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无奈落——(第 2/4 页)
“现在不累了。”他说,“我想看看你。”
“……”
指尖缠绕着生硬的布料,我心底却软了。
之后,我们没有任何交谈,我专心洗衣服,他专心看我洗,沉默,有时是最好的沟通。我把洗净的军装挂在阳台上,小心地抚平每一道褶皱。做好一切时,天已经亮了,我又去厨房煮了两碗面。
万籁俱寂的清晨,我将两碗担担面放在桌上。叶正宸坐在饭桌前,低头嗅了嗅面的味道,夹起一根,放在口中,嚼了许久才咽下去。
“不好吃吗?”我问。
他摇摇头:“你离开之后,我去过各种各样的面馆,始终没找到这个味道。”
“这世上美味的东西很多,你可能没用心去品尝。”
“美味我尝过很多。”他抬头,凝视着我的眼睛,“最怀念的还是这个味道。”
一块辣椒钻进了嗓子,火烧火燎地疼,我急忙喝了口汤,却无异于火上浇油。他伸出一只手,放在我的手背上,我悄悄抽出手,放在膝盖上。
“天天吃你就腻了。”我说。
他扬扬眉,不置一词。
吃过饭,我和叶正宸捧着两杯清茶,倚窗而立。晨光把我们的影子拖得很淡,很长。我指着城市的街道给他看,告诉他:“那是人民大街,那是铁榆路,南州的老区……我以前就住在那里……”
“我知道。”
我有些意外:“你知道?”
“我还知道印钟添的家在那里,你们小时候时常一起玩,你们的感情
一直非常好。”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还不只这些……”叶正宸笑着抿了一口茶,“你回国之后,印钟添对你非常好,但你与他始终保持着单纯的朋友关系,直到两个多月前,你突然接受了他的求婚……”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这是否意味着,他在暗中关注我?
他又喝了一口茶,看向远方:“我原计划三个月前回国,因为发生意外,耽搁了行程。”
我紧紧地捧着水杯,口中全是茶水的苦涩:“我在婚纱店看到你的那天,你刚回国吗?”
“是的,可惜回来晚了。”叶正宸顿了顿,又说,“你三年没交男朋友,没同任何男人关系暧昧,我以为你在等我,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放不下这段感情,然而当我看见你穿着婚纱,在他的怀里笑得那么幸福时,我才……”他苦笑着摇摇头,“恍然大悟:我太自以为是了。”
胸口疼得痉挛,我一口气把杯里的茶水全都喝进去,还是缓解不了那种疼痛。我仰起头,天空模糊成一片深蓝。
叶正宸没有自以为是,他对自己有信心,也对我有信心,怪只怪我没有这般坚定的信念,等到最后。我的一念之差,竟错过了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
他又说:“丫头,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看樱花绽放,一起去旅行……你难道不想吗?”
“过去,已经都过去了,我们不可能了。”我喃喃低语,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师兄,你放弃吧。”
他反问我:“你明知病人得的是不治之症,为什么还要尽全力抢救?为什么不见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你不肯放弃?”
“我希望他能多看一眼这个世界,多说一句话。”
“我也一样……为了能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他望着我,继续说,“丫头,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吧,如果一个月后,你还选择印钟添,
我会离开,再不见你。”
我以为最痛不过在机场听见他说“给我三分钟”。
我没有回头。
等到他坐在我面前,告诉我他的婚姻是假的,一切的错过只因他身上背负着沉重的责任时,我想:这次绝对是极限了,再不可能有比这更悲惨的事了。结果,我又低估了他。他总有办法让我更心疼、更纠结,沉沦得更深。
叶正宸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直直看着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我,但不要骗我。”
“你问吧。”
“如果印钟添离开你,你会回到我身边吗?”
我被问得怔住了。
如果印钟添离开我,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我拒绝叶正宸这份深情和坚持,拒绝我自己心底的期盼和渴望。可是,印钟添会离开我吗?
我突然想起国际酒店那一场不堪入目的纠缠,那正是埋在我们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
一股寒意猛然袭来,我不安地看着叶正宸深不可测的眼睛。
“你可以暂时不用回答我,等你想出答案,再告诉我。”他拍拍我的肩,“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接你未婚夫吧。”
“等等,我去给你拿衣服。”
专案组为了封锁消息,采取的是异地提审,印钟添被关在陵州。陵州市距离南州比较远,大约三小时的车程,我们开车到达陵州时,正是上班时间。叶正宸让我在检察院的街边等待,他进去办手续。
我焦急地等待了一个小时,终于看见了让我挂念多日的印钟添。印钟添在我的记忆中永远是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皮鞋擦得锃亮,而眼前的印钟添,让我的心酸无处存放。他瘦了,下颚骨都凸出来了,头发凌乱,结成一团,看上去多日未洗。他没穿外衣,只穿着掉了两颗扣子的
白色衬衫站在秋风里,整个人显得弱不禁风。
叶正宸站在他身边,身上的军装是我早上刚熨的,笔挺如新。
“钟添。”我站在街对面喊他,朝他挥手。
“小冰!”印钟添一见到我,激动地跑过来,顾不上红绿灯,穿过车流拥挤的街道,站到我面前,用力地把我搂在怀里。我明明有很多话想说,此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印钟添柔软的唇覆在我的唇上。我只有一个感觉,凉。
叶正宸站在街的对面,一辆辆车缓缓驶过,他的身影时隐时现。
隔着印钟添高大的身躯,我仿佛还能清楚地看见叶正宸站在风里,浑身僵直,双拳紧握,指骨根根分明。我闭上眼睛,不想再看下去,但眼前还是有叶正宸的影子,重重叠叠,晃来晃去,塞满了我整个大脑。
几秒钟的坚持耗尽了我全部的忍耐力,我终于压抑不住,伸手去推印钟添。印钟添倒也发乎情,止乎礼,只在我的唇上留下一个浅吻,便放开了我。
我暗自松了一大口气,睁开眼睛,只见叶正宸从街对面走过来,凌厉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的唇,仿佛独属于他的东西被人侵犯了。
我舔了舔被冰得毫无知觉的唇,对他说:“谢谢!”
叶正宸握着的双拳渐渐松开:“快到中午了,我们吃完午饭再回南州吧。”
现在已是十点多,快到吃午饭的时间,虽说我不想印钟添和叶正宸有过多接触,但也不能逼他挨着饿开车送我们回去。
犹疑间,印钟添已替我做了决定:“也好。”
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再拒绝,只得违心地说了几句请他吃饭表示感谢的场面话。叶正宸一向最不爱听这些废话,瞥我一眼,径自走到自己的车前:“上车吧。”
印钟添看见这辆白色的车和车牌,似乎想起什么,看看我,又看看叶正宸。
我打开后车门:“我们坐后面吧。”
叶正宸曾经教过我一点坐车的礼节,比如:假如开车的人不是纯司机,那么乘车的人中应该有一个人坐到副驾驶的位置,陪他聊聊天。乘车的人都坐后面的位置,把副驾驶的位置空出来,那就等于把开车的人当出租车司机了。
我刚要上车,叶正宸回头冷冷地瞪我,表情像在说:你跟他坐后面试试看?
被他瞪得无地自容,我只好推推印钟添:“你坐前面吧。”
印钟添没有多说什么,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却一路都在半转身体与我聊天,问我爸爸的病情,问他父母的情况,我当然不能告诉他实情,只敷衍着说一切都好。
当他问起我:“你这段时间怎么过的,是不是吓坏了?”我在汽车的后视镜中遇上了叶正宸略带嘲讽的目光。千言万语,我能说出口的只有简单的一句:“我知道你不会有事。”
叶正宸带我们去了陵州最高档的酒店,一进门,酒店的经理就满脸堆笑迎过来,对他毕恭毕敬,丝毫不敢怠慢,还亲自为我们点菜,同时长篇大论地说着奉承话。
印钟添闻言,低头把卷起的衬衫袖子放下,系上袖口,又扯了扯脏了的衬衫衣襟,理平,就像一个看不起自己的人担心别人看不起他一样。他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男人,大大小小出席过不少宴会,许多场面都能应对自如,但今天的他完全失去了以往的自信。
我帮印钟添整理了一下后颈的衬衫领子。
“你瘦多了,里面的日子不好过吧?”
他苦笑,看向叶正宸:“幸亏叶参谋帮忙,我才能这么快出来。”
“你不用感谢我。”叶正宸靠在椅背上,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你的未婚妻已经谢过我了。”
我一惊,生怕他接下来语出惊人,于是急忙说:“是啊,我已经说过
很多遍谢谢了。”
不待印钟添开口,叶正宸顺口接道:“她就是太客套,总跟我见外。其实,只要她开口求我帮忙,我肯定义不容辞,别无他求。”
什么叫太客套?什么叫别无他求?我吸气,忍下跟他争辩的冲动,满脸堆笑:“是啊,叶参谋一向施恩不望报。”
印钟添当然领会不了我们之间虚伪的客套,拉过我的手,问我:“小冰,你和叶参谋认识很久了吗?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我动了动身体,换了个姿势。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实话,印钟添这话问得有点不给人留面子,换作以前,他一般会说:“常听小冰提起你。”然后偷偷问我,“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
叶正宸看出我为难,主动替我答了:“我们是在日本认识的,有很多年没有联系了。要不是为了求我帮忙救你,她恐怕早忘了有我这个师兄。”
“师兄”两个字,叶正宸故意咬得很重,听上去十分刺耳。
印钟添目光一沉,用心打量着叶正宸,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见气氛越来越诡异,我不得不调节一下,赔着笑脸说:“怎么会呢?当年师兄和师嫂对我那么关照,我就是失忆了,也铭感五内。”
我不调节还好,这一调节,顿时火花四射。叶正宸扬扬眉,笑得要多虚伪有多虚伪:“可惜你当年走得太匆忙,没给我机会好好为你送行。我遗憾了好久,后来我还常常跟你师嫂说:这丫头说走就走,真让人牵肠挂肚……尤其是她欠我二十九次补课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我。”
提起补课费,一口鲜血从丹田直冲而上,我硬生生咬牙咽回去。叶正宸勾唇一笑,又补充了一句:“不信你问你师嫂。”
听我们反复提起“师嫂”,印钟添的表情轻松自然了些,人也精神起来:“小冰,你欠叶参谋的补课费没还?”
我干笑两声:“你别当真,叶参谋不会在意那点补课费,他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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