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关灯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佛手蛛丝(第 1/4 页)

    昆仑八十年,夏,五月。

    明不详并没有搬离在正业堂的居所,只是比往常起得更早,去往文殊院正见堂。

    文殊院分为正见、正定两堂,正见堂主掌藏书典籍,钻研佛学武术,正定堂则司传授教学,堂僧多为讲课经僧或授业武僧。寺中弟子若要精进武学,多需往正定堂学习,正定堂亦不时开课,或讲经,或演武,或出访考校弟子。

    佛教最重典籍经传,虽说四院平等,但文殊居首,普贤为次,地藏居末,已是暗规。文殊院中俗僧得以入堂者不过寥寥数人,首座与两堂住持更是数十年来从无俗僧染指。

    “小僧本岩,是你的劳役领头。”为首的僧人高而精壮,两道眉毛下弯,看似一脸愁相,大伙给他的外号叫“愁师兄”。愁师兄问明不详:“你在正业堂都做些什么?”

    “挑夜香。”明不详道:“挑了一年。”

    “斑狗就会欺负人,哼!”愁师兄噘起嘴,看着愁容更甚,“我们夜香是轮着倒,谁也跑不了。”又道,“文殊院以前叫藏经阁,保存经典,进修武学,后来改制成文殊院,增加了正定堂,为佛弟子传道授业解惑。虽然改了制,藏经阁还是在的。正见堂跟正业堂不同,人少殿大,多数是存放典籍的房间。师父们长年钻研学问,我们负责的劳役就多了,除了洒扫,倒夜香,还得挑水,劈柴。你年纪小,我会酌量分派任务给你。”

    明不详道:“师弟与其他师兄分配相同劳役即可。”

    愁师兄道:“我自理会得,去打扫藏经阁吧。”

    文殊院配置与普贤院大致相当,院内多是僧居。正见堂是一座五进院落,中庭校场是演武讲经之用。藏经阁在正见堂后方居中,虽然朴素简约,却见宏伟巍峨。

    明不详第一次踏进这少林重地,只觉肃穆庄严,细碎的脚步声在大堂里轻轻回响,好似踏得急点都显得亵渎。

    入了大堂,往左首走去,推开铜制大门,映入眼帘的是栉比鳞次的书柜。明不详看了下,多是文史典藏和各类应用杂书,分门别类放置,这里叫“博物藏”。

    再往深处走,过一个小木门,又是一个较小的厅。这是“般若藏”,置放的皆是佛教典籍各种注译版本,亦有原典,有些书籍已是斑驳古旧,难以辨认。

    明不详从架上取下一本《杂阿含经》,正要翻阅,背后一人说道:“你要看,得找注记僧借阅。现在是打扫时间,别偷懒。”

    明不详回头望去,见是一名二十出头,长相英挺的少年,并未落发,也是俗家弟子,正对他笑。

    那少年指着大厅另一头道:“那边还有一间,你过去扫吧。”

    明不详点头走去,见那入口是一扇铁铸小门,门虽小,却足有三寸厚,若是全为钢铸,力气小点的只怕压根推不动。

    此刻铁门半掩,眼看明不详走近,洒扫众人忽然停下动作,定睛看着他。明不详恍若不觉,正要推门,突来一道黑影冲出,口中大叫着,用力在他胸口推了一把。这人力气好大,竟把他推飞出去,明不详在半空中稳住身形,双脚落地,牢牢站稳,竟没跌倒。

    只听身后众人哈哈大笑,也有人喝采道:“好厉害!”明不详再看推他那人,歪嘴斜鼻,五官全扭在一起,约摸六尺高,身形佝偻,背上一个驼峰甚是显眼。

    只见那人双手不停挥动,骂道:“这里不准进来!滚!滚!”语气又急又怒,说罢又看了明不详一眼,瞳孔收缩,嘴角微微抽动,随即急忙闪身入内,像是怕人继续看他似的。

    这些,明不详都注意到了。

    “开个玩笑,别生气。”方才那名英挺少年走了过来,哈哈大笑道,“我们这里每个人都给卜龟推倒过,算是我们的入门礼呢。”

    一名弟子赞道:“你好厉害,竟没摔倒。吕师兄第一次也跌了一跤呢。”

    那名英挺少年拱手行礼道:“我叫吕长风,跟你一样是俗家弟子。”

    明不详拱手回道:“我叫明不详。”

    吕长风问道:“你下盘功夫真稳,师父是哪位?”

    明不详道:“了心和尚。”

    周围弟子纷纷“咦”了一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吕长风回头道:“大伙干活去。”众弟子纷纷散开,各自干活去了。

    吕长风问:“你知道你师父去哪了吗?”

    明不详摇摇头。

    吕长风道:“我想也是,唉。刚才的事你别介意,这里的师兄弟人都挺好的。”

    “刚才那个人是谁?”明不详看着那扇铁门问,“那里不能进入?”

    吕长风道:“那里是神通藏,存放寺中武学典籍,没得允许不得入内。那个卜龟脾气大得很,那是他打扫的区域,没事你别惹他。”

    “打扫?”明不详问,“他跟我们一样?”

    吕长风道:“照理是一样的,又有点不一样。”他想了想,说道,“住持让他自由出入神通藏,他就只负责打扫那处,谁要是走近,都会被他驱赶。倒不是我们排挤他丑陋,他脾气大,又不与人讲话,大伙都不想惹他发脾气。”

    明不详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正见堂的劳役弟子相处融洽,私下嬉闹打骂,时常结伴出游,感情甚笃。吕长风是弟子中的佼佼者,他师父亦为正见堂堂僧,俨然成了这群弟子的头头。而那愁师兄,分派劳务公平,但除此之外,近来少与众人接触,众人都说是因为过些日子要试艺,考侠名状,愁师兄正在勤奋练功。

    至于卜龟,他不住院内僧居,而是住在藏经阁内一间杂物房中,每日除了清晨洒扫,鲜少见他露面。

    正见堂的相处融洽似乎不包含卜龟,正如吕长风说的,他有点不一样。

    卜龟本名卜立,会取这个名字,可能是他父母仍希望他能“站的直立”。他的歪嘴斜鼻与驼背都是天生的,似乎有大夫说了原因,但他也记不清楚。他对父母最深的记忆就是父亲对他说:“立儿,站直!站直!”还有母亲的哭声。

    这记忆很淡薄,淡薄到卜龟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的父母死得很早,他打小就当乞丐,甚至可以说,他的记忆是从街头行乞开始的。每个孩子看到他都笑他,骂他,他被扔过石头,别人家的父母会避免自己孩子跟他玩耍,像是怕被传染驼背似的。

    别人不敢靠近他,被打骂久了,他也不敢与人接近,只能蹲在角落里,讨口残羹冷饭吃,有时抓些野鼠,有时捞捕池鱼,有一顿没一顿地勉强维生。

    直到十岁那年,遇到他师父,正见堂的堂僧了因。

    了因和尚见他可怜,将他带回少林寺照顾,至此他才得温饱。为表感激,他办事总是特别卖力。但了因和尚并没照顾他多久,不到两年,了因和尚没来由地病倒,没撑多久就走了。卜龟哭得很伤心,除了感激了因的照顾,也是担心自己的好日子没了。

    所幸正见堂的僧人并没有赶走他,这些正僧都有慈悲之心,愿意收留他。只是有一点,那是卜龟自己也不知道的,了因本是从观音院转来的堂僧,虽是正僧出身,生前却与俗僧往来甚密,并常言:“少林寺仰仗俗僧之处甚多,不问出身,又为何分正俗?”

    对此,正见堂众僧只是摇头叹息,感叹了因这么好的一个和尚竟也失足沦落,与俗僧同流合污了。

    了因既然被认为是亲近俗僧之流,卜龟处境就尴尬了。正僧为了避嫌,不敢与他亲近,俗僧视他为正僧之后,也不对他留心,因此寺僧们竟无人愿照顾他。幸好他单纯勤快,正见堂住持觉明禅师便分派他打扫神通藏,一般要三人才能打扫妥帖的地方,他一人便能张罗得一尘不染。由于他外型丑恶,性格孤僻,便让他住在藏经阁一间杂物房里,一住就是十年。

    卜龟把神通藏的活当作自己在少林寺唯一的价值,他天生力大,任何人想要靠近都会被他赶走。

    他就怕没了这活,自己又要回到街上去乞讨。他害怕街上,也怕那些人。

    卜龟并不是没有想望。每天洒扫完毕,他回到自己房里,就把身体后仰,双手撑地,练习铁板桥。这是他跟了因求来的功夫,他每日里拉伸背部,强忍剧痛,一练就是一个时辰,只希望自己的驼背能够直一点。他不求一如常人,只希望能高一点,直一点,即便一点也好。

    这个姿势就像是只翻了背的乌龟,讽刺的是,他只盼望这个姿势能让他不再那么像一只乌龟。这便是他宁愿住在杂物房也不愿跟其他弟子同住的原因,是他绝不愿被人发现的秘密。

    “久远之前,有一巨盗名唤干达多,他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坠入地狱,受火焚煎熬之苦。一日,佛陀路经一井,听闻呼号惨叫,于是望去,原来那井直通地狱,地狱中干达多受烈火煎熬。干达多见到佛陀,法身庄严,清净圣洁,乃大喊佛陀救我。”

    这一天,觉明住持心血来潮,传来众弟子要考究《佛弟子戒》,同时讲解佛法经文。卜龟也入了列,觉明说了这个故事。

    “听到干达多呼救,佛陀张开法眼,遍观三千世界,过去未来。原来干达多生前虽然作恶多端,却有一次走路,就要踩到一只蜘蛛,他忽然心念一动,心想何必伤害性命?于是一步跨过,饶了那只蜘蛛。于是佛陀伸出手,取来一只蜘蛛,将它放在井边,那蜘蛛吐出丝线,往井中探去,干达多见到机会,急忙伸手抓住,沿着那丝线往上爬。他一路爬,爬到中途累了,便稍作喘息,一低头,见地狱众生也沿着这条蜘蛛丝爬了上来。他心想,这条丝线如此之细,怎能承受这许多重量?要是断了,我岂不是要回地狱受苦?于是蹬足踢向后面跟来的恶鬼,骂道:‘这条蜘蛛丝是我的,你们不准跟上来!’他这一踢,蜘蛛丝顿时断裂,干达多重跌入地狱前,只听到佛陀轻轻的一声叹息。”

    觉明道:“诸恶莫做,诸善奉行。勿以善小而不为,也勿以恶小而为之。你们都年轻,血气方刚,尤要注意,《佛弟子戒》是你们良师,务须谨记。”

    卜龟坐在角落,凝神听着,甚是专注,这故事似令他内心颇有触动。接着觉明要众弟子念诵规章,众人持书大声念了出来,卜龟回神,忙也盯着书本照样念诵,却总是落了半拍。

    一日午后,众弟子贪凉,躲在藏经阁闲聊,明不详也在其中。众人聊得正兴起,明不详突然站起身,众人都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了?”

    明不详道:“我看到一只耗子。”

    众人大惊,藏经阁中最忌老鼠,若有耗子啃咬书籍,造成破坏,众弟子都要吃罪。

    吕长风忙问:“真的假的?”

    明不详道:“也可能是我眼花。”

    吕长风道:“这玩笑开不起,大伙快找!”

    众人忙分头寻找,依次把所有储物房打开,就这样一间间找过去。众人都有意无意地避开卜龟房间,想放到最后察看,唯有明不详浑然不觉,来到卜龟房间门口,推开房门,却看到卜龟肚腹朝天,四肢撑地,正在练铁板桥,像极了翻身的乌龟。

    那一刻,明不详第一次在卜龟脸上看到如此惊恐的表情。

    卜龟想要翻身,但他背部僵直,一时动弹不得,耳听其他师兄弟正在走近,更是惊骇,唯恐自己这模样被人看见,不知又要被如何取笑。

    他正惊慌间,却见明不详快速掩上房门,他听到明不详的声音说道:“这里看过了,没老鼠。”又听得有人道:“所有房间都找过了,没找着。”明不详又道:“也许是我眼花了,让师兄弟白忙一场。”那几人交谈的声音渐渐远去,卜龟这才放下心来,草草结束了这次练功,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卜龟记得明不详,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记住了这个人。明不详有一张俊美秀雅的脸,跟个玉人儿似的。吕长风虽然英挺,但比起明不详,那英挺反像是个糙汉子般无趣。

    他有些嫉妒那张脸,那张脸本身就是对他最大的讽刺。同样的眼耳鼻口,怎么有人能生得如此精致,怎么他就生得这般粗糙?

    若说卜龟最不想让谁撞见自己的丑态,那就是明不详了,偏偏今天,却让明不详见到他学乌龟的丑态。

    他会不会把今天的事告诉别人?

    这一夜,卜龟忐忑难眠。

    第二天晨间洒扫,卜龟从神通藏里偷偷张望,正与明不详目光对上,忙躲了开来。他细听外面众人交谈,并无异状,稍稍安了心。

    此后几天,一无异状,但卜龟心底始终悬着这事。

    一日午后,众人各自回去,卜龟在房中发愣。此刻他无心练功,只是来回走着,突然听到屋外一个声音道:“你不是才借了《楞严经》,怎么又要借《维摩诘经》?”另一人道:“弟子想多参照经文。”卜龟心下一突,听出是明不详的声音,又听另一个声音道:“你才多大年纪,这经文就能参透了?”明不详道:“参不透便记下,正定堂有许多师父呢。”另一人哈哈大笑道:“觉见住持说你聪慧,果然不假。别弄丢了。”

    卜龟把房门推开一道缝,见明不详站在长廊上,稍远处,一名青年僧人打着懒腰走远。他隐约认得那背影,是藏经阁的注记僧,但自己几乎未与他交谈过。

    卜龟犹豫了半晌,见明不详要离去,忍不住咳了一声。明不详果然回头,见卜龟半身躲在门后,似在犹豫,也不说话。

    卜龟看了一会,终于伸出手,向明不详招了招。

    明不详走了过来,卜龟问道:“那一天……你见到我……练功,有没有跟其他师兄弟讲?”

    明不详摇摇头道:“没有。”

    卜龟道:“你别跟人讲,行不?”

    明不详道:“不行。”

    卜龟大急,正要问怎么不行,明不详又说:“你这样练功不行,治不好你。”

    原来是这个意思,卜龟忙道:“你别管我,别说出去就是。”

    明不详道:“驼背难医,博物藏中有许多医书,寺中也有药僧,你怎不问问他们?”

    “师父很早就带我问过了。”卜龟摇摇头,“他们说没救。”

    明不详道:“我本没把那日所见当一回事,你既然在意,要我替你隐瞒,那便要帮我一个忙,否则我便说出去。”

    卜龟问道:“帮你做什么?”

    明不详道:“我来此借经书,每次最多只能借两本,你再帮我借两本,如何?”

    卜龟忙道:“不行,我……不行。”

    明不详问:“为什么不行?”

    卜龟讷讷说不出口,只道:“这个不行,你说个别的吧。”

    明不详道:“你不识字,对吧?”

    卜龟被说中心事,涨红着脸,低下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日诵念《佛弟子戒》,你跟不上,只是学着念,我注意到了。”明不详道,“这好解决,我教你识字就好。”

    -->>(第 1/4 页)(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
最近更新 神州战神 混沌天帝诀 讨逆 我在直播间窥探天机 女总裁的全能兵王 离婚后的我开始转运了 1987我的年代 修罗剑神 盖世神医 重回1982小渔村 超级修真弃少 重燃青葱时代 终极火力 华娱从男模开始 国民法医 舔狗反派只想苟,女主不按套路走! 大国军垦 那年花开1981 大医无疆 至尊战王
最多阅读 捞尸人 好运时间 理我一下 丹霄万里 顶级诱捕公式 仵作惊华 慢性沉迷 白色口哨 斗爱之冠 他从火光中走来 小蘑菇 离婚后前妻成了债主 黑天 漂亮朋友 刺青 蜜桃甜 盖世神医 刚准备高考,离婚逆袭系统来了 完美无缺 宦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