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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次主人要认输了吧,没承想他竟然说:“那个女师傅平常像个人似的,整日装清高,骨子里却浑蛋极了。”
“你这话说得可不对,你骂女人是浑蛋,恐怕不合适吧。”从鼻子太太说话的语气中就能显露出来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我觉得她似乎是专门来吵架的。不过迷亭先生此时却十分镇定从容,对于两人的争吵,只像一个旁观者一样颇有兴致地观赏着。你瞧他摆出的那副好不在意的架势,就好像有两只鸡正在厮打,铁拐李仙人却不动声色地观赏着。
在吵架上,主人到底无法匹敌鼻子太太,这一点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于是,迫不得已,他沉默了一会儿。后来,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说道:“一直以来,你都说寒月先生喜欢你女儿,但是,这和我们听到的却有出入。对吧,迷亭?”他向迷亭求助地说道。
“嗯,确实如此。在寒月的叙述中,最开始时是你女儿先患了病,好像说过什么梦话。”迷亭先生说道。
“不可能,哪儿有这事。”鼻子太太直白地说道。
“这话确实是寒月说的,这消息好像来自某博士夫人。”
“那是我故意安排的,那位博士夫人是受我之托,目的就是为了对寒月先生进行试探。”鼻子太太说道。
“知道了你的目的,这位夫人就同意了?”主人问道。
“确实没费什么劲儿,不过我拿了很多东西送给她,也不算让她白帮忙。”
“哦,这样说来,在你回去之前,必然要彻底弄清寒月的事喽?”迷亭问道,语气颇为不满,这在平时真是少有的事,看来他也有些生气了。不过,接着他又对主人说道:“告诉她吧,苦沙弥,反正这对咱们来说又没什么。只要是事实,又不会妨碍到寒月先生的事,我和苦沙弥,无论是谁都可以告诉你,金田太太。所以,你就一点一点地问吧,不过最好按照顺序来问。”
于是,感到满意的鼻子太太开始询问,态度也转变了,从刚才的蛮横恢复了客气。她问道:“寒月先生是理学士吧,这是我听说的,那他具体是何专业的呢?”
“在大学院里研究地球磁气的。”主人答道,语气颇为郑重。
不过鼻子太太显然不太理解主人所说的话,她“嘿”的一声,露出一脸惊讶。不过,她还是接着问道:“如果只研究那个的话,他能成为博士吗?”
“你是什么意思,如果他不是博士的话,你就不让他和你女儿结婚了?”主人问道,语气有些不悦。
“那是当然,如果不是博士,普通的理学士还不一抓一大把。”鼻子太太答道,没有一点儿顾忌。
主人脸上憎恶的神色越加严重,他看向同样露出不悦的迷亭先生。迷亭说道:“还是说其他的吧,至于这个,谁能保证他当不当得上博士呢?”
“那他近期都在干什么呢?还在研究那个什么地球……吗?”鼻子太太接着问道。
“他最近在研究吊颈力学,前两天有个物理学会,他还做了演讲呢。”主人脱口而出。
“哎哟,什么东西啊,怎么还扯上吊颈了,真是讨厌。他这个人也太奇怪了,要想当上博士,恐怕搞这个什么吊颈不行吧?”
“这谁能说得准,只要不是他本人上吊,研究这个,当不当得上博士也是个未知数。”
“真的吗?”鼻子太太一边问一边观察主人的神色。不过对于力学,鼻子太太一无所知,所以心里依旧十分疑惑。她之所以要观察主人的神色,无非是想判断他是否说谎了。因为这只是一点儿小事,如果她非得让主人解释明白,那不就太伤面子了吗?不过主人的神色似乎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除了这些,他还研究了什么?”鼻子太太又问。
主人说:“前些日子他还发表了一篇有关栎树的果实——橡子的论文,名字叫‘论橡子的坚固性以及天体的运转’。”
鼻子太太接着问道:“在大学里,也会研究橡子什么的吗?”
“我并不是内行,所以我也不太了解这些,不过应该是有研究价值的吧,要不然寒月也就不会去搞这个。”一旁的迷亭先生插话道,似乎是故意揶揄她。
不过鼻子太太似乎已经察觉到自己无法彻底弄懂这些学问上的问题,所以也就放弃了,转而从另一个方面开始询问:“我还想求证一件事,听说他在过年时因为吃香菇将两颗门牙崩断了,这事是真的吗?”
在迷亭看来,回答这类问题可是他的强项,他的兴致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他答道:“确有其事,点心还粘在他的断牙那儿呢。”
“不是能用牙签弄掉吗?怎么不去做呢?这个人也太不自律了。”
“我下次见到他会给他提个醒。不过他的牙齿应该很不好,要不怎么吃个香菇就能崩断牙呢?”主人说道,然后把头转向迷亭先生,问道,“我说得对吧,迷亭?他有一口坏牙。”
“嗯,确实如此,不过也挺可爱的。但更有意思的是,直到今天,他也没镶牙。那里简直成了点心窝,这种景观可不常见。”迷亭答道,他那爱开玩笑的性格又回来了。
“他给贵府寄过什么书信吗?我想看看。”鼻子太太问道,这显然是个新问题。
“寄过很多明信片来。”接着,主人就从书房中拿出很多明信片,大约有三四十张,然后说道,“看看吧。”
“用不了这么多,两三张就够了。”鼻子太太说道。
“我来帮你挑选几张嘛。”迷亭先生一边挑选出其中的一张,一边说,“看,这个有意思。”
鼻子太太也感叹道:“手可真巧啊,竟然还画了东西。”不过待她仔细一看,立马嚷道,“这画的什么?那么多东西不画,怎么非得画山狸?真是讨厌。不过到底是画得不错的,要不然人家也认不出来是山狸。”说完,鼻子太太又换上了一副钦佩的表情。
“上面还有字呢,你读读。”主人笑着说道。
“山狸在旧历除夕夜举办宴会,歌舞不休,唱曰:‘来啊!除夕晚上没人游山哟!嘿哟呵!蹦嚓嚓!’”鼻子太太读完后不悦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逗人玩儿呢吗?”
迷亭又挑选出一张说:“看看这个仙女,没准儿你会喜欢。”我留心一看,原来画的是仙女穿着羽衣弹琵琶。
“仙女呀,可惜鼻子小了些。”鼻子太太说道。
“很正常啊,一般人都这样。抛开鼻子不说,这上面也有字,你读读。”迷亭说道。
“在遥远的古代,一位天文学家在一天夜里站在高台上观察星星时,他发现空中出现了一位仙女。她是如此美丽,并且在演奏乐曲,那悦耳的声音似乎不属于尘世,这位学者沉迷其中,连刺骨的寒冷都遗忘了。第二天早上,晶莹剔透的雪花覆盖住了天文学者的尸体。有个喜欢说谎的老头儿说这个故事是真的。”念完这些字的鼻子太太说道:“真是不知所谓。他虽然是个理学士,但也应该读一读《文学集》之类的书,这对他有好处。”
在她的贬低下,寒月先生似乎已经一无是处。迷亭先生又挑选了第三张给她,半开玩笑地说道:“看看这张怎么样?”在这张明信片上有艘印刷上去的帆船。卡片的下面则和其他明信片一样,写着一些字。鼻子太太读道:“昨晚,一个妙龄少女在码头,面对着岩滩上的海鸥和醒来的海鸟低声哭泣。她悲泣着,自己的爹娘啊,出海打鱼,一起葬身在无情的海底。”太太读完后接着说:“看看,这可真是个风流人物,写出这么好的作品真让人钦佩。”
“风流人物?你真这样认为吗?”迷亭问道。
“当然啦,写得这么好,就算用三弦琴弹唱也是应该的。”鼻子太太夸赞道。
“确实适合用三弦琴唱,这张你也看看吧。”迷亭继续把挑选出的明信片递给鼻子太太。
“我看得已经够多了,放那儿吧。总之,我已经明白了,寒月先生是个很文雅的人。”鼻子太太说道,态度颇为满意。可见,她的调查已经结束了,不过最后,她还是提出了一个听起来颇为自私的要求:“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但我还是希望在面对寒月先生时,你们不要透露任何消息。”可见,她虽然想彻底弄清楚寒月先生的情况,但并不代表也想让寒月先生同样了解自己。主人和迷亭先生一起“嗯”了一声,但态度颇为冷淡。鼻子太太接着说道:“我会送一些礼物过来,聊表感谢。”说完,她就离开了。
主人和迷亭将鼻子太太送走后,刚一回来就异口同声道:“这女人是个什么玩意儿。”这话完全是两人情不自禁说出来的。正在隔壁屋的女主人也被逗笑了,笑声传到这边,迷亭高声问道:“苦沙弥太太,你快看看,现在知道什么是‘庸俗’了吧?这不就是最好的诠释吗。能够如此粗俗也实在难得,所以愿意笑就笑吧!”
“看看她那个模样,可真是入不了我的眼。”主人说道,语气颇为凶狠,似乎很是愤懑。
“多神气啊,脸上长着那么一个大鼻子。”迷亭立即附和道。
“对,对,那可是个鹰钩鼻子。”
“你看看她的腰,竟是水蛇腰,再搭配那么一个鼻子,哟,真是奇观啊!”迷亭一边大笑一边说。
“看看那副模样,肯定克夫。”似乎还在生气的主人说道。
“十九世纪没卖出去,二十世纪又剩下了,说的不就是她那样的吗?”迷亭先生的话总是这么稀奇古怪。
这时,主人的妻子从内室出来警告他们道:“小心车夫老婆,你们这样说人家坏话,回头又被告密了。”
“去吧,去吧,这没准儿还能帮帮那个女人呢。”迷亭说道。
“你们也欺人太甚了,怎么能总是嘲笑一个妇人的鼻子呢?这也不是她的意愿。你们这样太无礼了。”为了金田太太的鼻子,或许也可以说是间接为了自己的模样,女主人努力辩解道。
“怎么欺人太甚了,那就是蠢货,算不上个妇人。是这样吧,迷亭?”主人说道。
“可能吧!不过她还使劲儿地抓了你几下呢,可见虽然蠢,但还是很彪悍的。”
“在她眼里,老师是什么样的呢?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主人说道。
“我估计在她眼里,你和房后的车夫没什么差别。只有当上了博士,才能得到她的尊重,这是唯一的办法。你怎么不去当博士呢?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对吧,苦沙弥太太?”迷亭说完看向女主人,脸上带着笑意。
“当博士?他才没那个能耐呢。”女主人说道。对于主人,她似乎十分没信心。
“小看我吗?用不了多久,没准儿我就当上了。以前有个叫苏格拉底[45]的,他写出不朽的著作时已经94岁了。还有索福克勒斯[46],他快100岁时写出的文章震惊了世界。就连西摩尼得斯[47]写出著名诗篇时,也80岁了。而我……”
“你这个人,整天闹胃病,还想那么长寿?真是胡说八道。”看来对于主人的寿命,女主人早已心中有数。
“谁在胡说了?不信问甘木医生去!为什么连个女人都能小看我?就是因为你给我穿这种满身褶皱的黑棉布外褂,还有那些满是补丁的破长袍。你去给我找衣服去,就像迷亭这样的,我明天开始就要穿这种衣服。”
“找衣服?像那么好的衣服,你哪儿有啊?为什么在对待迷亭先生时,金田太太那么客气,这可和衣服没什么关系,这都是因为迷亭先生有个好伯父。”女主人已经用非常高明的方法推掉了自己的责任。
听妻子提到“伯父”,忽然想到什么的主人向迷亭问道:“你有个伯父?我还是头一次听你说呢,这事是真的?”
对于主人的问题,迷亭先生似乎十分期待,他答道:“嗯,我的伯父固执着呢,从十九世纪开始他就一直活着,到了二十世纪还没死呢。”迷亭先生说完,眼睛看向了主人和他的妻子。
“您总是这样说些稀奇古怪的话。您伯父在哪儿住啊?”女主人笑着问道。
“静冈。他不仅一直活到现在,更让人赞叹的是,他头上一直有个顶髻。我曾劝过他‘戴个帽子多好啊’!结果他说:‘我从不戴帽子,我活这么多年从没因为怕冷做这样的事。’那语气别提多骄傲了。有时,我说:‘天这么冷,您多睡会儿吧。’他就说:‘对人来说,超过四个小时的睡眠是很奢侈的,四个小时就已经足够了。’天还没亮,他就会起床,然后骄傲地说:‘我曾经花费很长时间去锻炼,就是为了缩短睡眠时间,使它只保持四个小时。年轻的时候,我也非常困。不过近期,我终于可以自由控制了,对我来说,这是最大的喜事。’但在我眼里,这和他的锻炼没什么关系,因为他已经67岁了,睡眠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在他自己眼中,这一切都是他自律的功劳。而且除此之外,他出门时一定会带件东西,是一把铁扇。”
“哦?铁扇?干什么的?”主人问道。
“用处吗?我也不清楚。但是只要出门,他一定带上。估计在他眼里,这铁扇是拐杖的代替物吧。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迷亭向女主人搭讪道,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奇怪的事?什么事啊?”女主人问道,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
“今年春天,我收到了他的一封信。他在信中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希望我可以寄给他一顶礼帽和一套礼服。看着这封信,我一时摸不着头脑,就写信询问了一下。在回信中,伯父说二十三号静冈要举办一个胜利会,让我务必在那之前寄过去,他要在那天穿上。他老人家是这样吩咐我的:帽子大小差不多就行,西装就去大丸和服装店定做,尺寸你就自己估计吧。你说这话有意思吧?”
“大丸?那儿也能定做西装吗?以前可没听说过。”主人问道。
“不是的,他应该是指白木屋,显然是他弄错了。”迷亭答道。
“尺寸还让你自己估计,这行得通吗?”
“这下知道他为什么是伯父了吧?”
“你打算如何做呢?”
“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照他说的办,定做一套寄给他,尺寸自己估计着来。”
“你这家伙胆子真大,这事也能乱弄?那最后如何了?合适吗?”主人问道。
“反正糊弄过去了。牧山男爵那天真的很难得地穿了礼服。当然,他还拿着那把铁扇子。这事是我从地方报纸上看到的。”迷亭先生答道。
“那把铁扇看样子一直都没离开过他。”
“确实如此,等到他离世时,我也打算把这把铁扇作为他的陪葬品陪葬。”
“无论如何,结局总是好的,对他老人家来说,礼服和帽子总算是合适了。”主人说道。
“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不管如何,事情总算圆满解决了。可惜现实并非如此。没过多久,我就收到了他寄来的包裹,我原本以为这是他在表达谢意,可谁知,里面却是那顶礼帽和一封信。信上写道:‘谢谢你为我买来这顶帽子,让你费心了。但是我希望你可以去帽子铺再把帽子改小一下,因为这顶帽子略微大了一些。所需费用我已经随信奉上,里面有张邮政汇票。’”
“真是个固执的老家伙。”主人说道,而且表情看起来十分满足。也许是因为他终于发现,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比他更顽固。于是,他接着问道:“后来呢?”
“后来吗?被逼无奈之下,只能我自己戴这顶帽子了。”
“是这顶吗?”主人问道,笑嘻嘻的。
“他是男爵吗?”女主人也问道,语气满是好奇。
“谁?”迷亭问。
“你伯父,总带着铁扇的那个。”主人说道。
“哦,不是的。他年轻时曾对文庙上的朱子学沉迷一时,现在是个汉学家。这也就是为什么直到今天他脑袋上依然有个顶髻的原因。你看看现在,已经有电灯照明了,但他还是那样,你也无可奈何。”迷亭先生一边说一边在自己的下巴上抚摩着。
“难道我记错了吗?在此之前,你和那位太太说的不是牧山男爵吗?”只有在这个问题上,女主人是绝对支持丈夫的。她附和道:“确实是这样的,我在卧室都听到你这样说了。”
“真是如此吗?那太可笑了,哈哈哈……”迷亭先生大笑着,没有丝毫羞愧地说道,“那是我瞎扯的,如果我的伯父是男爵,那我当个局长之类的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对于自己的胡说八道,迷亭十分心安理得。
“我就说嘛,很早之前我就有了奇怪的感觉。”主人说道,看他的神情,似乎既觉得有意思,又为迷亭担心。
“你可真是的,这话被你说得像真事一样,你吹牛的本领真是不一般。”女主人说道,语气颇为敬佩。
“那又怎么样呢,那个妇女不是比我更能吹牛吗?”迷亭说道。
“就算如此,与那位太太相比,你也毫不逊色。”女主人说道。
“但是,苦沙弥太太,你要知道我们还是有所不同的。我的吹牛很单纯,但那女人的德行却有问题,她的吹牛可是居心不良,用心险恶。我这不过是突发奇想的诙谐乐趣,她那却是不怀好意的花招。如果将两者相提并论,那喜剧之神势必会悲伤哭泣,因为他失去了杰出的人才。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谁知道呢?”耷拉下眼皮的主人说道。
“没什么差别啦。”女主人也附和道。
在此之前,对面的那条胡同我从未踏足过。所以,我也从没见过那位于胡同拐角处的金田家的洋房,因此也不了解它到底有多气派。不仅如此,就连它的名字,我今天也是首次听说。像实业家这种话题,在主人家是绝对听不到的,因此对这个方面,被主人喂养的我同样毫不关心。可是由于鼻子太太的拜访,我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因此对于她女儿的模样姿态以及她家的权力荣华,我会生出无限遐想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所以,即便我只是一只猫,但想悠闲地躺在廊上睡觉也是万万做不到的了。
除此之外,我对寒月先生也充满了同情。那位博士夫人和人力车夫的老婆都被对方收买了,教二弦琴的那位“天璋院”甚至也包含其中,以至于就算是折断门牙这种事也被对方打听到了,而且此事没有让任何人发觉。相比之下,寒月先生就太没用了,尽管他是理学士,并且已经毕业,但他似乎只会傻呵呵地摆弄自己褂子上的丝穗。那个女人的脸上长了一个那么大气的鼻子,要想接近她,没点儿本事怎么行?对于这样的事,主人十分冷漠,所以寒月先生也不指望他能提供帮助,而且主人也没什么钱。至于迷亭先生,他在钱财上虽然并不困窘,但是他那性格却着实没谱,所以指望他的帮助显然也不太现实。可见这位用“吊颈力学”来演讲的先生实在可怜,所以为表公平,我只好主动出击,为他去敌营打探一番。我是一只猫没错,可是别忘了,我这只猫可是生活在学者家里,更何况在读不懂爱比克泰德的书时,这位学者还会生气地把书摔在桌子上。所以与那些笨猫、蠢猫相比,我要了不起得多。
侠义之情充斥着我的全身,所以我甘愿为寒月先生去冒险。虽然,这种做法并非是为了回报寒月先生的恩惠,但也绝不是意气用事。这种举动无疑很伟大,是将“讲公平,爱中庸”的天意变成了现实。虽然这种说法夸张了一些,但确是事实。在未经当事人许可的情况下,金田太太就能到处宣扬吾妻桥事件;为了得到消息,她还收买走狗藏身在别人家的墙根儿下,并在得到消息后,到处炫耀似的宣传;为了给国家的栋梁之材添麻烦,她竟能收买那么多人,包括人力车夫、马夫、流氓、无赖、做零活的老太太、接生婆、巫婆、按摩师和傻子。既然如此,我这只猫也能下定决心去冒险。
今天天气不错,这可真是件好事。不过对我来说,还是不大适应这种冰雪消融的天气,但是只要能让我完成自己的冒险,就算是要放弃生命,我也在所不惜。我沾着湿泥的脚底在廊上留下了很多印记,一朵朵的形似梅花。对于此事,我毫不在意,但是对阿三来说,这可是个大麻烦。我已经下定决心,打算立即出发,甚至连明天都等不了了。因此,我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开始为出发做准备。
然而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虽然作为一只猫,我已经拥有了最高级的进化,而且即便是与中学三年级的学生相比,我发达的头脑也毫不逊色。可是我喉咙的构造依然属于一只猫。这也就注定了,自始至终我都无法口吐人语,这是唯一不幸的事。因此,即便我成功地潜入了金田公馆,并对里面的情形进行了充分的察看,但在面对寒月先生或我的主人和迷亭先生时,我依然无法把这消息成功地传递出去。这就好比一颗钻石不幸地被埋在了土中,因此也就无法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了。虽然这些消息得来颇为不易,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它们却成了废物,完全无法发挥作用。因此,我在厨房的门口徘徊了很长时间,最终又打消了这个愚蠢的决定。
原本我对这件事充满了期盼,所以这样半途放弃总让我心有不甘,就好像在焦急盼望下雨的时候,乌云却不幸地飘向了别处。更何况我们这边还属于占理的一方,因此我应该去大干一场的,哪怕这种牺牲是徒劳的,但为了正义和公理,就算没有结果我也应该去做。身为男子汉,就应承担这样的责任,具有这样的侠义。所以,即便我身为一只猫,也理应如此。不过是花费点儿气力和弄脏点儿皮毛,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论是寒月、迷亭先生,还是我家主人,他们都可以口若悬河地互通消息,但身为一只猫的我显然不具备这种本领。但是若论起如何悄无声息地潜入别人家,与他们相比,身为一只猫的我可要强得多。对我来说,这是非常高兴的事,因为我可以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虽然为了探明金田公馆的情况,我需要独自战斗,但是与一无所知的其他人相比,这终究是件让人高兴的事。竟然有人能够探听到她家的事,只要金田夫人能明白这点,我就已经非常欣慰了。所以就算不能向外传递消息,我也没什么可惜的了。因此,在这些愉悦心情的刺激下,我不得不将这个重任承担起来,再次下定决心要亲自潜入金田公馆。
在我的观察下,对面胡同的情形和刚才所闻果然一致。在胡同拐角,果然骄傲地屹立着一座大洋房。与这座洋房相比,我想这家主人傲慢的程度恐怕也与之不相上下。进门后,我发现这座建筑物给人一种很威严的感觉,二层的楼房盘踞在那里,看起来似乎很吓人。除此之外,这个建筑物的结构却没有任何特点。我觉得这大概就是迷亭先生所说的“庸俗”吧。进入正门后,我向右走去,然后从花园中穿过到了厨房门口。与主人家的厨房相比,这个厨房要大得多,差不多能有十倍,而且厨具光亮,摆得也颇为整齐。前几日,《日本新闻》曾对大隈伯[48]的厨房进行过详细报道。即便与大隈伯的厨房相比,金田家的厨房可能也毫不逊色。我想这样的厨房可以堪称标准了。我继续前行,在里面看到了车夫的妻子。这是一间没铺地板的泥房,大约十二尺见方,此时她正在这里和厨娘及人力车夫说话。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很危险的情况,我慌忙地藏身在水桶后面,紧接着我听见厨娘说:“咱们老爷的大名,难道那个老师没听说过吗?”
“肯定是知道的,如果在这一带还有不知道金田公馆的,那和瞎子有啥区别?”听声音,这是人力车夫说的。
“也不一定呢,那个老师的心思只在书本上,是个奇怪的人。如果他知道老爷的大名,哪怕只是听说过一点儿,也应该有些畏惧的。可是对任何事他都不大关心,就连自己孩子的年龄他都不大清楚。”车夫妻子说道。
“这个人可真是顽固、桀骜不驯。正常人听到金田家的大名早就老实了。不过也没事,要不咱们大家合起伙来给他个教训,怎么样?”车夫说道。
“这倒是个好办法。要知道他说的那些话着实不好听。例如侮辱咱们太太的鼻子,说是异常巨大。还侮辱咱们太太的模样,说是一点儿都不协调。可是他也不看看他自己,他那副模样和陶瓷的山狸简直没啥区别。更让人厌恶的是,他一点儿也认不清现实,看着自己那难看的样子还觉得挺顺眼。”车夫妻子说道。
“除了那副难看模样,他拿着澡巾去澡堂的样子也骄傲着呢。他实在是太自以为是了,好像别人都比不上他似的。”厨娘说道。可见即便是女仆,对主人也是很轻视的。
“咱们一起去他家的墙根儿下,然后说他坏话,你们看这个主意怎么样?”车夫提议道。
“不错,不错,这样一来,他肯定就消停了。”车夫妻子附和道。
“不过可不能让他看见咱们,这个之前太太已经嘱咐了。所以我们要用声音打扰他,尽量气到他让他无法看书。”车夫说道。
“我明白。”车夫妻子说。她的意思是说,她完全有能力完成这项工作,不就是一些坏话吗,她擅长着呢。
主人怕是要遭殃了,这些人是针对他来的,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从这三个家伙旁边溜进了里面。
猫可以凭借自己的四条腿悄无声息地去任何地方,就像没有腿一样。所以在我眼中,什么庸俗的公馆、标准的厨房、车夫妻子、用人、厨娘、小姐、婢女、鼻子太太及其丈夫,都是浮云。我可以随意地去任何地方,也可以随意听到任何话,然后将舌头、尾巴伸伸摇摇,再捋一捋胡须,就圆满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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