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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浮云为孽(第 2/4 页)

    所以,他今天一定会去的!

    为他脱下夜行衣,她仰起头,他也正望着她,眼中如浮山的云雾,朦朦胧胧,又有欲盖弥彰的晦暗,一时间她像是被他蛊惑,伸手触摸他胸前的伤疤,手指顺着每一条疤痕轻移,明显感受到他异乎寻常的心跳……

    她的手指转到他心口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到他身前,唇与唇近在咫尺,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度。

    她紧张地闭上眼,可他只在她额头印上轻吻,便放开手。

    “吃了面再走吧,这是长寿面!”她将护身符放在他的胸口,对他道。

    今天是他的生辰,她本想给他一个惊喜,看他大喜过望的笑容,可此时此刻什么惊喜能让他笑得出?

    他低头把面吃得一口不剩,便起身出门。

    这样的生离死别,他由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她也只说:“哥,我等你,等到你回来为止。”

    他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如果我天亮之前还没回来,陆穹衣会来接你回陆家。”

    “我等你,等到你回来为止!”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而坚决。

    他加快了脚步,走进黑夜。

    落尘逼自己不要去想任何的可能性,就和往常一样,坐在他的房间静静等待。他的书桌边放着一本无名的书,她随手翻开,上面的字迹她认得,是裘叔的笔迹。裘叔在书里详尽记载了火莲和曼陀罗的药性,极为全面,她逐字逐句地细读。

    原来火莲与曼陀罗不仅相克,而且相生,曼陀罗原本毒性不强,最多会让人头晕目眩,或是看到一些幻象而已,可一旦遇上火莲,曼陀罗的毒性会剧增,轻则让人产生幻觉,迷失心智,癫狂发疯,重则会让人经脉尽断而死……

    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铺天盖地,房里的灯火被风吹熄,天地一片黑暗,连洁白的雪花也融入了黑暗。

    凛冽的大风雪丝毫没有影响梦仪楼的生意,梦仪楼依旧热闹非常,笑声笼罩在一片红烛摇曳之中,梦幻旖旎。飘然彩带轻舞,楼上的姑娘软声细语,纤腰如弱柳扶风,手中的香帕娇柔地挥在空中,散着缕缕暖香。

    梦仪楼是三层独栋楼,中央是长梯,左右两边有栏杆和长台,入门的玄关顶挂上缀满了飘带和风铃,人一走过,带动极轻微的一阵气流,风铃便会在飘带的舞动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风铃无声无息中,宇文楚天走上了梦仪楼的长梯,身上的冷意比外面的风雪更让人打冷战。月娘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挥着手中的帕子忙上去相迎。

    “宇文公子,呵呵,梦姑娘真是和您心意相通,她说您今晚会来,您果真来了!”

    “梦姑娘在哪儿?”他问。

    “梦姑娘自然在房里等着您呢,我带您过去。”

    宇文楚天挥了挥手:“不必了,我自己去找她。”

    说完,他交给月娘一小袋金子,转身上了楼,轻车熟路地拐进了长廊的尽头。他走进虚掩的门,房间内空无一人,只有即将燃尽的熏香。

    孟漫最擅长用香,而不同的香气总会透露着不同的信息,今日她熏的香味道清淡,沉冷,且不易消散,只沾染一点便会香很久,而且这香弥漫得也快,已散满整个梦仪楼。

    这是孟漫警示他时才会用的香。

    宇文楚天沉思片刻,走到床边,摸索到被褥下的机关,轻轻一弹,石床无声地分开,露出望不见底的黑洞。他纵身一跃,无声无息地沉入暗室,与此同时,机关恢复原位,入口的石床无声地合上,这地下的密室再也看不见一丝的光。

    凭借上次孟漫带他来时的记忆,他刻意屏住呼吸,收敛脚步声向前走。穿过一个石门,他隐约听见里面有声音:“陆穹衣自不量力,不但暗中招兵买马,还联络各大门派密议,想要对付我们。门主,只要您下令,我马上带人踏平无然山庄。”

    “就凭陆穹衣能有什么作为,杀他又没钱赚,我们根本不用理会他。”又一个声音道。

    一道沙哑干枯的声音响起,语速缓慢,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强势之气:“陆穹衣这个人不容小觑,孟漫,你继续密切监视他,有消息再向我禀报……”

    他的话音还未落尽,宇文楚天忽觉一股微弱的气流迎面而来,似有什么东西朝着他周身的穴道飞了过来,他忙闪身躲避,但因为周遭一片黑暗,他又怕惊动了里面的人,动作不敢太大,所以闪避不及,右腿的解溪穴被击中。他只觉穴位一麻,并无痛楚,伸手探向穴道处,除了一点湮湿,别无其他。

    那样急速袭来的“暗器”,竟是几滴茶水。

    “什么人?”里面有人听见了动静,厉声问。

    孟漫见他被发现,立刻对门主回道:“启禀门主,他是副门主新招揽的高手,身手不凡,今晚是我通知他来见门主的。”

    再没有人多说一句话,等着门主的决断。

    沙哑干枯的声音又响起:“既然来了,便进来吧。”

    宇文楚天缓步而入,里面也是一片黑暗,他凭借呼吸声音推测这密室内仅有几个人,且都是高手,那位神秘莫测的门主应该坐得很远,他感受不到气息。

    手指缓缓叩着桌子的声音传来,竟然近在身前。宇文楚天一惊,脚步僵住,凝神去听,仍听不见门主的呼吸声,只听见手指轻叩的声音,一下一下,直击人心。

    “你就是宇文楚天?”那略微沙哑的声音从他身前传来。

    宇文楚天讶然抬头,看向黑暗的虚空,门主居然猜到他的身份,那么,他一定猜到他的目的,他会怎么处置他?

    未及想完,突然阴风乍起,一阵巨大的气流冲向他,是掌风。这次他早有防备,闪身避过,那凌厉的掌风又自上方笼罩而下,夹着碾石成灰的力道,宇文楚天再次闪避,石地轰然而碎的声音传来。接着,变幻莫测的掌风随着飘忽不定的身形接连而至,虚虚幻幻,让他避无可避,最后只能硬生生用全部内力接下一掌。

    那掌心滚烫如烈焰,夹着惊涛骇浪一般的内力势不可挡地袭来,震伤了他的心脉。

    一口血腥从心口涌到咽喉,宇文楚天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在宇文楚天内力耗尽、无力支撑之时,门主收回了掌力,一切又恢复无声无息,周围还是黑暗,平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自出江湖以来,宇文楚天遇到过很多所谓的江湖绝顶高手,他都能从容应对,他几乎以为自己是战无不胜的。所以当他知道夜枭防范严密,暗算门主是完全不可能的时,他今天依旧坦然而来,想光明正大地与门主来一场生死之战。

    然而,他终究是败了,败给了自己的自以为是!

    他早该想到,若是夜枭的门主可以如此轻易被他杀死,他就不会是夜枭的门主了。

    “宇文楚天。”夜枭门主冷然道,“你的剑法精妙,内力却不够淳厚,若是你想杀我为你父母报仇,我劝你好好苦练一下内功修为,十年后再来吧。”

    宇文楚天按着胸口,更加惊讶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他不明白,门主既然知道他的目的,为何还对他说这样的话?

    “门主,宇文楚天他绝无此心!”孟漫急忙上前一步,极力为他解释,“他加入夜枭,只想找出当年出重金害他父母的真凶,为父母报仇。他入门之时,为了证明对夜枭的忠心,自愿服下噬心蛊,愿与夜枭同存亡,永远效忠门主!”

    “噢?你相信他吗?”

    “相信!”

    “那好!靖域,也给她一颗噬心蛊,和宇文楚天一样的那种。”没有过多的言语,已有脚步声靠近孟漫。

    黑暗中,宇文楚天看不见孟漫的表情,只能感受到她微微凌乱的呼吸,还有她沁出汗水却冰冷的手指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在颤抖。

    “孟漫遵命!”她的声音丝毫没有颤抖。

    待孟漫服了噬心蛊,门主对她道:“好,既然你如此相信他,我便也信他一次。宇文楚天,从今天起,你就是夜枭的左护法,我与副门主不在时,夜枭所有人都将听命于你。”

    有人将一个腰牌送到他面前,他接过,握在手心:“是,门主!”

    之后的许多年,宇文楚天每每感觉到灼心蚀骨的疼痛时,便会记起孟漫那微微凌乱的呼吸,还有那只颤抖的手,她当时一定很恐惧,却心甘情愿为他服下了噬心蛊。

    也正因为此,不管他再怎么想杀她,他都没有动手。这世间谁都有资格杀她,唯独他,没有!

    下了一夜的雪始终没有停,铺天盖地的雪铺满了院落,落尘用力推开门,站在门前望着宇文楚天离开的方向。单薄的衣服根本抵御不了风雪,而她却丝毫不觉得冷,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远方,害怕错过了他的身影。

    东方将亮时,他出现在她面前。她上上下下仔细看他,他身上没有伤口。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扑到他怀里,眼泪再也止不住:“你怎么才回来?”

    他轻轻地搂着她,拍着她的肩膀:“我这不是回来了。”

    “你已经杀了他?”

    “没有!他的武功深不可测,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况且,他已知道我加入夜枭的目的,对我有所防范,我不能轻举妄动。”

    “他知道你的目的?”落尘满眼的恐慌和不解,“那他为什么不杀你?”

    “我也不明白,或许,他认为我还有利用价值吧。”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喃喃低语,“可我看夜枭并不缺可以利用之人,只缺他信任的人,他留下我,到底有什么用处?”

    他确实想不通,夜枭的门主不仅武功深不可测,连心思都深不可测,要杀他,恐怕真的要等上十年才行!

    冬去春来,浮山的翠竹又绿了,多年前种下的桃花树又开了花。在这生机盎然的季节里,雪洛找来了。雪洛还是美得清雅脱俗,眼中还是毫不掩饰的无尽情愫。

    雪洛来后,宇文楚天将裘叔的房子重新修建,专门为雪洛隔出一间精致的厢房。落尘不再陪他上山去练功,也不再和他聊天聊到深夜,因为她很忙,忙着陪雪洛到镇上去买东西,忙着帮雪洛将闺房装扮得典雅精致,还要忙着和她学针线女红。

    雪洛特别会绣鸳鸯,在鲜红的绸缎上,一对一双栩栩如生的鸳鸯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摸摸它们的羽毛,感受那羽毛是否如看起来的那么柔软。

    落尘赞叹不已。雪洛说可以教她如何把鸳鸯绣得栩栩如生。

    她笑笑:“绣得再栩栩如生又有什么用?总归是多余的。”

    雪洛自然不懂她的意思,笑道:“那你帮我绣吧,我绝不嫌多。”

    她抬头看着雪洛清丽的脸,想想也有道理,她将鸳鸯绣在他们的芙蓉帐内,绣在他们的鸳鸯枕上,那便不是多余的了。

    所以,落尘开始每日和雪洛学绣鸳鸯,绣花针常常扎在她的手指上,血染红丝线,鸳鸯的眼底被绣成了红色。她拆了,重绣,还是红色,红得扎眼。

    如果不是那个月圆之夜,她想,她会绣很多很多的鸳鸯,做成锦被,做成药枕,做成鲜红的盖头。然而,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或者说,早该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那夜,万籁俱寂,雪洛早早便睡了,落尘的鸳鸯只剩下眼睛,拆了绣,绣了又拆,弄得缎布上都是针孔。她忽然听到宇文楚天的房里有轻微的动静,她出门去看,只见他的房门大敞着,里面没有人。

    看见天上的满月,她才想起今日是十五,是宇文楚天的毒蛊发作的日子。

    落尘忙乱地找遍了整个家,书房、药房、厨房、前厅、后院她都找了,没有找到宇文楚天的踪影。她悄悄去雪洛的窗前看,低垂的幔帐内,雪洛睡得安稳,完全没有被惊扰的迹象。

    缭绕熏香飘散而出,落尘轻嗅,熏香中有安神效果的药材用量不轻,难怪雪洛会睡得这么沉,也难怪雪洛和宇文楚天相处这么久,从来都不知道他在月圆之夜会毒发。

    可是,时辰这么晚了,他会去哪儿?是去找孟漫要解药,还是找个不会有人发现的地方独自承受疼痛?

    以她对宇文楚天的了解,他多半会选择后者,那么,宁谧的浮山应该是他最好的选择。

    昨日刚下过一场大雨,山间的小路泥泞未干,落尘提着灯笼细看,上山的小路上果真留下深深浅浅不规则的脚印。她循着脚印走到山腰,脚印没入了灌木丛里,再也找不见了。她拨开生满倒刺的灌木,在里面找了很久,没有找到他。她又去了他们常练功的竹林,看夕阳的小桥流水边,还有后山种草药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他的人影。

    焦急间,已过了子时,满月被阴云遮住,阴风阵阵冷冽,吹熄了灯笼的火苗。她仰头望望高耸的山巅,忽然记起他说过:浮山山顶的风景特别美,层云渺渺,千山重重,他若是有一天死了,一定要葬在那里……

    她立刻向着山顶跑去。

    一路上,她不记得自己摔倒过多少次,手脚上都是擦伤,但她根本顾不上这些,以最快的速度往山顶爬。她终于爬到了山顶,终于找到了宇文楚天,他倒在一棵参天的青松之下,昏迷不醒。

    “哥!”她扑过去扶起他,他的右臂被割了一条深深的伤口,鲜红的血染透了他的白衣。他的全身冰冷,脸色比衣服还要白,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若不是身体还柔软着,她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

    落尘慌忙在衣裙上扯了一条绢布缠紧他的伤口,帮他止住血。血透过绢布,染红了她的手指,有些微的麻痒,她奇怪地细看手指,只见几个细小的红色物体在血液中蠕动。她吓得跌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血液里蠕动的蛊虫。

    满地的鲜血中都是蛊虫,慢慢会聚,向草丛里聚集。她讶然拨开草丛,只见草丛间有一颗墨红色的药丸,与孟漫给他服用过的解药一样。她仔细嗅了嗅药丸的味道,有曼陀罗的香气,正是蛊毒的解药。

    落尘拿着解药深思熟虑了一番,还是决定把解药喂他吃了,虽然这解药以后会害死他,可他不吃解药,估计今夜都过不去。再说,这蛊毒再厉害,总有相生相克之物,总有方法可以解。

    宇文楚天在昏迷中吃下了解药,脸色渐渐恢复,脉息也慢慢平稳下来。

    “哥,你醒醒!你醒醒!”

    听见落尘的呼唤,他睁开眼睛,迷离的眼神仿佛穿过她,不知看见了什么:“你又给我吃了解药?我早说过,我的死活不用你管!”

    落尘知道他不是在跟她说话,他只有跟孟漫说话的时候才会用这种口吻。但她没有反驳,扶着他的身子,柔声抚慰他:“你这么折磨自己不是什么好办法,这蛊虫再厉害,也终归是虫子,总有方法可以把它引诱出来……”

    “引诱出来?”

    “嗯,我看这蛊虫对曼陀罗的香气特别敏感,等你下次毒发,我们试试用新鲜的曼陀罗花引它们出来,或许有用。”

    他迷离的视线闪过一丝光亮,似乎对她的提议很赞同。

    “你好些了吗?我扶你回家吧。”

    “嗯。”

    她想要扶他起来,便用足了力气搂住他的腰……

    他忽然凑近她的颈项,深深呼吸,问道:“你今天用的什么香?”

    “我没用香啊!”

    “你身上的味道好像……小尘。”

    她无语良久。

    他又靠得更近些,鼻尖贴在她的颈间,呼吸间喷出灼热的温度,那热度好像会蔓延,转眼令她全身都发烫了,说话声音也有些不安:“哥,你别这样,我扶你回家吧。”

    “你叫我什么?”他勾勾唇角轻笑,头发略有些凌乱,几缕碎发落在脸上,略有些苍白的脸颊蒙上一层淡淡月光,目光却灼灼如烈日,“你再叫一次吧!”

    “……”

    “你今天怎么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他的声音有点哑,低沉中带着诱惑。

    她低头看看自己,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同,除了衣裙在刚才爬山的时候跌得满身泥土,头发也散乱不堪,估计一张脸肯定惨不忍睹了:“哪里不一样?”

    他笑了笑,似乎在看她,双眸却没有焦点,似看非看,若即若离:“你今晚好像,小尘。”

    “……”

    “你是不是易容了?”

    她又气又急:“哥,你看清楚,我是小尘,我不是孟漫!难道这个世界,除了孟漫,就没人会管你的死活吗?你看看我,看清楚!”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他突然低头按着自己额头,好像很难受的样子。看他这个反应,她不禁心软了。她明明知道他不是有心的,是曼陀罗在一点点麻醉他的经脉,一点点侵蚀他的理智,让他产生幻觉,她又何必跟他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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