记忆很模糊,她还以为自己睡得太久所致。
“你若真想记起过去,我便帮你解开千愁尽的封印。”
她用力地点头。
兰夫人在厢房内点燃了汀兰香,香炉中,缥缈尘烟飞散,满室被一种神秘莫测的香气环绕,兰夫人结了一个法印,淡淡的光晕落在浣沙身上,她闭上眼睛,斜斜依靠在芙蓉塌上慢慢闭上了眼。
然后,兰夫人口中默念一段咒术,伸出右手,在浣沙的眉心处轻按,只见一抹幽光化作一只巨大的蝴蝶,腾空而飞,将浣沙彻底笼罩,闪着幽明,却又若隐若现,最终随着兰夫人手中的结印动作而慢慢消散。
封印解开了,浣沙陷入了半梦半醒中,脑海中不断晃过很多杂乱无章的片断。
春暖花开的季节,一个很小的女孩儿在一片黄色的油菜花田里,提着裙子追着一个小男孩,不停地喊:“哥哥!”后来跌倒了,噘起嘴,见小男孩跑回来也不理。
任小男孩怎么哄、怎么求都不说话。直到小男孩亲了亲她粉嫩的小脸,她才偷偷笑了,不是淡漠的笑容,而是甜蜜的、幸福的笑……
梦境太美好了,她不愿睁开眼,想去努力记下每一幕、每一段故事。
突然,她感觉身子一空,人被推倒在了地上。分明是在梦中,脊背撞击地面的疼痛却是那么真实。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一个男人便欺身过来,按住她的双臂……
这情景,似梦又比梦真实,似真又比真模糊。
她吃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那张脸分明就是宇文楚天,独少了他的冷竣和沧桑。他的眼中是让她陌生的迷离,那种眼神很奇怪,好像被什么东西所迷惑,失去了理智。
她几乎不敢相信,他居然在撕开她的衣服,手和唇顺着她袒露的肌肤游移……
她拼命挣扎,叫喊:“哥哥,不要!”
他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她以为他能从狂乱中清醒,可是他说了一句让她意想不到的话:“我不是你哥哥!”
……
身体撕裂般的疼痛让她猛地坐起身,所有的画面都从脑中消失,她才恍然惊觉: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她仍躺在自己的床上,她的眼前依旧是熟悉的轻罗帐,碧纱窗,只是窗子未合上,还和她睡前一样半开着。
她对自己说:这一定是个梦。
可是,真的好真实!
身体撕裂了的疼痛,是真的!
他眼里炙人的灼热,那么清晰。
床边最疼她的娘亲仍满脸忧心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汗:“沙儿,没事吧?”
她抚着额头,缓缓摇头:“我没事。”
兰夫人见她额心沁着汗,脸颊白得毫无血色,更是忧心忡忡:“你想起那个人了?”
她没有回答,失神地望着烛火在空中飘忽不定。
她想,她应该是想起来了,他就是宇文楚天,她的哥哥。难怪他总是劝她忘记过去,放下过去,重新开始她的人生。
这样一段不堪的往事,他当然希望她永远忘记。
其实,这一切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以承受,真的没有。她甚至不恨他,只是清白之身,只是一念之差的罪孽,比起他们相依为命的感情,有什么错是不可原谅的?
“沙儿,你的记忆要慢慢恢复,不能心急。”兰夫人为她倒了杯宁神茶,“来,你先喝点药,休息一下,养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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