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乌云过境(第 2/4 页)
唐殊察觉到他的神色不太对:“怎么了?”
杨拓回过神来,像是猛然察觉自己的情绪没控制好,随即收好手枪:“没事,有点吃惊,这东西他们怎么搞来的?”
该收拾的收拾,该按住的按住,潘非那边已经带着人赶到,他摇下车窗:“唐队,青舟那边差不多已经到了,你一起去吗?”
杨拓正按着黄毛的脑袋进了另一辆车:“你去吧,这边交给我就行了。”
桥边的凉风直吹进人的骨子里,工头已经陪着肖叶这个木头在这儿站了不知多久,眼见着季青舟先下了车,几乎都要跪地磕头痛哭流涕了:“警察同志,您看、您看这……我也实在没办法了……”
季青舟安抚地向他笑了笑,却也没多说,示意同来的消防队做好准备,一个人朝着肖叶的方向走,被随行的徐小夏一把扯住:“青舟姐!你一个人去?”
季青舟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去和他聊聊。”
徐小夏磕巴了:“我看他怎么都不太对劲,会不会一激动……就……”
季青舟摇了摇头,没再回答,只是缓缓地向肖叶的方向走去。
肖叶的嘴唇已经被风吹得青紫,人却还是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眺望着某个方向,好像那里有什么很好玩的东西一样。
季青舟和他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会激怒他,也不会听不清二人之间的交谈。
“肖叶。”季青舟抬起头看着他的方向,“你说人死了后会去哪里,天堂吗?你一直看着的地方,云的后面。”
肖叶的嘴唇颤了颤,没什么反应,也没吭声,满是伤痕的面孔显得滑稽又可怜。
“我知道你可能不想和我们交谈,但我说的话,你一定也听到了。”季青舟说,“那么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你可以在心里回答,说给自己听。”
肖叶的神色茫然,还真不像是能听进去的样子。
“你爱你的奶奶吗?”她又不知不觉地向前靠近了几步,这样声音不会太大,更不会显得过于突兀,“我能看出来,她是非常爱你的。”
天边的云很厚,是灰色的,隐约能透出一点被遮挡住太阳的光芒,肖叶怔怔地看着那被镶了一个金边的云朵,眼睛忽然红了。
他仿佛在那朵云上看到了一张脸,熟悉的,布满了皱纹,有点脏兮兮的,不笑的时候显得很凶,笑的时候却又暖到了他的心里。
但此刻浮现在他眼前的这张脸,神色却是绝望的、难以置信的,且带着深深的痛苦。
肖叶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很低的呜咽。
季青舟在侧面敏锐地观察到了他情绪的变化,觉得他看上去更加悲观,只能立刻转移话题:“从那以后你一次都没有回过家,是吗?你没有去看看,奶奶到底给你留下了什么吗?”
肖叶一手握着桥栏,另一只手抬起来抹了把脸,他又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天边的那朵云,忽然猝不及防地转过身来,胆怯又悲伤地看着季青舟:“我……我知道的,自杀的人……满身罪恶,不可饶恕,没有进入天堂的资格。”
季青舟愣了一下。
肖叶能说出这种话来,着实让她有些吃惊,不过她想起了之前岳秀秋给他留下的书,倒是由此猜测他平日里可能是个喜欢读书的人。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选择自杀?”季青舟轻声问,“肖叶,如果你自杀了,就见不到奶奶了。”
肖叶瘪着嘴巴抽泣了几声,眼泪簌簌落了下来,他抬手不停抹着眼泪,随即静静地望着季青舟,他的目光深沉悲切,又饱含着愧疚与忏悔,仿佛在深冬的湖中迷失了方向的鹿,没人能救他,没人可以救他,他只能由着冰冷的湖水淹没口鼻,直至沉入湖底。
“我不能……不能的,姐、姐姐,我不能见到奶奶。”肖叶磕磕巴巴地哭着,“奶奶不爱我,她会恨我的,我不能见到奶奶,所以……所以我还是自杀……我不要去天堂。”
季青舟被他这双悲伤至极的眼睛所感染,很少,已经很少可以见到一个人的情绪竟然会这样纯粹。
也就是在这时,唐殊一行人也赶到了,他首先看到的是在桥边摇摇欲坠的肖叶,随即是正向肖叶靠近,吸引着肖叶注意力的季青舟。
大桥四周的视野太过开阔,毫无遮挡,要挑选好的救援位置实在不容易,只能尽力找出肖叶视线的死角。唐殊拨开人群,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尽量朝着能听见二人对话的位置走去。
“肖叶,你听我说,我突然想到,奶奶可能也不会在天堂。”季青舟见他情绪开始激动,便不再向他靠近,“你忘了她是怎么死的吗?”
肖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死得不明不白,凶手现在还不知所终,她担心着你,她惦记着你,她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去天堂?”季青舟小心翼翼地向他伸出手来,“不要自杀,你死了,有谁会为你伤心难过?只有奶奶,她没有为自己的死讨回一个公道,你也就这样离开了,肖叶,你对不起她,你先下来,我们慢慢聊,好吗?”
肖叶张大了嘴巴:“可是我、可是我才是……”
季青舟反应极快,根据之前调查到的一系列线索进行猜测,她生怕肖叶说出了那个真相后就彻底崩溃,再无挽回的余地,连忙打断他:“无论你做了什么,奶奶都不会怨恨你,但前提是——你必须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
肖叶哭得难以自抑,几次张口却又紧紧闭上。
“就算你真的想离开这个世界,你也要给自己,也给奶奶一个机会。”季青舟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说不定你说出来了,奶奶就会原谅你了。”
这种紧绷的情绪像是会传染,仅剩不多的围观群众噤若寒蝉,每个人都屏息看着这场缓慢进行着的救援行动。
季青舟被冷风吹得有些麻木了,可她却不敢动,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肖叶。少年的情绪渐渐不再那么激动,他内心中仿佛有两个挣扎的灵魂,生还是死,坚持还是放弃,仅在一念之差。
“我们都会帮助你。”季青舟伸着的手一直都没有动,“你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肖叶哆哆嗦嗦地看着季青舟,眼睛又红得厉害。
唐殊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也开始发觉肖叶进入了一个犹豫不定的状态,情绪却是逐渐向冷静的方向变化。他和消防队交换了个眼色,后者开始悄悄行动,在肖叶的身后缓缓向他靠近,季青舟也紧张得浑身冒冷汗,生怕一个举措不当,肖叶就会转过身去。
人的感情是不同类型的柔软,某件小事、某个小物,都会让一个人的坚持溃于蚁穴。
不知肖叶是受到了怎样的触动,终于向季青舟伸出了已经快要冻僵的手,他的神色还有些懵懂,所有的动作仿佛都只是遵从着本能,他甚至还不清楚,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季青舟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些,她十分清楚,越到了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急功近利,一个小小的、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就很有可能刺激到肖叶。
忽然,伸出手的肖叶望着一个方向愣住了。
虽然只是一两秒的时间,况且季青舟根本没办法回头,可她却清楚地观察到,像是突如其来的地震抑或海啸,肖叶的情绪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他惊恐又懊悔地收回目光,同时也收回了伸出去的手,猛地转过头去!
消防队的救援人员一个激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顿时不敢再动。
肖叶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赤红着眼睛吼出声:“你们……都别过来!不许过来!”
工头和一众围观者被这一嗓子吼得心脏都要爆炸了。
季青舟不明所以,只能十分耐心而缓慢地道:“肖叶,我们刚刚不是说好……”
“我是虱子,我不过是个虱子。”他红着眼睛,神色竟然渐渐平静下来了,那是一种放弃了一切,走到尽头无所留恋的平静,“奶奶是我杀的,可我不过是个虱子而已。”
话音刚落,肖叶谁的话也不再听,谁也不去看,握着桥栏的手一松,整个人从高桥上跌落。
群众发出了一声声尖叫,季青舟踉跄着向前一步,大脑一片空白。
——我不过是个虱子。
救援队迅速行动,可周围的一切好像都与她无关了,季青舟脸色惨白地站在原地,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岳秀秋是肖叶杀的?伙同那几个工友,结束后分赃?
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
她身子晃了晃,被赶来的唐殊一把扶住:“没事吧?”
季青舟一把捏住唐殊的手:“唐儿,不对,刚刚肖叶说自己不过是个虱子,他是不是想告诉我,这件事他分明就是迫不得已,他只是一个没权利说话、微不足道的存在?”
唐殊缓缓皱起眉:“他被那几个工友胁迫?”
季青舟摇头:“不,那几个孩子破绽太多,问几句话就慌了,当时的作案现场连指纹和脚印都没有,他们不可能处理得这么完美,除非是有另外的人——”
她话没说完,唐殊也明白了。
还有另外的人在给他们“出谋划策”。
而肖叶,不过像是食物链最底端的生物,由着上面一层又一层索取压迫。
可纵然如此,肖叶为什么会妥协?可以看出,他和岳秀秋的感情还是很深的,难道真的是在被逼无奈的状况之下?可他们为什么会和一个老人过不去?
季青舟握着唐殊的手,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久前肖叶差一点就被说服了,可他看了一眼我身后就改变了想法,你有没有注意……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唐殊脸色微沉。
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肖叶能看到的就只有人群中的某个人了。
局里那边打来电话,说是黄毛一众人都安顿好了,估计黄毛当时掏枪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现在整个人都吓得说不出话。徐小夏断断续续地汇报:“都招了,说岳秀秋就是肖叶杀的,不过他们都说和自己没关系,他们只是等着想抢肖叶这笔巨款而已。”
前面潘非在开车,唐殊肩膀夹着电话,处理之前手上被擦破的伤,疼得龇牙咧嘴:“肖叶他为什么?”
“因为摩托车。”徐小夏也有点无奈,“肖叶一直想要摩托车,他从别人口中听说岳秀秋有一笔存款,软磨硬泡都拿不来,就动了歹心——这是黄毛他们说的啊,但我觉得肖叶那孩子不至于,保不准他们在旁边煽风点火,又做了什么缺德事。”
“再问,几个毛头小子还真以为拿他们没办法?他们想把事情弄简单,但仔细想想,几个没读过几年书,问几句话就慌神的小屁孩,谁教他们犯罪后擦指纹擦脚印?还有那把07式自动枪又是哪儿搞来的?都给我问出来!”
徐小夏被吼得一声不敢吭,旁边的季青舟又忽然问:“他们有没有说,肖叶还把这笔钱的存在告诉了什么其他人?”她一顿,忽然又换了种说法,“直接问他们认不认识陈瑶,陈瑶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
毕竟案发现场留下的那张糖纸不会是偶然。
徐小夏又在那边问了几句,豁然睁大了眼睛:“几个孩子说知道!岳秀秋偶尔会带着陈瑶去工地找肖叶玩,两个人也算熟,陈瑶经常欺负肖叶似的,黄毛他们也是通过肖叶向陈瑶透露这个存折,才知道这笔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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