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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邦谷田(第 3/4 页)

    “让那噪声停掉,”他吼了起来,“我不会允许他在我的屋子里弹钢琴的。”

    穆丽尔摇铃,吩咐仆人传一句话。

    “告诉布兰德先生,老夫人头疼得厉害,他是否介意不要弹钢琴了。”

    菲尔迪这个最懂人情世故的长辈据说跟乔治谈了一回,他被授予了给乔治做出适当承诺的权力,只要后者放弃成为钢琴家。要是他不愿意从事外交,弗雷迪不会坚持,但只要他肯努力进入议会,除了负担竞选费用,他的父亲还可以在伦敦给他一套公寓,每年给五千英镑的生活费。我必须说这样的承诺的确很慷慨。不知道菲尔迪当时跟那位年轻人说了什么,大概就描绘了一番拥有如此收入的年轻人在伦敦可以过上怎样的生活,我毫不怀疑在他口中那一切都会显得十分诱人。但什么作用都没有。乔治只要求每周能给他五英镑,好让他可以继续学业,除此之外不想被打扰。他对日后的崇高地位毫无兴趣,他不想打猎,他不想射击,他不想进议会,他不想成为百万富翁,也不想成为准男爵,不想成为贵族。结束时菲尔迪除了灰心丧气,还相当恼怒。

    那一晚的餐桌上又是一场鏖战。弗雷迪本就急躁,习惯了周围的人对他言听计从,这回让乔治见识了一下他谈吐不文雅的样子。据我所知,他当时说的话的确非常不文雅。试图对他的粗暴加以遏制的女士也被他呵斥得不敢说话。或许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没有顺从他的母亲。乔治没有让步,愠怒不语,心里早已想好,不管父亲如何不乐意,也只能让他自己去生气好了。弗雷迪当时很霸道,说不会让乔治回德国去的。乔治说他今年二十一岁,不用再听人摆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弗雷迪发誓不会再给他一分钱。

    “那好,我自己挣。”

    “你!你这辈子干过半点活吗?你准备怎么挣钱?”

    “把旧衣服卖了。”乔治微笑道。

    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穆丽尔吃惊到说了这么一句蠢话:

    “就跟个犹太人一样吗?”

    “好了,难道我不是犹太人吗?难道你不是,爸爸不是?我们都是犹太人,我们这伙人,每一个都是,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靠装有什么用呢?”

    这时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弗雷迪突然大哭起来。恐怕这时候他已经不像一个阿道弗斯·布兰德爵士,准男爵,议员,也不像一个他那么渴望成为的响当当的英国绅士,他成了一个情绪失控的阿道夫·布莱克戈尔,他爱自己的儿子,他哭得伤心是因为寄予的厚望落了空,一生的追求也就此被摧折。他哭得很大声,扯着胡子,捶着胸膛,身子前后摇摆,一次次的抽泣回响在屋子里。然后他们都哭了起来,布兰德老太太哭了,穆丽尔哭了,菲尔迪也不停吸着鼻子,抹去淌在脸上的泪水,连乔治都在哭。当然这场面让人痛心,但对于我们这样粗糙的盎格鲁撒克逊脾气来说,未免有些滑稽。他们就自顾自哭着,谁也没有说什么宽慰的话。晚餐就这样散了。

    但局面依旧如故。乔治并没有动摇。父亲也还是不愿跟儿子说话。后来又闹了几回。穆丽尔想引起儿子的同情心,但乔治根本不听她可怜的吁请,他似乎无所谓母亲会心碎,父亲就此活不下去也不关他的事。菲尔迪想从运动家和社交界风云人物的立场来劝说他,乔治大概讲了些轻佻甚至侮辱人的话。布兰德老夫人用满是喉声的德国口音跟他讲道理,但再理性的说辞乔治也听不进去。不过最后还是老太太找到了一个办法。乔治同意她的说法,要是自己没有才华,那把世间所有这些唾手可得的美好事物都丢掉就说不过去了。当然他觉得自己有才华,但这种事是说不准的,当一个二流的钢琴家并没有多大意思。他必须是一个钢琴天才,才能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这是他唯一的理由。如果他真的是天才,那大家就没有权利阻挠他。

    “但你不能指望我现在就把天才显现出来,”乔治说,“这需要多年的苦练。”

    “你有心理准备吗?”

    “这是我在世上唯一的愿望。我会拼了命地练习的。我只要求你们给我一个这样做的机会。”

    老太太的提议是这样。他父亲已经打定主意什么都不会给,显而易见,家里人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饿死。每周五镑是乔治自己提出的。行,这笔钱由她来出。乔治可以回德国,学习两年,但两年结束之后,他必须回来,他们会找一个称职且中立的人来评判他的琴艺,如果那个人觉得乔治有望成为一流的钢琴家,家人便从此不再设置障碍。而且会想尽办法帮助他,鼓励他,创造所有的有利条件。但要是那个人判断乔治的天赋无法保证他最终获得成就,他就必须信守承诺,完全放弃用音乐谋生的念头,并努力实现父亲的所有期许。乔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祖母,你说真的吗?”

    “当然。”

    “可父亲会同意吗?”

    “我会让他同意的。”老太太用浓重的德国口音说道。

    乔治紧紧地抱住祖母,无规无矩地亲了老太太的两侧脸颊。

    “我爱你。”他喊道。

    “啊,那你的保证呢?”

    他以自己的名誉郑重发誓,会严格遵守这些约定。两天之后他要回德国了。纵然父亲答应得很勉强——其实也只是拦不住而已——但还是不愿与儿子和解,乔治离开的时候他拒绝与儿子告别。

    要我说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不该让自己心痛到如此地步。容许我发一句陈腐的议论:每个人在这个陌生而残酷的世界中停留的时间都那么短暂,却还要处心积虑地让自己如此的不快乐,实在是很奇怪的事。

    乔治自己也立了条规矩,说那两年之内,家人不可以去拜访他,所以在他回国还剩几个月的时候,穆丽尔听说我要去维也纳办些事情,会经过慕尼黑,理所当然地希望我去看看她儿子怎样了。她迫切地想要听亲眼见到乔治的人告诉她孩子的近况。我拿到了乔治的地址,提前写信说我会在慕尼黑待一天,请他共进午餐。我到酒店的时候发现他的回信在那里等着我,上面说他从早到晚都要工作,抽不出午餐的时间,但如果我六点去找他的话,他可以带我看看他的工作室,另外,如果我晚上没有更好的安排,他也愿意与我共度。所以,六点刚过,我就去了他给我的地址。那里的公寓房占了整整一个大街区,他住在第二层,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了钢琴声。一按门铃,琴声就停了,乔治开了门。我差点认不出他。除了变得很胖之外,他的头发也长极了,夸张的满头鬈发乱糟糟地团在一起;而且肯定有三四天没有刮胡子。他穿了一条污秽不堪的牛津裤[26],一件网球衫,脚上是一双拖鞋。整个人也并不很干净,指甲一圈都是黑的。上次见到他还是那么整洁漂亮的一个苗条的青年,那么优雅地穿着那些好看的衣服,和此刻比真是判若云泥。我忍不住想,菲尔迪要是见到侄孙现在的样子,会讶异成什么样。工作室很大,空荡荡的,墙上有几幅没有装裱的油画,极具立体主义的风格,摆了几张扶手椅,已经被坐得甚是破旧,此外就是一架大钢琴。书、旧报纸、艺术杂志,随处乱丢。这里杂乱、肮脏,有种陈年烟酒的腐臭。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我问。

    “对,有个女的每周来打扫两次,但早饭和中饭是我自己做。”

    “你会做饭?”

    “哦,中饭我就吃面包和芝士,晚饭会去小酒馆[27]。”

    发现他很乐意见到我,让我放松不少。他似乎很兴奋,而且心境极佳,打听了家人的近况,也东拉西扯地聊到了各种话题。他每周上两次课,其余的时间都用来练习。他告诉我每天要工作十个小时。

    “不像你以前。”我说。

    他笑起来。

    “父亲总说我生下来就是疲倦的,其实我不懒,我只是觉得在不感兴趣的事情上面下功夫没有意义。”

    我问他琴艺如何了,他似乎对自己的进步很满意,我就恳求他弹上一曲。

    “现在就算了吧,我弹了一天,弹够了。我们先出去吃个饭,待会儿还回到这里,我到时再弹。一般我都去同一家吃饭,那里有几个学生跟我认识,气氛很好。”

    马上我们就出发了。他穿上了鞋袜和一件很旧的高尔夫外套,和我走在一条宽阔而寂静的大街上。那天空气冷冽。他的脚步非常轻盈,环顾四周之后高兴地叹了口气。

    “慕尼黑太让我喜欢了,”他说,“世界上只有这么一个城市,空气里都是艺术的味道。说到底,艺术才是唯一要紧的事情,不是吗?我一想到要回家就满心厌恶。”

    “但恐怕你还是得回去的。”

    “我知道。我会回去的,时候不到我就不去想它。”

    “到时候你不妨把头发剪一剪。你现在太像个艺术家了,反而没了说服力,希望你听了这话不要生气。”

    “你们这些英国人,真太俗气了。”他说。

    他带我进了巷子里的一个餐馆,里面地方还不小,虽然时候尚早,但已经坐满了客人,装潢带着浓重的德国中世纪的风格。一直往里走,有一张盖着红布的桌子,是留给乔治和他的朋友的。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四五个年轻人坐在那里了。有一个是学习东方语言的波兰人,一个是学哲学的,一个画家(乔治那几幅立体派画作大概就是他的手笔),一个瑞典人,另外有个年轻人跟我介绍他自己的时候还两个脚后跟一磕,像立正敬礼一般,说他叫汉斯·莱廷,dichter,也就是:诗人,汉斯·莱廷。他们没有一个超过二十一岁的,让我觉得有些格格不入。称呼乔治的时候,他们都用du[28],而乔治的德语也流利之极。我倒是有一段时间没有用过德语了,有些生疏,可虽然他们热闹的对话我难以真正加入,但还是听得很开心。这些人吃得很节制,但啤酒喝了不少。他们聊艺术,聊女人,很有革命精神,虽然欢笑声不绝,但每个人都很诚挚。每个你听说过的人在他们眼里都一无是处,谈话中唯一的共识是在这个十清九浊的世界里,只有粗俗才有可能成功。而争论起技术上的细节他们尤为投入,互不服气,时常便要呼喊和咒骂起来。一晚上所有人都很快乐。

    大概十一点的时候,乔治和我回到他的工作室。慕尼黑这个城市,作乐也很含蓄,除了在玛丽恩广场附近,街道都已没了动静。我们进屋之后,乔治把外套脱下,说道:

    “我要为你弹琴了。”

    我坐进了其中一个破烂的扶手椅,一个断了的弹簧扎在我屁股上,但我还是尽量让自己坐舒服了。乔治弹的是肖邦。我对音乐知之甚少,这也是为什么这个故事我写来格外费力。每次去“女王大厅”[29]在幕间休息时读节目单,都觉得像天书。我对和声与复调一无所知。有一回我来慕尼黑参加“瓦格纳节”,那场美轮美奂的《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我作为观众却一个音都没有听到,那样丢人的经历我永远也忘不了。音乐响起时,开头的那几个小节让我想起了手头上正写的东西,那几个角色顿时活了过来,我听得见他们之间的复杂对话,痛他们所痛,乐他们所乐;时光飞逝,各种各样的事件在我身上发生,春天让人狂喜,冬日里我饥寒交加,我在其中爱过、恨过,结束过生命。几次幕间休息我应该去过花园里绕圈,可能还吃了面包夹熏猪肉,喝了啤酒,但我对此毫无记忆。我只记得帷幕最后一次落下时一下惊醒了。我度过了一段无比愉快的时光,但也不禁觉得自己太蠢了,跑了这么远,花了这么多钱,却什么都没听到看到。

    乔治弹奏的曲子大多数我都听过,是音乐会上常见的曲目。他的确弹得很潇洒。然后他又弹了贝多芬的《热情奏鸣曲》。我在遥远的青年时代也曾弹过钢琴(琴艺不值一提),这首曲子不但弹过,而且直到现在还记得每一个音。当然这首曲子很经典,是了不起的作品,要反驳这件事就太蠢了,但我也必须承认,那晚上它一点也不能打动我。就像《失乐园》,文辞虽然华丽,但太古板了。这首曲子乔治也弹得不遗余力,出了好多汗。我总觉得他的演奏有什么不对劲,但一开始想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后来我突然发现是他的左右手不能完全同步,所以高低声部之间总有那么微乎其微的间隔。再次强调,我对音乐很无知,这让我不安的状况可能只是因为乔治喝了太多的啤酒,甚至可能只是我的臆想。我把能想到的所有溢美之词全都告诉了乔治。

    “当然我也知道自己还需要很多的练习。我只是个初学者,但我知道我能弹得好,这种感觉深入骨髓。我还需要十年的时间,但到时候我就是个钢琴家了。”

    他有些疲劳,从钢琴边走开了。一直过了午夜,我才提出要告辞,但他执意不允,又开了几罐啤酒,还点上了烟斗。他想继续聊天。

    “你在这儿开心吗?”我问他。

    “非常开心,”他严肃地答道,“我想要永远留在这里。我一辈子没有这么高兴过。就拿今晚来说吧,难道不精彩吗?”

    “的确很热闹,但一个人也不可能永远过学生般的生活。你的这些朋友会变老,会离开的。”

    “但还有人会来,这里总会有学生,或者像他们这样的人。”

    “是的,但你也会变老的。有什么会比一个中年男人还努力过着大学生的日子更值得可怜呢?一个老家伙非要在年轻人中间装年轻,还要说服自己,那些人并不觉得他老——这样的人太可笑了。做不到的。”

    “我在这里才觉得自在。我那可怜的父亲想让我成为英国绅士,一想到就起鸡皮疙瘩。我不是个运动家。打猎、射击、板球,我半点也不感兴趣。那时都只是演戏。”

    “你的表演可自然得很啊。”

    “直到来了慕尼黑,我才知道那些都是假的。我很喜欢伊顿,在牛津也是整日的狂欢,但我还是始终都清楚自己不属于那里。这角色我能演,是因为我的血液中就有演戏的因子,可我也总觉得有缺憾。我们在格罗夫纳广场[30]的房子是永久的财产,但父亲又为提尔比付了十八万英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感觉,就是提尔比这地方只是装修好了租给我们一季,说不定哪天真正的主人回来,我们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我听得很仔细,琢磨着到底其中有多少是他当时真正隐约感受到的,有多少是他换了境遇之后想象出来的过去的想法。

    “以前听到菲尔迪舅公讲他的犹太故事,我那么厌恶,觉得真刻薄透了。现在我懂了,那是个用来发泄的安全阀。我的老天,要做一个整天寻欢作乐的人得多累啊。父亲更轻松一些,他可以在提尔比演他英国乡绅那一套,但至少进了城就可以做回自己;他出不了事。我已经卸了妆,把我的戏服脱了,至少现在我也是真实的自己了。这让人觉得何等的舒畅!你知道吗,我不喜欢英国人。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都不晓得你们心里在想什么。你们太无趣,太循规蹈矩。你们从来不会释放自己。你们心里面没有自由,那种灵魂的自由,你们都太怯懦了。这世界上你们最怕的就是做错了什么。”

    “别忘了,你也是英国人啊,乔治。”我小声地回了一句。他笑了起来。

    “我?我可不是英国人。我血管里一点英国人的血液都没有。我是个犹太人,这你知道,而且变本加厉还是个德国犹太人。我不想当英国人。我想当个犹太人。我的朋友都是犹太人。你不能想象跟他们在一起我有多自在。我可以做我自己了。在家的时候,大家都竭尽所能地避开犹太人;妈妈以为自己是金发就可以糊弄过去,假装是个非犹太人了。别扯了!你知道吗,我有时会在慕尼黑那些犹太人的区域里闲逛,看看他们,觉得有意思极了。法兰克福我就去过一次,那里有很多犹太人,我就到处走,看着那些邋遢的老头,和他们的鹰钩鼻,还有那些戴着假发的胖女人。我只觉得自己那么同情这些人,觉得自己属于那里,想上去亲吻他们。他们看着我的时候,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出来我也是他们的一员。我实在希望自己懂意第绪语;想跟他们交朋友,吃符合犹太教规的食物,诸如此类的事情。我想过要去犹太教堂,但又怕哪里做错了,被赶出来。我喜欢贫民区的味道,那种生命的感觉,那种神秘、尘土、污秽和浪漫。我头脑里的这种渴望再也去不掉了。那才是真实的。其他的一切都是伪装。”

    “这样你父亲会很伤心的。”我说。

    “我和他之间总有一个人要伤心。为什么他就不能随我去呢?他有哈里啊。哈里很愿意接管提尔比,也会成个英国绅士,不用担心。你知道,妈妈已经打定主意要我娶一个基督徒。哈里会很乐意娶个基督徒,他一定觉得老牌的英国世家挺不错。说到底,我所要求的实在不多,一个礼拜五英镑,那些头衔、园林、庚斯博罗,还有其他所有那些小玩意儿,全归他们好了。”

    “可不管如何,你终究是用自己的名誉发过誓的,两年到了还是得回去。”

    “我会回去的,”他透出一点怒气,“莉亚·玛卡特已经答应来听我弹琴了。”

    “要是她说你不会弹琴怎么办?”

    “一枪毙了自己。”他开开心心地说。

    “说的都是什么胡话。”我也用他的口气回道。

    “你觉得回英国像是回家吗?”

    “不自在,”我说,“可我在任何地方都不觉得是自己的家。”

    他自然对我不感兴趣。

    “想到要回去,我就满心厌恶。我已经知道生活可以给我什么,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当一个英国乡绅了。我的老天,那实在是太无趣了。”

    “钱是个很好的东西,而且据我所知,当个英国贵族也是愉悦的事情。”

    “钱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它能买来的东西我一样都不要,我也正好不是一个势利的人。”

    越来越晚了,我第二天还必须早起。至于乔治说的话,似乎也不必太当真。把年轻人丢在画家和诗人中间,往往就会迷上这种荒唐的论调。艺术是种烈酒,酒量差的人是会醉的。神圣的火焰在用糊涂头脑来灭火的人那里,烧得最旺。不管怎样,乔治还不到二十三岁。时间会让他懂得的。另外,说到底,他的未来也不用我来操心。我跟他道了别,走回酒店。星光闪耀在冷漠的夜空里。第二天一早我就离开了慕尼黑。

    回到伦敦,我没有告诉穆丽尔乔治跟我说了什么,或者他现在的模样,只是让她宽心,说乔治挺好的,很高兴,很用功,而且似乎是过着一种高尚而严肃的生活。六个月之后乔治回国了。穆丽尔请我去提尔比过周末;菲尔迪会陪着莉亚·玛卡特来听乔治演奏,特别希望我也到场。我接受了邀请。穆丽尔在车站接我。

    “你觉得乔治怎么样?”我问。

    “他现在很胖,但是精神很好。我觉得他大概回到了家里也挺开心的,很会讨好他的父亲。”

    “这倒是很让我高兴。”

    “哦,天呐,我真希望莉亚·玛卡特会觉得他弹不了钢琴。我们都担心极了。”

    “那恐怕乔治会大失所望。”

    “生活里到处都是失望,”穆丽尔回得很干脆,“所有人都得学会面对。”

    我被她逗笑了。我们正坐在一辆劳斯莱斯之中,前座除了司机还有一个男仆。穆丽尔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大概花了五万英镑。只不过我也想起来,英王生日时授予了三个人贵族头衔,阿道弗斯·布兰德爵士并不在其列。

    莉亚·玛卡特来了就要走。那一晚她在布莱顿有演出,周日早上会坐车来提尔比用午餐。她当天要回伦敦,因为周一在曼彻斯特还有场音乐会。听乔治弹琴就放在周日下午。

    “他练得很刻苦,”他的母亲说,“所以没跟我来迎接你。”

    我们在庄园的大门处转了进去,一条通往别墅的大道气势恢宏,两侧列着榆木。我发现这里没有要开派对的迹象。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布兰德老夫人。之前一直很好奇想见她,在头脑中有一个过目难忘的形象:一个独自住在波特兰大街的犹太老夫人,以独裁者的气势管理着家务,事无巨细都要她来定夺。她本人也没有让我失望。只是高大,但并不胖,看上去敦实有力。她面容很明显是希伯来人,上嘴唇的汗毛很浓重,棕色的假发有种难以理解的金属质地。裙子很奢华,绣着黑色的凸花纹,胸口有一排巨大的钻石五角星。脖子是一条钻石项链,满是皱纹的手上也不止一个闪亮的钻石戒指。她的嗓音有些刺耳,德语的口音很重。我被引见的时候,她用那双有神的眼睛盯着我看,利落地给我下了定论,而且至少在我的观察里,她一点也没有掩饰她对我的判断是负面的。

    “你认识我的兄弟费迪南德已经很多年了,是不是啊?”她问道,其中的r音都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舌音。“我的兄弟费迪南德一直跟很有地位的人来往。穆丽尔,阿道弗斯爵士人在哪里?他知不知道客人已经到了?还有,你把乔治喊来吧。要是现在还弹不熟,明天也不用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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