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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漂亮朋友(2)(第 3/4 页)

    前来开门的,仍是那位身材矮小的女仆。杜洛瓦见她的神色与往常并无二致,似乎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倒好像是他一早料定,女仆见到他的面必然会惊惶无措似的。

    他便即问道:“夫人好吗?”

    “很好,先生,跟往常一样。”女仆答道,一边将他领进客厅。

    杜洛瓦径直走到壁炉前,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衣装和头发。他正在那里整理领带,忽然从镜子中一眼瞥见年轻的德·马莱尔夫人,正娉娉婷婷地站在客厅的门边,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杜洛瓦假装并没有看见她,仍旧在那里摆弄着衣着。故而在两个人走到一起之前,都是先在镜中相互对视、端详、观察了许久。

    杜洛瓦转过身来,德·马莱尔夫人依然纹丝不动地站在门边,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他一下冲过去,带着无比的欢欣激动地说道:“我是如此的爱你!”

    德·马莱尔夫人张开双臂,一下子扑在他的怀里。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将嘴唇凑向了他,于是两个人一阵长久地激吻。

    杜洛瓦不禁在心中暗自得意:“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顺利。这倒还真不错。”

    热吻过后,杜洛瓦一言不发地微笑着,尽力装出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看着她。

    德·马莱尔夫人也是含笑而立,这正是女人芳心暗许、一心委身以伴的独有神态。她喃喃低语道:“家里现在就我们俩,我把罗琳娜打发到一位朋友家去吃饭了。”

    杜洛瓦感叹了一声,亲着她的手腕,说道:“难得你能想得如此周到,我真不知怎样爱你才好。”

    德·马莱尔夫人于是像对待丈夫那样,挽起他的胳臂,走到长沙发前,和他并肩坐了下来。

    杜洛瓦想说句调笑的话,把谈话引到那些个露骨而使人内心澎湃的亲密话题上,但不知道怎么措辞,只得说道:“这么说来,你不怪我?”

    德·马莱尔夫人用手捂住他的嘴:“别再说了。”

    他们默默地相互看着对方,两个人紧紧地握着对方发烫的手。

    “我天天都在盼望着能够得到你!”杜洛瓦又说。

    “叫你别再说了。”德·马莱尔夫人说。

    女仆在餐厅里摆放碗碟的声响隔墙传来。

    杜洛瓦站了起来:

    “我不能同你靠的这么近,不然我会控制不了自己的。”

    这时客厅的门忽然打开:

    “夫人,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杜洛瓦郑重其事地伸过胳臂,挽起德·马莱尔夫人走向餐厅。

    他们面对面坐了下来,开始吃饭,但是相互间仍是一直在对视着、微笑着、心中只有对方而忘却了周围的一切,完全沉浸在这刚刚开始的柔情蜜意中。尽管时不时地送饭菜入口,但已然是食而不知其味。杜洛瓦忽然感到,桌子底下她的一只小脚在来回摆动,于是伸开两只脚把它夹了过来,并且使出全身力气将其牢牢夹住,生怕她抽走。

    女仆进进出出,不停地给他们上菜,同时撤走吃剩的盘子,一副慵懒的表情,似乎什么都没感觉到。

    吃完午饭,他们又返回到客厅里,走到那张长沙发前,在各人原先坐过的位置上又肩并肩地坐了下来。

    杜洛瓦一点点地向她身上靠了过去。想拥抱她。德·马莱尔夫人将他一把推开,语气显得十分平和:“别这样,仆人随时会进来。”

    杜洛瓦不情愿地嘀咕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跟你单独待在一起,向你倾诉我的无限思念之情呢?”

    德·马莱尔夫人略微俯身,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别心急,最近几天,我就会找个合适的时间到你住的地方去看看你。”

    杜洛瓦顿时面红耳赤:“但是……我住的那地方……实在是不像样子。”

    她莞尔一笑:“这又怎么了?我去看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你的房间。”

    于是杜洛瓦追问她什么时间过去。德·马莱尔夫人说是到下礼拜的某一天,杜洛瓦觉得这实在是过于漫长,便一面揉捏着她的一双小手,一面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喋喋不休地恳求她把日子提前,一副欲火中烧、迫不及待的焦躁神情。这种激情,正是幽会男女在酒足饭饱之后所常有的。

    德·马莱尔夫人见他这饥渴无比的样子,不禁觉得兴味盎然,然而终究拗不过他的纠缠,只好让了一天,接着又让了一天。然而杜洛瓦仍不放弃:“明天,赶紧说,就是明天吧。”

    最后,德·马莱尔夫人终于开口答应道:“好吧,就是明天下午五点。”

    听闻此言,杜洛瓦不禁眉开眼笑,长长地舒了口气。之后,他们的谈话变得斯文起来了,样子也显得极为亲热,仿佛是两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了。

    这时,门外突起的一阵铃响,使两人不禁有些心惊,彼此腾的一下分了开来。

    德·马莱尔夫人嘀咕道:“肯定是罗琳娜回来了。”

    小姑娘出现在门边。看见杜洛瓦坐在客厅里,她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兴高采烈地拍着小手,向他跑过去喊道:“啊,我们的漂亮朋友来了。”

    德·马莱尔夫人发出一阵大笑:“瞧,罗琳娜叫你‘漂亮朋友’,这是小家伙对你多么充满友爱的称呼!往后我可也要叫你‘漂亮朋友’。”

    杜洛瓦已经将小女孩抱起,放在他的双腿上,并和她玩了玩上次教给她的游戏。

    时钟已经指向了两点四十分。杜洛瓦起身告辞,准备上报馆去。等到了楼梯口,他又回转身,透过未关上的门,向德·马莱尔夫人悄悄嘟囔了一声:“可别忘了,明天下午五点。”

    德·马莱尔夫人深情一笑,说了声“知道了”,便转身走进里边去了。

    报馆的事情一忙完,杜洛瓦心中所想的,就是如何将他的房间布置布置,让这满目疮痍的小屋尽量能看得过去,以便接待他的情妇。他想在墙上挂一些日本的小挂件饰物,将壁纸上那些过于明显的污迹遮盖起来,因而花费了五法郎买了些日本版画和小彩屏。而且他在窗玻璃上贴了些透明的画片。画片所展示的,有荡漾在水上的几叶小舟、极速归巢的飞翔在晚霞染红的天际的飞鸟及站在阳台上领略四周风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贵妇,和一长列身着黑色礼服前行在茫茫雪原的绅士。

    这间巴掌大小的斗室,原本仅能供人坐卧。经这四壁的一装饰,顷刻间使人觉得如同是彩纸糊的灯笼的内壁。杜洛瓦对这效果颇为满意,接着花费了整晚的时间,用剩下的彩纸剪了些小鸟小雀的,贴在了天花板上。

    等到忙完这一切,他马上就脱衣上床,伴着窗外不时传来的火车汽笛声沉睡起来。

    第二天,他回来得很早,手上提着一袋从食品店买来的点心以及一瓶马德尔葡萄酒。接着,他又买来了两个碟子和两只酒杯。回来后,他把买来的食品摆放在梳妆台上。原本梳妆台肮脏不堪,但他在上面蒙了块毛巾,将原先放在那里的脸盆和盛水用的罐子统统放到了梳妆台下面,看上去显得利落多了。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他便坐下等候。

    德·马莱尔夫人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五点一刻了。看到房间里贴得花花绿绿的,她发出一声惊叫:“嘿,这房间太可爱了。不过楼梯上总是人来人往的。”

    杜洛瓦将她一把搂进怀里,隔着面纱,狂热地吻了吻她的前额和没被帽子压着的秀发。

    一个半小时后,杜洛瓦将她送到罗马大街的出租马车站。

    等她上了马车后,杜洛瓦低声向她说道:“星期二再来,还是这个时候?”

    “好的,星期二见,还是这个时候。”德·马莱尔夫人回道。由于天色已然全黑,她让他把头伸进车窗,又跟他狂吻了一阵。随即,车夫扬了下鞭子,她恋恋不舍地喊道:“再见,漂亮朋友!”

    于是,破旧的马车由一匹白马慢腾腾地拉着,向前走去。

    就这样,连续三个星期,杜洛瓦和德·马莱尔夫人每隔两三天便在他那间巴掌大的斗室里约会一次。会面的时间有时在上午,有时在傍晚。

    一天下午,杜洛瓦正在屋里等着她的到来,突然楼梯上传来一阵喧嚣声。杜洛瓦立即跑到门边,听到一个小孩在哇哇大哭。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喊声:“怎么啦?小家伙干吗又号起来了?”

    跟着是一个女人的回答,声音无比尖利而充满着愤怒:

    “常到楼上记者房里去的那个臭婊子,刚才在楼梯口把尼古拉撞倒了。这不要脸的女人走在楼梯上连小孩也不注意,压根儿就不该让她进来。”

    杜洛瓦惊慌失措,赶紧退到房内,因为此时五层的楼梯上已经传来一阵衣裙的簌簌声和急促上楼的脚步声。

    紧接着,在他刚刚关上的门上响起了敲门声。他刚打开房门,德·马莱尔夫人就疾步冲了进来,同时气喘吁吁,气急败坏地说道:“你听见了没有?”

    第6章 漂亮朋友(2)

    杜洛瓦装着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没有呀,你说的是什么事情?”

    “他们刚才莫名其妙地把我污辱了一番。”

    “谁?”

    “住在楼下的混账东西。”

    “我刚才什么也没有听见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赶紧告诉我。”

    德·马莱尔夫人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杜洛瓦只得走过去帮她摘下帽子,解开胸衣上的带子,扶着她躺在了床上,然后用湿毛巾为她揉了揉太阳穴。然而她依然在不停地哭。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情绪总算平静了一点儿。不过此时,她的满腔怒火一下爆发了出来。

    她要杜洛瓦马上下楼去狠狠地揍他们一顿,只有将他们全部打死,才能消她心头之恨。

    杜洛瓦只好柔言蜜语,竭力相劝:“你应当了解,他们是工人,不过是些粗人。如果把事情闹大了,必然会搞到法庭上去。这样一来,你不仅会被人查出,而且会被捕下狱,从此就算是完蛋了。和这种人斗气,弄得自己狼狈不堪,又有什么值得吗?”

    德·马莱尔夫人总算被说服了,但随即又说道:“那我们该怎么办?我反正是不会再上这地方来了。”

    “这倒没什么,我马上搬家。”

    德·马莱尔夫人叹了口气:“当然只好如此。不过你也不是说搬就能搬的。”

    然而一转念间,她忽然想了个主意,胸中怒气顿时散到了九霄云外。

    “你听我说,我想到办法了。这件事你什么也不用管,就让我来做。我明天早上会给你发个‘小蓝条’来。”

    她所说的“小蓝条”,就是当时巴黎流行的一种封口快信。

    此刻,她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为自己能想出这个办法而倍感兴奋。只是这个主意,此刻她还不愿多说。随后,她和杜洛瓦大行云雨之事,又尽情享乐了一番。

    不过,当她离开这间小屋,从楼梯上走下去的时候,心里依然有些战战兢兢,双腿也不由自主地直打战,因此用力拉紧了杜洛瓦的胳膊。

    幸运的是他们没碰上任何人。

    由于向来起得很晚,第二天上午将近十一点,邮递员将德·马莱尔夫人所说的那个“小蓝条”送来时,杜洛瓦还卧床未起。

    他急忙打开,只见上面写道:

    已经以杜洛瓦夫人的名义,在君士坦丁堡街一二七号租下了一套房间。请于下午五点到这儿相会,到时候可以让门房打开房门。

    吻你!

    克洛

    这天下午五点的时候,杜洛瓦准时来到了一幢带家具出租的公寓前,找到门房后向他问道:“请问杜洛瓦夫人是不是在此租了一套房间?”

    “是的,先生。”

    “那就请带我去看看。”

    显然门房对这种租房偷情的事已经见多不怪了,知道自己不应饶嘴饶舌多加盘问。他迎着杜洛瓦的目光看了一眼,一边在一长串钥匙中寻找所需的一把,一边随口向他问道:“您就是杜洛瓦先生吗?”

    “正是。”

    说着,门房已经打开一间二居室套间。此套间位于底层,正对着门房住的小屋。

    套间的客厅里摆放着一套桃木家具,桌上铺的桌布是带黄色图案的绿底棱纹的,四壁是新近刚糊上的花草图案壁纸。地毯上也点缀着各类花朵,只不过单薄得很,脚一踩上去便可感觉到下面的地板。

    卧室很小,一张床便占了四分之三的面积。床靠里边放着,头尾都顶着墙,正是带家具出租的公寓所常见的那种大床。挂在床四周的沉甸甸的帷幔,也是棱纹布做的。压在床上的一条鸭绒被,红色丝绸的被面上布满了无需明言的污迹。

    杜洛瓦满心忧愁,很是不快,不禁想道:“租下这样的房子,可要花我很多钱呢。看来我还得要借钱。这件事她办得可不怎么样。”

    此时,房门忽然打开。克洛蒂尔德随着她那衣裙的簌簌声,一阵风也似的跑了进来。她张开双臂,笑吟吟地说道:“你说这地方好不好?快说快说,到底好不好?一级楼梯也不用爬,就在低层,而且临街。要是不想让门房看到你,完全可以从窗户进出。这下咱们尽可以大肆行乐了。”

    杜洛瓦话到嘴边,但没敢说出口,只是冷冰冰地吻了吻她。

    德·马莱尔夫人进门时已将随身带来的一大包东西放在房间中央的圆桌上。现在,她打开包裹,将装在里面的肥皂、香水、海绵、发卡和扣鞋用的钩子等物品全部拿了出来。另外,由于前额的头发经常被弄乱,她还带了来一个小小的烫发夹子,以备不时只需。

    接着,她在房内走过来走过去,把带来的东西一一摆放好,显得兴致勃勃。

    在打开橱柜的抽屉时,她乐滋滋地说道:“看上去我需要再拿一些衣服过来,方便在需要的时候替换。这岂不是更加方便了吗?比如我如果上街遇上大雨,把衣服淋湿,就可以到这儿来更换。咱们一人一把钥匙,再留一把给门房。这样即便忘记带了,也不用发愁进不来。这套房间我租了三个月,用的当然是你的名义,我总不好说我的名字的。”

    于是杜洛瓦急切地说道:“房租什么时候付,你可别忘了提醒我。”

    不料德·马莱尔夫人却轻描淡写地说道:“全部租金都已经付过了,亲爱的。”

    杜洛瓦接着问道:“如此说来,我该把钱给你了?”

    “那倒不用,我的小猫咪。这件事是我自己情愿的,同你无关。”

    杜洛瓦装出一副不甚乐意的样子:“不行!哪能这样办事儿呢?我杜洛瓦怎么能让你来出这笔钱?”

    德·马莱尔夫人走到他的身边,双手搭在他的肩头,近乎于哀求地说道:“乔治,你就别管这事儿了,算我求你啦。我们的这个安乐窝一切听由我一人安排。这对于我可是一个极大的乐趣,一个我无比珍爱的乐趣。这对你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是不是?我只是想让我们的爱情有更多的滋味和情趣。好啦,好啦,我的宝贝乔治,你就别一副生气的样子了,我的这一想法,你绝对同意,不是吗?……”

    她的眼神、嘴唇乃至整个身子都在哀求他。

    杜洛瓦让她恳求了半天,脸色始终阴沉着,总也不答应。到后来,他总算是让了步,想想这样做,说实在的,倒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德·马莱尔夫人走后,杜洛瓦搓着手自言自语道:“不管怎么说,她倒真是个挺不错的女人。”

    然而今天为何会在脑海深处跳出这一想法,他也并未细想。

    过了几天,他又收到德·马莱尔夫人一个小蓝条,上面写道:

    我丈夫在外地巡视一个半月,将于今晚回来。咱们的聚会不得不暂停一个礼拜。亲爱的,应付那边,实在非我所愿。

    你的克洛

    杜洛瓦对着便条待了半天。说实话,他早已忘记这个女人是结了婚的。他现在倒真想见见此人,哪怕是只瞧一眼也行,看看他长得是什么一副样儿。

    然而他还是耐着性子等待着他的离去。这期间,他上“风流牧羊女娱乐场”打发了两个无聊的夜,且每次都是在拉谢尔家过的夜。

    一天早上,他忽然接到德·马莱尔夫人一封快信,上面仅有五个字:

    下午五点见——克洛

    两人都提前来到了那个秘密所在。德·马莱尔夫人怀着久别的激情,一下子扑到他的怀内,激烈地在他的脸上吻了个够。随后,她向他说道:“我们既然久别重逢,你不如带我去找个地方美餐一顿?我生性无所拘束,上哪儿都好。”

    这一天正好是月初。尽管杜洛瓦每个月都是寅吃卯粮,不到发薪水的那天,每月的薪酬已经所剩无几,因而平日里总是靠着东挪西借来过日子,不过这一次不知怎么回事,口袋里竟然还有点钱。

    能有机会让自己为情妇破费点,他感到很是荣幸,于是说道:“好啊,亲爱的,随你上哪儿都行。”

    因此在七点左右,他们走了出去,到了环城大道上。德·马莱尔夫人紧紧地依偎在杜洛瓦身上,贴着他的耳朵说道:“你知道吗?能够跟你一起出来,时时感到你就在我身边,我心里别提有多么的开心了。”

    杜洛瓦问道:“你觉得拉图伊餐馆如何?”

    德·马莱尔夫人答道:“噢,不好。那家太过于高雅了。我想去个特别普通而又别有趣味、一般工人和职员常常光顾的地方。我就很喜欢那些由农舍改建的咖啡馆,不过我们现在去不了乡下。”

    然而这一带哪儿有此类餐馆,杜洛瓦对此实在一无所知。两个人只好在大街上来来回回溜达,最后找了家小酒馆走了进去。酒馆里单独辟出了一块地方,供客人用餐。德·马莱尔夫人透过玻璃门看到两个头上没有任何装饰的女郎,正在两位军人对面陪坐着。

    这块供客人用餐的厅堂呈狭长形。厅堂深处,坐着的是三个出租马车车夫。另有一个,很难看出是做什么职业的。只见他两腿伸开,头靠着椅背,整个身子几乎瘫倒在椅子上,两只手则插在裤腰下,正在那里悠悠然地抽着烟斗。他身上那件夹克衫布满了污迹,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两个口袋则装得鼓鼓囊囊,露出一个酒瓶的瓶颈、一截面包及一部分用报纸包着的包裹和一断线绳。他的头发很浓密,却是蓬乱不堪,因许久未洗而显得一片灰暗。身下座椅旁边的地板上扔着一顶鸭舌帽。

    衣着华美的德·马莱尔夫人一走进去,马上引来了众人的目光。不仅是一直在窃窃私语的两对男女忽然停止了交谈,三个车夫也停止了说话。至于那个抽着烟斗的客人,他也从口中取出烟斗,往地下吐了口唾沫,略微侧过头来向这边张望着。

    德·马莱尔夫人低声说道:“很好,我们在这儿一定会感到非常自在逍遥的。下次再来,我可一定得穿戴得像个工人。”

    她落落大方地在一张木桌前坐了下来。桌面上,仍然残留着汤汤水水和客人泼洒的饮料,店伙计平日里不过是漫不经心地擦了擦,因此积起了一层厚厚的油垢。然而德·马莱尔夫人对此一点儿也不在意。杜洛瓦则有点手足无措,觉得到这种地方就餐未免有失身份。他想找个衣钩挂上礼帽,但环顾四周哪儿都没有,最后只得放在身旁的椅子上。

    他们要了一盘烩羊肉,一分烤羊腿和一盘沙拉。德·马莱尔夫人赞不绝口:“哇,这可正合我的胃口。我跟个下等人一样,食大如牛。我觉得,这地方比那些讲究的英国餐馆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呢。”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要是你想让我开心开心,过会儿不如带我到下层人光顾的歌舞厅转转。我知道附近就有一家,叫做白人皇后舞厅,非常与众不同。”

    杜洛瓦心中略微一惊,问道:“是谁带你去的?”

    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直看得德·马莱尔夫人粉腮发红,有点局促不安,似乎这突如其来的诘问勾起了她心中一段不便说与他人知晓的往事。经过片刻女人常有的那种极其短暂、只能揣度的犹豫,她随即镇定地答道:“是一位朋友……”

    停了一下,她又加了一句:“……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说完双目低垂,满脸悲伤的样子,显得十分自然。

    这意外的小插曲,使得杜洛瓦不由得自打认识这个女人以来,头一次想到她的过去,因为对此他还一无所知。他想,在她与他相识之前,德·马莱尔夫人肯定不止有过一个情人。他们都是什么来历,来自于社会中的哪个阶层?一种隐约的嫉妒和不快在他心中不禁升腾起来,这种不快,只因为他所不了解的她的那部分身世,也就是她的心灵深处和生活经历中跟他没有交集的那一部分。他恨恨地盯着她,对眼前这位有着天使面孔、内心深处却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的女人充满了无比的愤怒。因为也许就在此时,她正不无遗憾地怀念着那个或者那几个情人。眼下他是多么想知道她的这一段身世,在她的内心里仔仔细细地搜寻一番,将一切都弄得清清楚楚,水落石出啊!

    不料德·马莱尔夫人这时又向他问道:“你是否愿意带我去白人皇后舞厅呢?如果能上那里转转,今晚的快乐可就说是完美无憾了。”

    杜洛瓦在心想:“算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提起来干吗呢?我真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随即,他满脸堆欢地答道:“我当然愿意带你去了,亲爱的。”

    上了大街后,她又压低嗓音,以倾诉内心秘密的怪异腔调,向他说道:“长久以来,我一直不敢在你面前提出这一要求。能够看到那些男孩子在这女人们很少光顾的地方是怎样胡闹的,对我有着怎样的乐趣,你是想象不到的。到了狂欢节的时候,我可一定要装扮成个男学生的样子。我要是装个男学生,那可是谁也看不出破绽来的。”

    走进舞厅时,她紧紧地靠在杜洛瓦身上,一副既感到羞怕又感到得偿心愿的样子,欣喜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些妖艳的姑娘和拉皮条的男人。时不时地有一个表情严肃、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的警察,出现在他们的眼前。每当此时,她似乎是在给自己壮胆、以防不测似的,总要说道:“看这警察长得真魁梧。”

    然而就这样在舞厅待了一刻钟以后,她便有些了无兴趣了,于是杜洛瓦将她送回家中。

    自此以后,那些个下层人寻欢作乐的不三不四的场所,在杜洛瓦的陪伴下,这非同一般的女人都接连不断地逛了个够。杜洛瓦由此发现,他的这位情妇跟那些喜欢新鲜刺激的大学生一样,对闲逛这些地方有着非比寻常的兴致。

    每次到这些场所游玩,她总是身着粗衣布衫,头上戴着一顶滑稽歌舞剧中侍女们常戴的那种便帽。尽管衣着经过了精心挑选,显得简朴而又淡雅,但那些个闪闪发光的戒指、手镯和耳环之类,却依然佩戴在身。每当杜洛瓦劝她取下时,她总是振振有词地说道:“这又怎么了?别人会认为是从莱茵河里捡来的小石子儿呢。”

    她自以为自己这身装扮天衣无缝,实际上不过是鸵鸟自欺欺人的心态而已。带着这种心态,她毫无顾忌地出入于巴黎那些声名狼藉的风流寻欢场所。

    她也曾希望杜洛瓦能跟她一样,穿上工人的服装。但杜洛瓦坚持不从,仍一丝不苟地保持着举止高雅的绅士气派,甚至不愿将那顶高筒礼帽换成软呢帽。

    见杜洛瓦如此固执,她也不便强求,只好这样来安慰自己:“也罢,跟一个绅士模样的年轻人走在一起,别人定会以为我是一个交了大运的女仆。”

    这样想来,反倒让她觉得如此更能够产生更有意思的喜剧效果。

    于是,他们常常出入于格调庸俗的低级酒吧,坐在四壁被烟熏黑的昏暗角落里打发时光。不仅身下的椅子四条腿已经是参差不齐,摆在面前的那一张张木桌更是老掉牙了。四周弥漫着烟雾,夹杂着一股股炸鱼的腥味。一些身着工装的男子,边喝酒边高声纵情谈笑。店伙计见到他们这一对有些奇怪的男女,直溜溜地打量着他们,在他们面前摆下两杯泡有樱桃的烧酒。

    德·马莱尔夫人由于心中既害怕又兴奋而感到浑身发颤。她一面小口地抿着发红的烧酒,一面带着紧张而又难掩欢快的神色四下里张望打量着。每咽下一颗樱桃,心里就像是有一种犯有过错的感觉,而每喝下一口辛辣呛人的烧酒,又觉到一种苦涩的快感,如同是在偷尝禁果,虽然犯了禁忌,但乐在其中。坐不到一会儿,她向杜洛瓦低声说了句“咱们走吧”,于是两人便起身离去。她低着头,迈着女演员退场时的碎步,匆匆从正举杯痛饮的客人之间穿行而过。这些人都抬起头来向她看了看,眼光中分明怀有猜忌和不快。来到门外,她才长舒一口气,好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

    她时常带着慌乱的神色,突然向杜洛瓦问道:“如果我在这种地方受到污辱,你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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