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越过黑暗,便是人间正道(第 3/4 页)
他从急救包里找出一片止痛药,就着温水灌进了温夏嘴里,然后连人带氧气包一并扔进后车座上,让她吸会儿氧气,安静休息。
路过一片处于山坳间的空地时,发现了天然泉水,水质不错,可以饮用。连凯带着诺布去汲水,扎西突然打了个呼哨,众人循声走过去,在背风的地方看见了安营和火堆燃烧的痕迹。
柯冽转了一圈,找到两个被丢弃的塑料油桶,他拧开盖子闻了闻,是柴油,扎营的人应该带着柴油发电机。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垃圾,乱七八糟,糟蹋了高原。
连凯愤怒道:“会是游客吗?”
厉泽川站在火堆旁,用棍子拨了拨剩余的灰烬和煤渣,有什么东西滚了出来,众人仔细看了一下才认出,是一块头骨,像兔子,被火烤过,颜色焦黑。
柯冽道:“游客不会猎兔子烤着吃。”
厉泽川眯起眼睛:“我们走对方向了。”
扎西将手伸到灰烬下摸了摸,道:“还有点余温,没走太远。”
连凯“呸”的一声吐出嚼在嘴里的草叶:“追!”
4)
车子和风一并冲出去,厉泽川找出自己的那柄复合弓,撑开,立在手边。温夏忽然觉得紧张,高原反应让她唇色苍白,眼睛里全是担忧。
厉泽川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蒙住她的眼睛,道:“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箭在弦上,我不能有丝毫犹豫或者胆怯。”
温夏握住他搁在自己眼睛上的手,紧紧握住,点了点头:“我懂了。”
不知过了多久,视野里出现一辆依维柯,迎着巡山队开过来,车厢玻璃上蒙着遮光膜,看不清里面究竟有什么。
厉泽川打开对讲,道:“让他们停下。如果有突然情况,没见到聂啸林不许轻易开枪。枪声会传出去很远,打草惊蛇。”
众人纷纷回复:“明白。”
诺布和连凯将陆风车横停在身后,对依维柯上的司机招了招手,示意他停下。
依维柯先是明显地减了速,在距连凯和诺布不足五十米时,司机突然猛踩油门,车子如脱缰的野马般朝二人撞了过来。
扎西怒吼:“小心!”
电光石火间,连凯在诺布肩膀上狠撞了一下,将他推开,自己紧贴着车头,一个侧翻,险险躲过,落地时脚下不稳,踉跄着摔倒。
依维柯“嘭”的一声撞上横停的陆风车,疯了似的将它顶开,车轮打滑,席卷起漫天沙尘。两车相撞的瞬间,依维柯车速度稍缓。厉泽川迅速弯弓搭箭,箭矢携着微弱的啸音刺进依维柯的后车轮,车胎应声爆裂。
爆了胎的车辆速度锐减,柯冽迅猛如豹,旁人都来不及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他已经抓住后视镜,借力跳上了依维柯的前车盖。
说则慢,实则快,所有动作瞬息完成。
司机先是看见一双冷中泛幽的眼睛,清粼粼,寒意透骨,紧接着爆裂声猛然炸开。柯冽挥起枪托砸碎了挡风玻璃,棱角尖锐的碎片雪花般散开,飘进司机的眼睛里,司机疼得大叫。柯冽薄唇紧抿,伸手进去掐住司机的衣领,将他的脑袋狠狠朝方向盘撞去。
“嘭”的一声,格外沉闷。
依维柯终于停下,出乎意料的是,车上只有司机一个人,他伤了眼睛,满脸是血,跪在地上,哭着喊疼。
荒原一望无际,视野辽阔,厉泽川迅速环视一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扎西撬开后备厢,在铁皮桶里找到几张牦牛皮和几支猎户自制的土步枪,子弹已经上膛。
连凯将他拎起来,沉声道:“私藏枪支已经是犯罪,老实交代才能争取宽大处理!聂啸林呢?”
那人胡乱挥舞着手臂,痛得大喊:“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厉泽川眸光沉沉,带着饱含血色的愤怒,双手揪着司机的衣领,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司机愣怔一秒,然后更加歇斯底里,四肢痉挛般地抓挠着身下的沙土,不住地嚷嚷:“你不敢!我不信你敢这么做!”
厉泽川没说话,眼底滚过白刃似的光,他抽出手枪抵上司机的眉心,子弹上膛时响起清脆的机械声。司机伤了眼睛,于是听觉加倍敏锐,枪机运作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喟叹。
厉泽川食指搭上扳机,在心中默默读秒。
三、二……
“别开枪!我说,我什么都说!”司机涕泪纵横,扑过去抱住厉泽川的大腿,“你们咬得太紧,要带聂老大出境的人迟迟不肯露面,他急了,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挑衅你们,然后引开你们!”
厉泽川皱着眉毛抬脚将人踹开,有些烦躁,向旁边走了两步。柯冽下意识地补上那个空位,行动间掠起细碎的风。厉泽川看了柯冽一眼,柯冽神情如昔,眸光镇定,他想说什么,就在开口的那一瞬间,一颗子弹自柯冽头部穿过,蓬起一丛艳丽的血色。
整个世界都失了声音,狂风、暴雪、盘旋的鹰,都成了黑白的背景,柯冽身上的血迹是唯一明亮,也是唯一的刺眼。
血液滴进泥土,砸出小小的坑窝,修长的身影倒下去,撞击声异常沉闷。所有的动作被无限拉长,仿佛低倍速播放的电影镜头。
诺布哭出声音,撕心裂肺:“柯冽!”
诺布试图扑过去,抱住那个倒下的人,让他重新站起来。
厉泽川愣怔了不足一秒,巨大的愤怒和痛苦几乎将他撕碎,他扼住诺布的脖子,带着他滚到车后,隐藏躲避,同时咆哮着,指挥所有人:“注意隐蔽!有狙击手!”
连凯带着方问情和温夏躲在陆风车的后面,扎西双目赤红,握紧步枪的枪栓。
风吹过荒原,冷得刺骨。绝望的味道在无限蔓延,升高,盘旋于上空。
“柯冽!”
诺布哭得满脸泪水,他奋力挣扎,试图从厉泽川怀里挣脱,鼻腔里灌满血腥气,还有泪水的味道。
柯冽就倒在那里,距离几步远的地方,眼睛还睁着,血色洇出来,在他身下蔓开,如同温柔的拥抱。
“你醒醒!别睡!求你了!你看看我!”诺布哭得崩溃,手脚都在颤抖,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厉泽川双眼赤红,他也想哭,想吼出来,但不是现在。
诺布可以崩溃,他不能;诺布可以没有顾忌,他不能。
他要照看好活着的人,已经丢了一个,不能再失去下一个。
嘴里泛起血腥的味道,应该是咬破了嘴唇,厉泽川紧皱着眉毛,眼睛里是滔天的火。
又一颗子弹打来,贴着诺布的脑袋砸在车门上,溅起一串火星。
诺布失了感觉一般,只是看着柯冽,朝他伸出手,等待着他的回应。
厉泽川几乎按不住诺布,只能挥拳砸中他的颈侧。诺布被砸得半晕,摔下去,脸埋进泥土里,眼泪和鼻涕统统落进去,还有压抑的哭声。
厉泽川拿出望远镜,朝枪响的方向看去,远处,一团荒草里,有什么东西在反光,闪动连连。他回身敲了敲车门,扎西听到信号,将步枪抛过来。厉泽川抬手接住,视线自瞄准镜里递出,纯黑的、压抑的、暴怒的。
他恍惚想起,以前有狙击类的任务都会交给柯冽,那是个天生的枪手,刚刚立了三等功,还没来得及公开表彰。
柯冽很少说话,总是冷冰冰的,但他一直在那里,冷静、稳重、忠诚、勇敢,山脉一般守护着这片土地。
那么优秀的年轻人,就这样,被一颗子弹带走,再也不会回来。
嘴里泛起更加浓重的血腥味,厉泽川咬紧牙朝连凯做了个手势,连凯点点头,脱下外套,顶在刀尖上,探出掩体,让它暴露在狙击手的目光下。
子弹瞬间射来,打在衣服上,棉絮炸开,蒲公英般四处飘飞。白色的、轻盈的,如同挽联。瞄准镜捕捉到涟漪般的浮动,厉泽川果断扣下扳机,远处的荒草丛里迸起一丛血红的颜色。
“我打中他了,”厉泽川急道,“连凯、扎西追过去!快!”
“是!”
连凯和扎西自掩体中一跃而起,迅速爬上驾驶室,打火发动,车子地龙般呼啸而出。
厉泽川故意不去看柯冽的尸体,他将诺布拎起来。诺布双目无神,呆呆的,眼眶里全是泪,重复着:“桑吉哥,柯冽没了……”
厉泽川感受到刀割般的疼痛,灵魂和心脏都在被撕裂,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抬起手,挥起一巴掌抽在诺布脸上。
诺布醒不过神似的,仍是那一句:“桑吉哥,柯冽没了……”
厉泽川紧抿着嘴唇,他的眼睛很红,但是没有泪。又是一个耳光,诺布嘴角裂开,沁出了血。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你疯了!”温夏扑过来试图拦住他。
厉泽川反手将她推了个踉跄,诺布眼中慢慢有了神采,定定地凝在厉泽川身上,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厉泽川抬起手,慢而轻地擦去诺布脸上的泪,道:“醒了吗?”
诺布点头,声音沙哑,却不再哭:“醒了。”
“很好,听我说,”厉泽川沉声道,“带着受伤的司机、柯冽以及两个姑娘去雁石坪,司机的眼睛需要治疗,然后交给当地的执法部门接受处理。在雁石坪等我,我会尽快赶过去,跟你们会合。”
他没有说“尸体”,仍是叫着柯冽的名字,就好像那个人还活着,还在战斗。
诺布缓缓闭上眼睛,喉结颤抖,厉泽川按着他的后颈,将诺布的脸埋在自己肩上。他感受到这个孩子在浑身发抖,瑟瑟的,哭声压在喉咙里,那么绝望。
片刻,他听到诺布的声音:“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们。”
那个爱玩爱闹,喜欢追在厉泽川身后叫他“桑吉哥”的少年仿佛瞬间长大,坚毅挤走懦弱,眼神深处透出勇往的光。
厉泽川用力拍了拍诺布的肩膀,转过身,看见了方问情。方问情受到惊吓,眼神微微涣散,整体还算镇静。
厉泽川道:“就到这里吧,再往前走,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跟诺布去雁石坪,你想知道什么,等事情结束,我转述给你。”
方问情敛起所有锋芒,安静地点头:“好,我听你安排。”
厉泽川与她擦肩而过,方问情突然握住他的手腕,低声道:“一定要回来。”
厉泽川脚下一顿,看着她。
方问情强撑出一丝笑容:“别误会,作为普通同事,我希望你平安。”
“谢谢,”厉泽川点点头:“我会的。”
处理完其他人,最后是温夏。
厉泽川走到她面前,低下头,深深地看着她。
温夏故意别开视线,看着远处,有雪山和鹰的地方。她道:“我说过,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厉泽川扣着温夏的下巴将她的视线拉回来,让她看着自己。他的眼神和声音一样笃定,甚至有那么点冷漠无情的味道:“柯冽出事的地方,原本站的是我,聂啸林想杀的人是我。我已经连累了一个,不能再连累下一个。听话,去雁石坪,在那里等我,我一定会回来。”
温夏梗着脖子,眼神激烈:“我不!”
厉泽川静静地看着她,突然伸出手,箍着温夏的后脑,用力扯向自己。温夏猝不及防,迎接她的是厉泽川的嘴唇和吻。
呼吸间揉着脆冷的空气,皮肤相触,彼此都是冰冷的,温夏愣住,却没有挣扎,任由厉泽川深深探入,无尽求索。
恍惚中,腕上一凉,温夏大惊,下意识地想要将厉泽川推开。“哐啷”一声,有什么东西锁住了她的右手手腕,动弹不得。
手铐上闪着银光,一头扣着温夏,一头扣在卡车的横栏上。
温夏剧烈挣扎,金属相撞,不断发出巨大的声响。她声嘶力竭,眼睛里全是泪:“厉泽川!浑蛋!你放开我!浑蛋!”
厉泽川再不看她,转身将手铐钥匙抛给诺布,道:“照顾好她们。”
“厉泽川!”温夏在他身后咆哮,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恨你一辈子!”
厉泽川拉开驾驶室的门,他没回头,声音安安静静:“爱也好,恨也好,无论哪个,只要能占你一辈子,我就知足。”
最终章?背水之战
一枪毙命,都来不及感受到痛苦,柯冽的表情一如往昔,冰冷的、镇静的。诺布颤抖着抬起手,抚过他的眼睛,让他闭目。
阳光清凌凌地落下来,风声呼啸,鹰在飞,振翅的声音格外刺耳。
诺布趴在柯冽的胸口上,很认真地听了一会儿,他想找到心跳的痕迹,他想让他活着。
可惜只有安静,沉沉的、无尽的平静。
眼泪又要涌出来,诺布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将泪水打散。他没要方问情帮忙,独自将柯冽的尸体搬上卡车的后车厢。他怕柯冽睡得不舒服,找到一张毯子,折叠整齐,垫在脑袋底下,给柯冽当枕头。
年轻人安静地睡在那里,长睫低垂,面容俊秀。诺布轻轻擦去他嘴角溢出的血迹,让他变得干净。
“睡吧,柯冽哥。”诺布拍掉柯冽肩膀上的灰尘,轻声道,“我知道你累了,睡吧。”
诺布莫名想起那首大家一起唱过的歌,那首歌的最后几句—
烈酒烫冰血
风笑划破雨夜
风中远去的少年
何日才能再相见
远去的少年,何日才能再相见,有些分别,就这样成了永别……
方问情斜倚在车门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道:“值得吗,他还那么年轻。”
诺布没回头,也没跳脚,他真的长大了,温和道:“你不是我们,你不会懂。”
你从未站在我们的立场,你从未读懂这片土地,所以,你不会懂,我们的坚持与荣耀,我们的无悔与奋斗。
温夏还被铐在横杆上,诺布紧握着钥匙,道:“小夏姐,你要保证听我的话,我才能放开你。桑吉哥把你交给我,我得对你负责。”
温夏早就喊哑了嗓子,她没说话,沉默着点点头,眼神暗淡,神色复杂。
诺布叹了口气,凑过去,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咔嗒”一声。
温夏终于脱身,她将手伸到诺布腰间,抽出别在那里的手枪,迅速顶开保险,然后抵上了自己的脑袋。
诺布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只是疲惫。他道:“小夏姐,你别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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