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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独家专宠(第 2/4 页)

    “你觉得一个刚刚得知自己得了绝症的病人,有可能立刻就开启欢天喜地模式,在她最喜欢的那个人面前隐瞒住所有真相,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吗?你以为我是外星人啊?你以为人人都能跟你一样初恋女友结婚了还可以云淡风轻西装革履地前往婚礼谈笑风生到最后歇场并慷慨宽容地写上五万现金的红包啊?你难道一直以为你才是正常人啊?你的逻辑一直不正常其实你根本没情商鄢玉医生你自己知道吗?”

    我一口气说完,鄢玉被我噎了半晌。然而再开口时,已经恢复到冷静理智到天理难容的鄢氏水准:“既然你这么舍不得,那就不要再动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了么。总归那东西成功的概率很小,还耗费我的心力。你还不如直接现在跑回去告诉顾衍之,你患了骨癌晚期,还剩下四个月生命,连全国医术最高明的医生鄢玉都帮不了你。我相信他一定会当场心疼得加倍呵护你。”

    我被他说得沉默下去。

    我怎么可能没有想过这么做。这世上没有人愿意把痛苦承受得更多。我巴不得现在就跑回t城,扑进顾衍之的怀里大哭一场。把最近偶尔骨痛的原因,以及鄢玉的最后诊断结果都告诉他。我巴不得被他立刻抱在怀里轻轻安慰。就像过去经历过的每一次困难,解决的办法无一不是当即告诉顾衍之,将所有仿佛不可能战胜的难题统统丢给他。

    我没有经历过现在的状况。一个人住在酒店里,四周静得没有声音。而我在上午刚刚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并最终确诊的消息。

    我其实现在很害怕。

    我多么希望顾衍之这一次也可以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漫不经心地摆布掉所有的事。然而他终究不是神明。

    他沉稳从容,波澜不动。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被业界奉为圣经,他的一个小动作让媒体蜂拥而至,他曾经在十一年前将一个小孩从山区带回t城,从此让她的生活天翻地覆一般变动。

    他做得到所有的事。可他奈何不得生死。

    若是这件事发生在三十年之后,我一定毫不犹豫告诉顾衍之。若是这件事发生在十年之前,我也一定毫不犹豫告诉顾衍之。然而现在,我翻覆辗转后得出的结果是,我终究不能这么做。

    一年前我的生日,顾衍之带我去了寺庙,将今年的婚礼日期敲定。开车下山已经临近黄昏时候,有淡金色的光线漫过车床,抚在他浅色的衬衫和好看的眉眼上。我托着腮看他挽起袖口专注开车的模样,仗着那一天是我的生日,一口气问了他许多刁难的事。

    明明我自己都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可他仍然耐心将每一个问题回答得很好。而我在当时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假如我比你先死,你会再喜欢上别人吗?”

    我以为他会答一句“不会”,可他只是不置可否的模样。

    并且反问我:“绾绾,生老病死四个字,每个人总会遇上最后一个字。轮到我们身上的时候,你是希望你比我活得久一些,还是反过来?”

    “……”

    在那之前,我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我以为生死离我很远。所谓的假设,也不过就是随口一讲罢了。然而顾衍之这样反问过来,我才发现我根本不知怎样回答。终于意识到刚才我提出的假设对于顾衍之来说有多残忍。忽然听到顾衍之接着柔声开口:“我希望不管怎样,我都能比你活得久一点,只需要几天时间。等我办好葬礼,就去陪你。”

    我心头大震,猛然抬头。

    云蒸霞蔚之下,他始终眉眼沉静,像是在讲述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我隐隐怀疑他已经将这个问题考虑过很久。过了半晌,才小声说:“可是,假如,假如我过世很早,也许三十岁就怎样怎样了。你难道也要这样吗?”

    他微微偏过头来看着我。目光里有点温柔。声音缓缓低回:“绾绾,我至少得让你知道,你既然嫁给了我,我就不可以让你吃亏。”

    顾衍之不是轻易将这种话说出口的人。

    他总是将承诺看得很重。轻佻散漫这样的形容词汇,向来与他没有关联。以前在杂志上看过有关于他的评价,指出业内人士同他合作,总是可以很放心。他三十年的岁月,云淡从容,不曾开过这样的玩笑。话语再简单轻描,却必定会做到。

    六年前,顾衍之的父亲因病去世时,我正专注于避开顾衍之,参加了暑期集训营,这个消息过去很久,我才得以知晓。而那时再小心观察前来给我开家长会的顾衍之的表情,他早已变得云淡风轻。然而我却能记得三年前时,顾衍之的母亲因哀悼丈夫郁郁而终,顾衍之去国外料理完后事回来,他神色平淡之下多日不发一言的样子。我不是很会安慰人,看到他这个样子就更加担心会说错什么话。有人讲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之类,但这种话其实说与没说没有两样。正是因为人死不能复生,人才哀恸不止,难为顺变。顾衍之的母亲郁郁寡欢三年,也没能从丈夫去世的影响下走出来。我觉得要是有人跟我讲这种话,八成我会轰他立即离开。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究竟要怎样安慰,但同时又很担心顾衍之会不会也忧思成疾怎样怎样,他一直都是个孝子,如今却父母双故。我踌躇了一两天,最后抓了只桃子走到他面前,对他说:“那个,你真的不需要我来安慰安慰吗?”

    我预先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心想要是他还像两天前一样告诉我不必,我就哦一声把桃子递给他,说一句管家叫我给你的然后转身就走。然而这一次顾衍之抬起眼看了看我,微微露出一点笑容来。接着他朝我伸出手:“来。”

    我向前走了一步,被他抱在腿上,揽得很紧。发顶上感觉磕着他的下巴。眼前有他灰色开司米毛衣的细腻纹理。脚踝也很快被他收进怀里。他的手指在我的脚心勾了两下,我哎了一下,他笑了两声,整个人都被他收拢进怀抱里。这样的姿势有些隐隐的熟悉,我畅想了一下,觉得很像婴儿还未出生时蜷缩在肚子里的样子。这个想法让人脸颊有些热,然后听到他在头顶上的声音:“那么你想怎么安慰我呢?”

    我定了定神,说出准备了很久的话:“啊,你想想看,阿姨和伯父如果在天有灵的话,也不会希望你一直忧思不止的啊,对不对?”

    他嗯了一声:“还有吗?”

    “还有,你难过的话不要全埋在心里啊,这样对身体不好。想讲什么就讲啊。”

    他又嗯了一声,这次好像有点笑意地:“还有吗?”

    “还有,你还有公司啊。还有你待处理的那堆事务啊。然后,你要是愿意的话,”我有些若无其事地,“你以后一直都还有我啊。”

    他轻笑出声来。胸腔有闷闷震动。我终于意识到他其实根本没听进去,根本就是在捉弄我。一下子恼羞成怒,立刻要从他的膝盖上跳下去,被他眼疾手快紧在怀里,怀抱牢固,挣扎不得。我说:“你放手放手放手!”

    耳边的头发被密密亲吻。顾衍之笑着唤我的名字。室内渐渐寂静,听到窗外有闷闷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他轻描淡写地开口:“没有别的。我只剩下你。”

    我彻底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小声说:“我也是啊。”

    ……

    我一直乱七八糟想着这样很多的事。没有提防一抬头的时候已经天亮。鄢玉前一天晚上在电话里特地嘱咐我要按时健康三餐,否则死的速度会更快。他把话说得这么直截了当,我无语半晌,说:“鄢医生,你一直这么讲话,有些病人吓也能被你吓死的你知道吗?”

    鄢玉平淡回答:“可是吓死人又不偿命。不关我事就可以了。”

    “……”

    我下楼去餐厅,只一抬眼便看到鄢玉坐在最近的一张桌子上,面前一堆盘碟杯筷,神色淡然地朝我招了招手。我呆滞一下,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他说:“我今天早上良心发现,觉得你好像还挺值得同情的。就过来可怜你一下。”

    “谢谢你啊。我不用。不过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我犹豫了一下,说,“你以前给叶寻寻许诺过的最重的一句话是什么?”

    鄢玉拿着薄煎饼的手停了停,抬起凉凉的眼皮来:“杜绾,你胆子变大了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变冲,其胆也变大。”我谦虚道,“那么,你许诺过的话,你都做到了吗?”

    鄢玉眉心开始发青,隐隐有发作的征兆:“你管我!”

    我哦了一声:“那你这意思就是做到了。你做到了什么?洁身自好守身如玉吗?还是除了叶寻寻之外终身不娶?”

    鄢玉餐巾一摔,终于暴怒:“你管我做了什么!老子做了什么都不关你们的事!老子怎样都跟叶寻寻没半毛钱关系!杜绾你给我吃完赶紧走!赶紧走!”

    “既然你做到了这些,”我恍若不闻,低声说下去,“那么,顾衍之以前也跟我承诺过,假如我死掉,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他都会先安排完我的葬礼,然后跟着我一起去。这样的话,他当时很郑重地说过。那么你觉得,他会不会真的这样做到呢?”

    我盯着鄢玉,很希望他就此能说一个不会。

    叶寻寻曾经很不情愿地承认我和顾衍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主要表现在我们的性格相合上面。按照她的说法,我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这些年除去追求顾衍之这件事做得比较笃定之外,其余事情全无主张。然后又指出顾衍之与我正好相反。依照不愿直面缺点的原则,我本来对此表示否认,然而综观这么多年下来,我还是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正确。我想了这么多天,心里仍然在隐瞒和坦白病情之间徘徊。昨天上午我还在诊所外面信誓旦旦,经过一夜思索,我的底线又开始改变。

    我设想了一遍顾衍之讨厌我的样子。觉得还是撑不下去。终于意识到我一点也不像我所设想的那样伟大。我把底线往下按了又按。我喜欢一个人喜欢很久,终于等到他开口说爱我,我宁愿这个人为我的故去哀悼多年,也难以忍受他从此恨我。我终归自私到这个地步。

    只要顾衍之不会随我一起故去,我就告诉他我的事实。我紧紧盯着鄢玉,看他的嘴唇。终于过了良久他开口,缓缓道:“难怪你坚持要对他心理控制。这种偏执,也只有动用心理控制。”

    我还抱着一丝希望:“有没有可能,他当时说的只是哄我的呢?”

    “虽然顾衍之这个人一贯居心叵测笑里藏刀,”鄢玉推了推眼镜,淡淡说道,“不过,杜绾,你得承认,他从来没在任何场合说过什么假话。”

    我一颗心终于变得死气沉沉。

    鄢玉看看我,说:“怎么,觉得心痛了?”

    我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低到自己都听不见的地步。鄢玉冷笑一声:“痛这种玩意儿,久了也就习惯了。上帝随手丢石子,正好砸在你身上,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说呢?”

    我看着他,平静说:“嗯,就像月老随手剪红线,正好剪断了你跟叶寻寻这一根,所以对你来说也是没办法的事,对吗?”

    鄢玉隐藏在眼镜后头的眼神正在酝酿着刷刷射线,我忽然觉得手腕一紧,接着白粥被倾洒出来,而来人毫无觉察,只慌张地问我:“杜绾,你当真得了骨癌晚期?”

    我抬起头,看见了将近三年未见的李相南。

    自大一时候我与顾衍之确认了恋爱关系,李相南就递交了学校交换生的申请。传闻他来了a城,可是我一次都没有见到,也再没有收到过他的短讯息。现在再看他,他比之前瘦了一点,脸上的轮廓较之大一我最后见到他时也深邃了一圈。按照现在普遍的女性审美,应该算得上很英俊。可是同时却衣衫不整,领子歪着,扣子系错了位置。可见刚才经历了怎样的狂奔。眼里则有毫不掩饰的紧张,还有伤心,我看了看他,慢慢说:“啊。”

    说完立刻扭头瞪向鄢玉,后者眼皮不抬,不紧不慢咽一口咖啡,才开口:“我觉得要是对顾衍之弄什么你意外出轨的洗脑,应该会用得着他。今天你们先见见面,热热身。顺便讨论讨论怎么样的剧情第三者插足才合理,才能顺顺当当离婚。”

    李相南对鄢玉的话充耳不闻,一个劲儿盯着我:“怎么就得了骨癌了?什么时候发现的?你不是一直很健康的吗?现在要怎么治疗?还能活多久?你不要怕啊,我陪着你呢。”

    “你这话真像是十几年前韩剧里面的经典台词啊李相南。”我说,“你能把我手腕先松开吗?说实话挺疼的,我没骨癌也要给你攥出骨癌了。”

    他立刻松手。在我旁边坐下来,默默地看着我,不再吭声。我本来就没什么胃口,他这种仿佛看着一具冰凉尸体一样的眼神一摆出来,让我连舀起来的一点白粥都吃不下去,正要放下,面前的医生冷冷开口:“我最不喜欢不听我话的病人。给我吃下去。”

    我说:“……”

    李相南立刻说:“哎你现在还能拿得动碗吗?我喂你吧。”然后不由分说端起我面前的小碗,挑着勺子搁在我嘴边。

    我木然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过了一会儿,李相南终于慢慢把碗放下。我在四只眼睛的注视底下把一碗白粥慢慢喝完,那种感觉痛苦得简直难以言喻。接着听见李相南低声说:“杜绾。”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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