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金风玉露(第 2/4 页)
裘翼山不愿勉强她,便陪着她留了下来。他说,是生是死,他绝不会离开她半步。
真相总是隐藏在层层迷雾之下,只因为它有着丑陋不堪的外表,一旦暴露于世,便会被人嫌弃。当尉迟玉倾拨开层层迷雾,看到真相,她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那一夜,她哄睡了女儿,穿着裘翼山最喜欢的那件曳地罗裙,缓步走回他们的房间。
裘翼山刚刚从药房出来,满脸疲色,靠在床边小睡。她一步步靠近他,近到与他只有一步之遥,她慢慢抬起手,三十枚淬了剧毒的雪花钉落在他的各大穴道上。
他刹时全身再无法动弹,他在剧痛中睁开眼,眼中退下困意,充斥着痛苦。
她对他说:“裘翼山,我真傻,我早该想到,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解不了的毒……”
“玉倾!”
她冷冷地笑笑:“瑶华之水,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是你取的名字吧?”
裘翼山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动,无言地闭上眼睛。
在这生死之际,他忽然想起了他们初见的场景,天池之水升腾着暖暖的雾气,传说,那是瑶池之水贪恋红尘洒落人间,年轻男女同时被水淋到,他们就会一生相爱,一生幸福。
三十枚雪花钉射过来,溅起点点水花,他便在那飞溅的水花中见到了她,从此中了人间至毒,至死不悔。
……
“夜枭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为他们制毒?”尉迟玉倾的质问将他从美好的回忆拉回残酷的现实,看来传说真的不可信,他与她今日便要生离死别了。
“……”
“为什么不回答我?”她挥剑,剑锋落在他的颈间。他静静等待死亡,却见剑锋一转,刺穿了他的右腿,挑断了他的腿筋。
他咬着牙,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颤抖的剑尖上鲜血凝聚,滴落在地上,像是盛开在天池的鸢尾花,点点嫣红。
眼泪流出尉迟玉倾悲伤的眼,她举起剑,抵在裘翼山咽喉处。就在她剑尖准备刺下之时,她听见女儿的哭声,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了一眼女儿的房间,就是这短短的一个失神,一团黑影蓦地一闪,带走了受伤的裘翼山。
从此,她找遍了每一个他可能去的地方,再也没有找到他,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有时候,她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她再也不可能见到他。
每次这么想着,她的心里没有丝毫报仇雪恨的快感,心中全都是绝望。
所以,她宁愿相信他还活着。
……
十五年的寻找,漫长得像是过了几辈子。
就在尉迟玉倾几乎想要放弃寻找的时候,裘翼山又出现了,他只顾着寻找落尘,丝毫没有留意到她在暗中跟了他许多日,远远看着他,看得泪流满面,看到心碎神伤。
那一日,宇文楚天找到了裘翼山,两个人在酒楼中说话,尉迟玉倾终于决定要面对一切。
她走向他,站在他身边,问:“裘翼山,你还记得我吗?”
相隔十五年,她与他相对而立,隔着仇恨和诉不尽的思念,两个人无言以对。
不知过了多久,尉迟玉倾笑了,岁月在她的眼角眉梢刻下了痕迹,她的笑容却还是像天池初见时一样动人。
裘翼山深吸了口气,轻声唤道:“玉倾。”
“十五年没见了,你好吗?”她的态度温和得让他特别意外,忙点头,“还好!”
“雪洛十六岁了。”她嘴角含着笑,眼底闪动着泪光,“她经常问我:爹爹去了哪儿?什么时候能回家?她还给你缝了双新鞋子,蓝色的,你最喜欢的颜色。”
“我……我能见她一面吗?”他颤声问。
她点头:“今天有空吗?回家吃顿饭吧,雪洛看见你回去一定很高兴。”
宇文楚天从来没见过裘翼山如此高兴,他拖着一条跛了的腿,在街上买了好多的东西,有精美的衣服,有精致的首饰,还有天香楼的花生酥。
他们跟着尉迟玉倾去了苍梧山,那一片静谧的青山绿水间,有一处木屋,木屋前站着一个女孩儿,一身素白的衣裙。
那是宇文楚天第一次见到雪落。
雪洛,人如其名,如站在雪中的洛神,轻音软语,恍若仙女般玲珑剔透,那一颦一笑,柔和的目光,让裘翼山热泪盈眶。
“雪洛,你就是雪洛?”裘翼山伸手想去摸摸她的脸,又有些犹豫。
雪洛立刻认出他来:“爹?您回来了?我是雪洛,我是你的女儿……您终于回来了!”
……
一顿简单的家常便饭,裘翼山吃得特别愉悦,整顿饭都在笑,看着女儿时笑得满足,看着妻子时,笑得满眼柔情。
尉迟玉倾为他斟满了一杯酒:“喝一杯吧。”
他端起酒杯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玉倾,喝了这杯酒,过去的一切就都罢了吧。”
她含泪点头。
他便仰头将一杯酒一饮而尽。爱与恨,一杯酒中释然,一切尽在不言中。
放下酒杯,他抹了抹嘴角,笑着给尉迟玉倾拿来一块花生酥:“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这个,不知道现在还喜不喜欢。”
她接过花生酥:“你是最了解我的,应该知道我喜欢什么东西,是不会变的。”
他的笑容僵了僵:“嗯,有你这句话,我裘翼山此生无憾了!”
吃过了饭,裘翼山便起身匆匆告辞。
雪洛拉住他,求他留在苍梧山多住些日子,但是他坚持说有重要的事要办,他还说:这么多年,他没有尽到一个当父亲的责任,希望雪洛能够原谅他。等他办完了事,他一定回来陪她,以后都不离开了。他们一家人,以后都不分开了。
雪洛笑着点头,嘱咐他一路小心。
裘翼山快步离开,并不远的一段路,他无数次回头,看到雪洛的人影越来越小,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淹没在树林里的时候,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宇文楚天见状,连忙将他扶起,准备运功为他驱毒,可是裘翼山却抓住了他的手,连连摇头:“不必了,我中的是瑶华之水的毒,是没有解药的。”
“什么?”他恍然大悟,“是刚才……那杯酒?”
“是的,我早就知道,她不会放过我。这样也好,我死了,她也该放下对我的恨,这样,也好。可惜,我看不到小尘最后一面了,我真的很想再见见她……你告诉她,别想我,如果她忍不住想我,就让她好好读读我给她的《百毒集》……”
“裘叔,你别说话了,先护住心脉,我帮你想办法解毒。”
他摇头,又吐了口黑血:“来不及了。楚天,我知道你对小尘的心意,有些事若真压抑不了,便随心而为吧,毕竟人生苦短,不要让自己在追悔中度过。”
“裘叔,您别说了,你不会有事的。”
“天下只有一株火莲,已经被你娘服下了,再没有了。”
“不会的,总会有办法的。你让我再想想,一定有什么方法能克制瑶华之水的毒!我记得,你说过……”
裘翼山再次摇头,打断他的思考:“不用想了,我本就是该死之人……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楚天,你要记住,一定要远离夜枭,人不能走错路,走错一步就回不了头了。”
喘了几口气,他接着说下去:“当年,夜枭的人利用玉倾的性命要挟我,我就是因为一念之差,帮夜枭配置了无药可解的毒药——瑶华之水。我当时以为我可以找到克制瑶华之水的方法,夜枭不会得逞的。我真的没想到……一切来得那么快,我还没找到解毒的方法,他们就用我研制的毒药害死了尉迟家一百余口人,他们是玉倾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这都是我的罪孽。”
裘翼山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宇文楚天将耳朵贴在他的唇边,才听见他模糊地说:“十五年,我终于找到了可以解毒的方法,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什么?你找到了解毒的方法?快告诉我!”
裘叔的气息更微弱了,嘴角的鲜血滴在衣服上,晕染了一片青黑,他的声音更低,断断续续,几不可闻:“楚天,你……的血能化解所有……毒,包括,瑶华……”
他终究没说完最后两个字,紧握的双手无力地松开,凝视着一个方向,嘴角噙着的笑意永远定格在脸上。
宇文楚天顺着他目光定格的方向看去,只见树林的深处,尉迟玉倾一身素白站在那里。
她的目光没有恨,也没有痛,只是木然地望着前方,她挚爱了一生的男人,被她亲手了结。而她,直到今天才知道,当年他为夜枭炼制毒药,只是为了保护她。
……
等宇文楚天讲完了这件事,落尘已经泣不成声。
“小尘,等我们办完事,我带你去苍梧山祭拜裘叔,他现在很好,不用自责,不用逃避,每天都可以看见他的妻子和女儿,这就是他最想要的结局。”
“嗯。”落尘哽咽着点点头,“可是,这样的天人永隔,真的是裘叔应得的结局吗?他帮过那么多的病人,救过那么多条人命,为什么自己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在她眼中,裘翼山无论做过什么,都是个好人。他救了他们的命,给了他们一个可以安身的家,给他们父亲一样的照顾和教导。而她,甚至没有跟他说一句“再见”,从今后便再也不能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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