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 夏(第 3/4 页)
一九二三年,当时的文坛宠儿有岛武郎和《妇人公论》的漂亮女记者波多野秋子,曾在这个地方的别墅里一起殉情。
当时有岛武郎四十五岁,妻子已经去世,留下三个幼子。秋子三十岁,没有孩子,是个有夫之妇。
两人并排上吊而死。从六月上旬到七月上旬,梅雨季节的一个月之久的时间里,一直没有被人发现。被发现时,两人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了。
发现尸体的人说:“他们全身都生了蛆,就好像从顶棚上流下来的两条蛆虫瀑布。”
有岛武郎和波多野秋子的情死事件,成为震撼当时文坛乃至整个社会的华丽丑闻。然而,当时他们的样子是相当凄惨的。
凛子听久木描述的那样,他们被发现时已全身腐烂生了蛆。她害怕地望了望四周,然后向石碑合十为他们祈祷。
在这大白天都觉得阴暗的灌木丛中淋着雨,真好像随时会被带到死亡的世界中去似的。
“这回我带你去一个我喜欢的地方。”
凛子开着车沿三笠大街往南去,一进入鹿岛森林边上的小路,就看到一个池塘。这就是云场池,池塘不太大,呈狭长形状。
“这个地方下雨也很有情趣的。”
正如凛子所说,茂密的树林环绕的水池,笼罩在雾蒙蒙的水汽里,就像暗沼一样飘散着妖气。
“你看,那儿有一只白天鹅。”
顺着凛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水面上漂浮着几只鸭子,其中有一只白天鹅。
“它老是单独待在这儿,不知道是为什么。”
凛子担心它没有伴儿,太孤单了,而白天鹅若无其事地浮在水面上,像雕塑一样。
“也许它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孤独。”
久木给凛子打上伞,沿着池边继续往里走。
雨势虽小,却没有停的意思。除了他们,这静寂的池塘边一个人影也见不到。
路越来越泥泞难走,两人只好半路返回,到湖边一个餐厅去喝咖啡。
“死了一个多月才被人发现,也太可怜了。”
凛子还在想着武郎和秋子情死的事。
“那么长时间,就那么吊在空无一人的别墅里。”
“大概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去别墅吧。”
“就算两人一起死也不该选择上吊啊。”凛子望着烟雨蒙蒙的沼泽说道。
晚上久木和凛子在离别墅不远的饭店吃了晚饭。这是轻井泽一家历史悠久的饭店,白色的二层楼建筑,正面有一排木栅栏,与周围的绿树十分和谐,有着避暑地饭店所特有的闲静气氛。
天刚刚擦黑,两人面对面坐在看得见庭院的窗边。凛子穿着薄薄的真丝上衣,下着一条白色休闲裤,这身轻松的打扮,一看就是来避暑的。
凛子先提议要瓶香槟酒。服务生给他们的杯子里注入了琥珀色的液体后,凛子先拿起酒杯,和久木碰了一下杯。
“祝你生日快乐。”
久木一怔,赶紧笑着点点头,说道:“你没忘?”
“当然啦,你以为我给忘了?”
今天早上,久木想起了自己的生日,见凛子什么也没说,以为她没想起来。
“谢谢,没想到在这儿,有你为我庆祝生日。”
“从东京出发的时候,我就想到了。”
这回久木又一次举杯,向凛子表示谢意。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凛子说着从坤包里拿出一个小纸包,“给你,生日礼物。”
久木撕开包装纸,里面是个小黑盒,打开一看,是个白金戒指。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我想让你戴上。”
久木往左手的无名指上一戴,不大不小正合适。
“我知道你手指的粗细,定做了一对儿。”
凛子说着伸出左手给他看,无名指上也戴着个一模一样的戒指。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必须老戴着它。”
久木第一次戴戒指,有点不好意思,可又不敢不戴这么宝贵的礼物。
晚餐都是单点的。凛子点了沙拉和清炖肉汤,主菜是法式油煎虹鳟。久木点了金枪鱼和西餐汤,主菜是香草烤小羊排。
喝了几杯香槟后,又要了瓶红葡萄酒,凛子的脸上起了红晕。
“本想给你订个生日蛋糕,可是觉得这种场合不大合适。”
当着其他客人的面,是有点太张扬了。
“我这岁数,吹灭五十五根蜡烛,要我的老命呢。”
“你挺年轻的,一点都不显老。”
“你是说,哪方面?”久木压低声音说。
凛子缩了一下脖子说:“别瞎说。”
凛子接着又说:“那是当然,你的头脑也比那些男人们灵活得多。”
“多亏了你呀。”
“从一开始我就对你这点印象很深。比那个衣川有活力得多,又有幽默感……”
虽说受到了夸赞,但说显得年轻,久木觉得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以前我采访过一位八十八岁的实业家。当时他对我感叹过,光长岁数,心情总也不见老,真是头痛。我现在好像能体会到了。”
“总是显得年轻不好吗?”
“不是不好,他的意思是光心理年轻,身体跟不上去这种难受的感觉。倒不如心情也和年龄一样的衰老好受一点。”
“那不就成了没用的人了吗?”
“其实我现在在公司里也是没用的人。”久木用一种自嘲的语气说道。
“那只是公司不用你,不是你的问题呀。这和在公司的地位没什么关系呀。”凛子鼓励道。
可是在公司里的地位会对男人的精神面貌产生微妙的影响。久木尽量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不过谁能保证以后会不会产生失落感呢?
久木品着葡萄酒,心情开朗起来,也感到肚子有点饿了。
久木觉得凛子点的虹鳟看着很好吃,分了一点来尝,又给凛子的盘子里放了一块自己的烤小羊排。
“两个人能多吃几种,真不错。”
“并不是谁都可以的吧?”
“那当然,只有和你才行。”
男人和女人分着吃东西,是有肉体关系的证据。在这个餐厅里,也许就有人这么看他们,但现在的久木无心去遮遮掩掩了。
以前就连和凛子坐车去镰仓,都担心周围人的视线,现在完全没有了那种不安,被人看不看到全无所谓了。
事到如今还在乎别人的看法毫无意义。应该珍惜所剩无多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实在不行的话就是死也无所谓。
久木心里渐渐萌生了一种满不在乎的想法,更确切地说,是某种决心或坚忍的意志。
人一旦改变了价值观,对生活的态度就会随之改变。以前觉得重要的东西不再那么重要了,觉得无聊的东西反而宝贵起来了。
“我也该考虑退休了吧。”
久木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平时常常思考的事情。
凛子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久木解释道:“把工作彻底辞掉的话,就完全成了自由之身了。那时候想法还是会改变的。”
“怎么改变呢?”
“我觉得只要在公司里的话,就没有真正的自由。”
凛子一时还是理解不了久木想退休的心情,这也难怪,她没当过上班族,体会不到那种感觉。
久木自己虽然嘴上说什么想要退休,其实也没有明确的理由。
如果一定要个理由的话,可以说是“某种模模糊糊的疲惫感”吧。
无论是谁,只要当了三十年上班族的话,都会感到某种疲惫,尤其是最近与同事之间的疏远,更加重了久木的这种感觉。
“你要是不想干的话,就别干了。”凛子表示很理解。
“只是不要从此消沉下去,我希望你总是生气勃勃的。”
“这个我知道。”
“你是个有自信的人,如果你觉得退休后也能生活得很好……”
“谈不上自信,只是觉得也该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为自己而活了……”
久木所从事的编辑工作一直是在幕后,整理别人写的稿子或各种报道,自己并不出头露面,即所谓“黑衣”的角色。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凛子过去的人生也是一直在丈夫的阴影下,也是一种幕后的角色。
“也许我是有点不知足,我也不愿意永远当这种角色。”
“不能说是不知足。”
透明玻璃杯里的红葡萄酒,血红血红的,久木看着看着心里涌起了一股勇气。
“咱们俩干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怎么样?”
“什么轰轰烈烈……”
“就是让大家大吃一惊、赞叹不已的那种事。就是怎么怎么不得了的那种事情。”
久木这才发现凛子也正凝视着玻璃杯里的红葡萄酒,眼里放着光。
两个人来了劲儿,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干了那瓶葡萄酒,一直喝到了九点多。
吃完最后一道甜点,他们起身来到了前厅,外面的小雨已经停了。
“走着回去吧。”
从饭店到别墅,要走十分钟左右。久木点点头,撑起雨伞,和凛子并肩走出了饭店。
雨后清新的空气吹在他们发热的脸上,特别的舒服。
路灯映照下的柏油马路,湿漉漉的,夜空还积着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星星和月亮。
穿过饭店前的广场,来到一条落叶松林荫道上,凛子悄悄地挽住了久木的胳膊。
现在是晚上十点。还不到盛夏时节,所以四周寂静无声,但透过树丛,能看见一些别墅闪烁着的光亮。
大概是为了享受暑期前的幽静,人们早早就到别墅来了。
久木看着那些影影绰绰的灯光,也紧紧地挽住了凛子。
这个时间谁也不会碰到的,即使碰上也不再往心里去了。
他们走在下过雨的马路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回响在暗夜中。
走了不久,落叶松林荫道中断,一条小路通向左边,小路前面好像也有别墅,但远远地只看到一盏路灯亮着。
穿过这个三岔路口,他们又走进了林荫道。凛子低声说:“那两个人就是死在这么荒凉的别墅里吧?”
久木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有岛武郎和波多野秋子。
“在那么靠里面的别墅里……”
凛子想起了白天看到的雨中那片落叶松林坡地。
“他们一定很冷吧。”
走在寂静的夜路上,使得凛子又回想起了武郎和秋子的情死事件。
在林荫深处又看到有盏灯光,凛子问道:“那个别墅,原来就是他的吗?”
久木在查阅昭和史时,曾经看过有关有岛武郎殉情的报道,多少记得一些。
“原来是他父亲的别墅,后来由他继承了。”
“他们去的时候,那里没有人住吧?”
“他的妻子已经病故了,孩子们还小,他不去的时候是空着的。”
迎面开来一辆汽车,等车开过去后,凛子又问:“他们死的时候是七月初吗?”
“发现遗体时是七月六日,大概是在一个月前的六月九日死的。”
“怎么知道是那天呢?”
“秋子八日以前一直去上班的,九日,有人看见他们从轻井泽车站往别墅方向走去。”
“是走着去的?”
“应该也有车,只是有人看见他们走着去的。”
“到别墅有四五公里远吧?”
那段距离不短,差不多得走一个多小时。
“他们在别墅待了两三天吗?”
“这些不太清楚。他们死的时候,将绳子拴到门框上,脚下踩着椅子,把绳子套在脖子上之后,就踢倒了椅子。”
“太可怕了……”
凛子紧紧拽着久木,好半天才松开,小声说:“不过,他们够有精力的。”
“有精力?”
-->>(第 3/4 页)(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