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 4/4 页)
苏格拉底:既然不会带来危害,那么会作恶吗?
阿德曼托斯:不会。
苏格拉底:既然不会作恶,会引发任何坏事吗?
阿德曼托斯:怎么可能?
苏格拉底:既然如此,善人是不是能带来利益?
阿德曼托斯:是的。
苏格拉底:所以这便成了好事的起因,是这样吗?
阿德曼托斯:没错。
苏格拉底:所以善人不是坏事的起因,而仅仅是好事的起因,因此不能说其是所有事情的起因。
阿德曼托斯:一点儿没错。
苏格拉底:所以作为善人,神明便不会像很多人谈到的那样,成为所有事情的起因。神明对人而言,并非大部分事情的起因,而仅仅是小部分事情的起因。跟坏事相比,人间的好事要少很多,谈到好事的起因,一定是神明。而坏事的起因却不能在神明处寻找,只能到其余地方寻找。
阿德曼托斯:我认为你说得完全正确。
苏格拉底:如此一来,荷马等诗人对众神的错误观点,我们便无法接受了。比如在接下来这首诗中,荷马表示:“两个铜壶并列在宙斯的大厅中,壶中装着或好或坏相差巨大的命运。宙斯随心所欲赐予世人两种命运。”若某人从宙斯那里得到了混杂的命运,那此人便“在灾祸与幸福中来回穿梭”。若某人从宙斯那里得到了单一的恶劣命运,那此人便将“生活在无穷的饥饿与浪荡中”。至于“宙斯是变化无常的命运主宰者”的观点,同样不要相信。
我断然不会认同这样一种说法,潘达罗斯是受了雅典娜与宙斯的鼓动,才会背弃誓言,重新挑起战争。我们同样不能认同这样一种说法,若非宙斯和泰弥斯的捉弄,众神也不会发生冲突,四分五裂。埃斯库罗斯表示:“神明会利用底层民众毁灭上层阶级。”这话我们同样不能说给青年们听。
我们务必要禁止诗人将尼俄伯[ 古希腊神话中的女性人物,她有七个英俊的儿子和七个美丽的女儿,因此轻视只有一子一女的女神勒托,惹恼了勒托。勒托命令自己的儿子太阳神阿波罗、女儿月亮与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杀掉了尼俄伯的七个儿子和七个女儿。尼俄伯悲痛欲绝,化为喷泉,不断涌出悲痛的泪水。——译者注
]的痛苦——埃斯库罗斯用抑扬格诗歌描绘过这种痛苦,佩洛普斯后代的传说,特洛伊战争等传说,说成是神明的安排。他们若非说这是神明的安排不可,一定要说神明之所以会这样,是为了让惩处的对象从惩处中获益,因此这是种很好的安排,很符合正义,这也是我们一直在努力追逐的依据。不管怎么样,都不能任由诗人说惩处对象生活苦不堪言,且是神明的安排。不过,诗人若说坏人生活艰难,是因为其应遭受惩处,而神明惩处他们,目的在于让他们改好,这种说法却是被允许的。一定要正面回击以下谎话:本身良善的神明却是某人作恶的起因。要避免城邦中的老人、小孩儿,所有的人听到这样的故事,否则城邦便不可能治理好。因为这样的故事会亵渎神明,危害世人,从理论方面说,其内部还存在矛盾。
阿德曼托斯:这项法律规定我非常欣赏,跟你一样,我也会为其投赞成票。
苏格拉底:非常好。我们制定的跟众神相关的法律与标准中,会包含这项内容。神明并非所有事情的起因,而只是好事的起因,这是所有故事和诗歌的标准。
阿德曼托斯:说得再准确不过了。
苏格拉底:你对这项法律的第二项内容有什么看法?在你看来,神明是不是魔术师?能不能在各种时间,随心所欲展现出各不相同的外表?能不能偶尔改变自己的外表,蒙骗世人?或者说,神明最不会丧失本来面目,只有唯一一种形象?
阿德曼托斯:短时间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苏格拉底:那就请你认真思考一下吧。现在先回答我这样一个问题,是不是一旦脱离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所有事物都必然会发生改变,要么被自身改变,要么被其余事物改变?
阿德曼托斯:肯定是的。
苏格拉底:最不易被其余事物改变或是作用的,是处在最佳状态中的事物,比如当食物、辛劳作用于身体,阳光、风、雨露等作用于植物时,最不易发生改变的,是不是其中最健康、强大的对象?
阿德曼托斯:当然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同样如此的还有心灵,不是吗?最不易被外界作用打搅或是改变的,是最富勇气与智慧的心灵。
阿德曼托斯:没错。
苏格拉底:所有通过组合得到的事物,必然也是一样,二者是相同的道理。质量上乘的家具、房子、衣服,被时间等作用的可能性最小。
阿德曼托斯:确实。
苏格拉底:所有事物都是如此。最不易被其余事物改变的,是处在最佳状态中的事物,包括天生便是最好的或后天制造得最好的,以及二者兼具的事物。
阿德曼托斯:应该没错。
苏格拉底:不管怎么样,神明和神明拥有的所有事物都必然处在最佳状态中。
阿德曼托斯:这是自然的。
苏格拉底:所以神明拥有多种形象的可能性是最小的。
阿德曼托斯:的确如此。
苏格拉底:可神明能够借助自己的力量,改变自己的形象吗?
阿德曼托斯:很明显能,只要神明能被别人改变。
苏格拉底:神明会怎样改变自己,改得美好还是丑恶?
阿德曼托斯:由于神明的美与善必然已经很完美了,因此若改变肯定是后者。
苏格拉底:完全正确。阿德曼托斯,你想象一下,任何达到这种完美程度的神明或是人类,会不会心甘情愿把自己变坏哪怕是少许?
阿德曼托斯:绝对不会。
苏格拉底:如此说来,神明甚至无法拥有这种改变自身的心愿。所以已经达成完美的神明,便只能定格在唯一且确定的形式中,无论何时都不会发生改变。
阿德曼托斯:在我看来,除此之外,不可能再有别的结论了。
苏格拉底:明智的朋友,这样我们就用不着以下谎言了:诗人说“众神时常改变自己的形象,化身为异邦人,偷偷走访各座城邦”;人们讲述跟普罗透斯[ 古希腊神话中的海神。——译者注
]、忒提丝[ 古希腊神话中的海洋女神。——译者注
]相关的谎言;悲剧和诗歌说赫拉假扮成女祭司,挨家挨户化缘,帮助“因阿戈斯的伊那赫斯河赐福而降生的孩子”。身为人母,不要相信这些谎话,讲述一些神明夜间四处游逛,好像各色异邦人的恶劣故事。此举在渎神的同时,还会把孩子们吓得十分懦弱,我们要禁止这种行为。
阿德曼托斯:要彻底禁止。
苏格拉底:尽管众神不能改变,但他们会不会在我们面前制造各种奇怪的幻影,让我们误以为那便是他们的形象?
阿德曼托斯:可能吧。
苏格拉底:为什么?难道神明会情愿在言谈举止方面欺骗世人吗?
阿德曼托斯:我也不清楚。
苏格拉底:你难道不懂——一切神明与人都厌恶真实中的虚假——要是这种虚假真的存在的话?
阿德曼托斯:你在说什么?
苏格拉底:我在说,任何人都最不希望、最畏惧一种事物会留在自己至关重要的身体部位和至关重要的事情中,这种事物便是虚假。
阿德曼托斯:我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苏格拉底:因为你觉得我这番话另有深意。但我不过是说,所有人最不希望且最厌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便是被欺骗,在心灵中接纳、保留虚假,而对真实没有任何认知。
阿德曼托斯:的确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可像我刚刚那样,以真实中的虚假代替被骗之人心灵中的愚昧,必然不会犯任何错误。毕竟语言方面的虚假并非完全的虚假,而仅仅是种间接的形象,是对心灵虚假的模仿,是这样吗?
阿德曼托斯:非常正确。
苏格拉底:所以无论神明还是人类,都非常痛恨真实中的虚假。
阿德曼托斯:我也相信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但语言方面的虚假呢?何时、针对何人采用这种虚假,才不至于让人厌恶?针对仇敌可以吗?若我们所谓的朋友或是因为疯癫,或是因为愚蠢而想要作恶,那虚假的话语能避免他们这样做,变成一种有效药物吗?因为对古代的真相缺乏了解,所以我们才在刚刚讨论的故事中用假的传说充当真的,以达成训诫的目的。
阿德曼托斯:这样做自然没有问题。
苏格拉底:假话能在以上哪种情况中,对神明发挥作用?他们之所以会把假的看成真的,是因为对古代发生的事缺乏了解吗?
阿德曼托斯:这个念头太荒谬了。
苏格拉底:有没有一位神明是会说谎的诗人?
阿德曼托斯:我认为应该没有。
苏格拉底:对仇敌的畏惧会不会让神明说谎?
阿德曼托斯:肯定不会。
苏格拉底:朋友的疯癫与愚蠢会不会让神明说谎?
阿德曼托斯:不会,疯癫、愚蠢之人不会成为神明的朋友。
苏格拉底:这说明神明没有说谎的理由。
阿德曼托斯:是的。
苏格拉底:所以心灵与神性都不涉及虚假,有无数证据能证明这点。
阿德曼托斯:这是毋庸置疑的。
苏格拉底:所以在言谈举止上,神明都是统一且真实的,不会改变自身,或在白天、夜晚给世人预兆,玩弄大家。
阿德曼托斯:我在听完你的说法后,也觉得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那禁止故事、诗歌在提及神明时,将其描绘为能改变形象的魔术师,能在言谈举止方面蒙骗、误导世人,将这作为第二项标准,你是否认同?
阿德曼托斯:认同。
苏格拉底:尽管荷马史诗中存在大量值得赞颂的内容,但不包括宙斯向阿伽门农[ 古希腊迈锡尼国王。——译者注
]托梦的情节。在埃斯库罗斯的一首诗中,忒提丝提到,阿波罗在她的婚礼上高唱颂歌:“他祝愿我的后代长命百岁,福寿安康。为了助兴,为了让我更有自信,他还公然说神明会庇护我的命运。福玻斯[ 即阿波罗。——译者注
]有那么多预言,我认为只要他说出口,都会变为现实。谁知我的亲生骨肉就死在他——这位在我的婚礼上唱颂歌的神明手中。”我们同样不能赞颂这首诗。我们会痛恨所有这样毁谤众神的诗人。为了让城邦未来的保卫者在人性许可范围内敬重众神,我们将禁止这些诗人建立剧团表演,禁止学校里的老师教授青少年学习他们的诗歌。
阿德曼托斯:这是必须的。你提出的两项标准,我都很认同,希望能在立法时加入这两项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