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越过黑暗,便是人间正道(第 2/4 页)
厉泽川气得说不出话,托住温夏的背把她横抱起来。连凯和柯冽悄无声息地转过头,连余光都不再往这边瞄。
厉泽川把温夏扔在陆风车的后座上,撩起她的衣摆,连腰带也一并解开。伤口不长,但是有点深,皮肉外翻着,沾了点沙土。厉泽川只看了一眼就心疼得不行,他抿着嘴唇,愤怒地盯着温夏:“为什么不跟着诺布的车去医院,你当自己是铁打的?”
温夏仰起脸,静静地看着他,低声道:“因为不想离开你啊,做好人那么累,我想一直守在你身边,随时随地都能抱抱你,让你休息一下。”
厉泽川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敲碎了他心里的冰封,阳光透进来,瞬间便是春的样子。
他有些狼狈地转过身,翻出急救包和一瓶矿泉水,道:“伤口得清洗,然后缝针,挺疼的,你忍着点。”
温夏伸长了手臂握住厉泽川的手,一滴泪,滚烫的一滴,刚好落在她的手背上,溅起琉璃色的花。
厉泽川拿着水瓶,却拧不开盖子,因为手在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我和聂啸林的关系?”
宋祁渊当众戳穿,所有人都表情惊讶,唯她镇定如昔,甚至给他依靠。
温夏没有隐瞒:“巡山队出发前,马站长告诉我的,他像是料到了这样的情况会出现,让我给你鼓励。”
厉泽川笑了一下,眼神很软。他摸了摸温夏的头发,道:“你就不怕我真的是坏人?”
“不怕。”温夏同样在笑,她依着他的肩膀,轻声道,“因为你不会。你是我见过的人里最有风骨的一个,宁折不弯。从前我没有信仰,现在,你就是我的信仰。”
明明是那么柔软的小姑娘,却总是能露出硬气的一面,将他支撑,将他震撼。
眼眶里再度涌起温热的感觉,厉泽川小心地避开伤口,吻着温夏的额头,轻声道:“我真的很想对你好,可你总是能做出感动我的事,让我觉得我对你还不够好。”
温夏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她握住厉泽川的手,十指相扣,紧紧的,誓不分开:“没关系,余生还长,你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加倍对我好。”
一行人回到阿妈家时,天都亮了,大狗蹲在门口,警觉地盯着众人,却没再狂吠。诺布已经回来,他说阿妈的情况不太好,还在昏迷,小弟弟受到惊吓,也开始发烧。曲珍在医院里守着,已经通知了她的父母,也就是老阿妈的儿子和儿媳。
程飞不肯再跟队,执意返回索南保护站,诺布没强求,随他去了。
告别时,曲珍红着眼睛拜托他一定要抓住宋祁渊。诺布说,他永远都忘不了曲珍的眼神,曾经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恨。
押送盗盐父子去五道梁保护站的扎西也回来了,连凯简单向他介绍了一下情况。厉泽川在桌面上铺开地图,手指点着其中一个位置,道:“我们得调整方向,不能再向卓乃湖保护站进发了。按照宋祁渊的说法,聂啸林准备经由可可西里取道西藏,然后偷渡出境,唐古拉山口就是他的必经之地。聂啸林跟巡山队是老仇人了,他不敢明目张胆地走国道和青藏公路,但也不会偏离太远,我们以唐古拉山口为节点,沿途追踪,一定会有收获。”
“问题是,宋祁渊的话可信度有多少?”连凯道,“那个家伙的心肝也是黑的。”
“聂啸林对宋祁渊动过私刑,”厉泽川道,“我猜他们的关系一定微妙。宋祁渊最想看到的画面是鹬蚌相争,我们跟聂啸林缠斗在一起,最好两败俱伤。他和我们一样,不希望聂啸林顺利出境,逍遥法外。”
连凯依然在犹豫,厉泽川道:“聂啸林先是放出消息,说接到了来自境外来的订单,对方指名要羊皮,报价不菲,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到库赛湖和卓乃湖—这几个藏羚产羔地上,也就是可可西里腹地,自己却反向而行,沿着国道直奔唐古拉山口。计划不错,但没想到宋祁渊是块反骨。”
扎西点点头,道:“我觉得大川的话有道理。”
“现在是藏羚产羔的重要时期,徘徊在附近的巡山队不止我们一支,”柯冽坐在一边擦枪,听到这里插了一句,“我们可以暂时抽调出去,以雁石坪和唐古拉山口为轴心,重点巡查,卓乃湖交给其他队伍。同时通知西藏方面,让他们在省界布控。姓聂的无论是想偷猎,还是想偷渡,都跑不掉。”
3)
计划敲定,巡山队迅速动起来,连凯负责和各个巡山队以及西藏方面联络,说明情况。时代不同,设备更新,巡山队都配有卫星电话,但信号能不能顺利接通,就要看天意了。
诺布和柯冽清点剩余的弹药和给养,同时检查车辆情况,发现问题,及时维修。
方问情站在门边,双手环在胸前,脸上没什么表情。
温夏道:“程飞已经回去了,你呢?还要继续吗?”
“当然。”方问情似笑非笑地瞅着她,“我还要等着看他有多值得喜欢呢。”
和上次一样,方问情依旧把“看”咬得很重,如同挑衅。
腰上的伤口拉出绵长的痛感,温夏没心情和方问情计较,转身朝屋里走。
方问情叫住温夏,语气和表情都像是看热闹:“受伤了吧?我说过,你能为他死在这儿,是不是很有道理?”
“你妈妈是不是没告诉过你,说话时要挑吉利的说。”厉泽川突然出现,他满手机油,用水管里的冷水冲洗着,淡淡地道,“天天把死啊死的挂在嘴边上,你一定活得特别不开心吧。”
方问情被噎了一句,冷笑着转过了身。
众人离开前将阿妈的小屋子收拾了一遍,尽量整洁,打烂的桌椅灯泡却没法恢复原样。包成冰激凌甜筒的小藏狗不知何时断了气,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温夏心里难过,和诺布一道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将小家伙埋了。
老阿妈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出院,温夏在大狗吃饭的盆子里放满了食物,希望它不会饿肚子。
厉泽川道:“放心吧,藏狗不仅抗寒,还很能忍饿,十天不吃饭,吼叫时声音依旧嘹亮。它们被孕育在最苦寒的地方,生来便带着战斗的气魄。”
温夏笑起来:“这点倒是跟你挺像的。”
厉泽川捉摸着这句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诺布喊了一声:“桑吉哥,没听出来吗,小夏姐骂你是狗呢!”
连凯一巴掌抽在诺布后脑勺上:“大人说话,小孩少插嘴。”
诺布一脸委屈,其他人倒是笑了,连柯冽都勾了勾嘴角。
厉泽川背着众人在小桌上的茶盘下塞了些钱,老阿妈好心留他们避风,却横遭劫难,他过意不去。眼前突然多出一条手臂,连凯也压了些钱在茶盘下,他道:“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担着。”
厉泽川笑了笑,跟连凯对碰了一下拳头。
阳光很好,气氛也很好,巡山队再一次上了路。
天空高蓝,车在呼啸,风反而落在了后面。远处的山脉压着雪白的盖顶,那是经年不化的冻雪,绵延至今。有动物成群跑过,或是藏野驴,或是白唇鹿,四蹄扬起漫天沙尘,鹰在盘旋,鸣音响彻。
偶尔能看见玛尼堆,五彩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明艳的颜色温柔了荒原。
厉泽川特意停下来,让温夏捡起石头添在玛尼堆上,寓意添福添寿。方问情举起相机拍了几张照片,也添了一块石头,然后是诺布和连凯,扎西双手合十诵念了一小段佛经。
阳光下,扎西黝黑的脸上镀着淡淡的光芒,闪烁着、明亮着、虔诚着,那是属于一个民族的印记。
唯独柯冽站在原地没动,他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厉泽川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的一对对细长似鞭乌黑发亮的羊角。
是藏羚,一群藏羚,数量在三位数左右,黄褐色的皮毛似浮动的沙尘,在极远的地方,奔跑着、生活着,壮阔而自由。
他们历经艰苦风餐露宿,求的不过是这样一幅画面,没有杀戮,没有血腥,所有生灵各自静好,生有所依。
柯冽叹了一句:“多好看。”
厉泽川和他并肩站在一起:“以后会越来越多的,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鹰在振翅,还有斑头雁,灵魂在被洗礼,肺腑清澈。风送来歌声,谁在唱—
是谁日夜遥望着蓝天
是谁渴望永久的梦幻
难道说还有赞美的歌
还是那仿佛不能改变的庄严
……
一路行来再也看不到人烟,他们只能在靠近水源的地方扎营休息。傍晚时找到一个小湖泊,应该是高山融雪形成的季节湖。湖面映着天空的颜色呈现出宝石般的蓝,粼光微漾,如同美人的镜。
诺布感慨着:“真漂亮啊!”
温夏看向方问情,笑着道:“能麻烦你帮我拍张照片吗?”
许是景色感染了心情,方问情脸上也带了点笑,她撩了撩耳边的碎发,点头:“可以。你想怎么拍?”
温夏说了句“先等等”,转身从车厢里拿出什么东西,她双手高擎,迎风展开,是一条藏式披肩,大红的底色,上面绣着各异的几何图案,繁复华贵,风情浓郁。
起风了,波光粼粼,远处传来诵经的声音,如同雪山的回响,静谧祥和。湖水是蓝的,天空反而透明,荒草没过膝盖,风马旗在飘扬,格桑花漫野盛开。
方问情调好相机的各种参数,手指搭上快门,目光自取景器中透出。
温夏振臂高扬,红色的披肩脱手,被风吹起,在空中翻卷折叠,然后轻盈下坠。
厉泽川离得最近,披肩落下来,刚好罩在他的头顶,他闻到淡且清雅的香味,仿佛格桑花。温夏与他一同被笼罩,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贴上了他的唇,是一个吻,带着柔软的触感。
快门声清脆响起,画面被定格。
大红的藏式披肩挡住了两个人的脸,但女孩踮起的脚尖足以将故事说明。
黑暗蒙住眼睛,耳畔是风马旗和五彩经幡的猎猎声响,温夏握着他的手,轻声道:“愿我们能将相爱保持一生。”
厉泽川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失了节奏,他吻着温夏的额头:“我答应你—相爱一生。”
照片呈现在相机的液晶屏上,方问情看了一会儿,淡淡地道:“真幼稚。”
话虽那样说,声音和表情里却并没有任何鄙夷或嘲讽的味道。
天色暗下来,众人开始忙活着生火做饭。温夏拎着瓶子去湖边打水,厉泽川绕着湖边转了半个圈,按着温夏的肩膀拦住她,道:“别忙了,水不能喝。”
温夏一愣:“为什么?”
厉泽川抬手指了指:“湖里没有鱼,湖上没有鸟,湖边也没有动物饮水留下的蹄印,湖水本身可能含有过多的矿物质,有毒。”
好在离开阿妈家时,连凯用干净的塑料桶装了十公升的水,一队人不至于挨渴。不过,这些水也要省着用,天知道下次碰见可饮用的淡水是在什么时候。
柯冽架起火堆,干饼子用棍子串着搁在上面烤,还有玉米和土豆。所有人都围坐在火堆边,影子映在沙土地上,温夏一时兴起,借着火光比手影玩,诺布孩子心性,也过来凑热闹,兔子、小鹿,还有蜗牛。
温夏突然伸手罩在厉泽川头上,笑着道:“快看,乌龟!”
四根手指是龟爪,还有一个是脑袋,左右动一动,活灵活现。
一群人笑翻了天,厉泽川也笑了,气笑的。他挖出一颗土豆,趁热朝温夏丢过去。温夏抬手接住,烫得叫了一声,两只手互相颠倒着,不敢拿实了。
气氛很好,连凯道:“大川,口琴带了吗,吹首曲子吧。”
厉泽川会的乐器挺多,口琴、吉他、架子鼓。温夏见过他打鼓的样子,电音、鼓点、热汗、酒精,凌乱的光线下他是唯一的焦点,汗水沿着皮肤向下滑,越过半开的衬衫领口消失在里面。
那个轻狂而野性的少年,好像随着厉妈妈的死,一并埋进了坟墓里。
温夏看向厉泽川,突然有些心疼。厉泽川感觉到她的目光,笑了一下,摸摸温夏的头,对连凯道:“想听什么歌?”
众人也想不出什么应景的曲子,让他自由发挥。
口琴是黑色的,裹在一块软布里,通身光亮。厉泽川将琴贴到嘴唇上,想了想,吹出音调。
曲子很烈,散在风里,带着暴雪的味道。
温夏听了开头就想起了歌词,跟着口琴的声音,轻轻哼唱。她唱出第一句词,诺布也跟了进来,然后是连凯—
白云蓝天
当年从前
一群喧嚣的少年
灰头土脸
志在天边
不问这世间深浅
柯冽用棍子拨弄着火堆,让火苗旺起来,暖红的光映亮了众人的脸和眼睛,满是赤诚。
口琴的声音和歌声混在一起,在荒原上传出去很远—
风中远去的少年
眼中炽热的火焰
狂奔在纵情山野
头顶一片艳阳天
巡山队的人齐声高歌,歌声不算好听,但格外铿锵。方问情站起来,站在人群外围,端着相机,拍了张照片。
连日来的奔波辛苦,众人都是满脸疲惫、满身脏污,但眼神依旧明亮,仿佛初生的朝阳,辉光灿灿,通透坦然。
他们究竟图什么?
方问情看着显示器上的照片,暗暗琢磨—
图钱?每月那点津贴?
图名?报纸上一张抹去了面孔和名字的照片?
不为名不为利,那是为了什么?
尤其是温夏和厉泽川,他们本不该在这里,本该有更好的生活。
方问情带着疑惑看向温夏,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依靠厉泽川的肩膀,手指却悄悄绕住那人的衣角。厉泽川将烤熟的土豆剥掉皮,微微吹凉,递到温夏嘴边,温夏就着他的手一口咬上去,烫得吸气。
连凯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温夏也不恼,弯着眼睛跟着笑起来。
他们是那样简单,又是那样快乐,不慕名利,不求富贵,只为一身正义,一世磊落。
有人满怀私欲,就有人光明赤胆。
有人制造创伤,就有人弥补拯救。
方问情仰起头,看见满天星斗,她突然想起一句话:光在心里,举世皆亮。
温夏转身看见她,道:“方记者,快来吃点吧,气温太低,食物凉得很快。”
方问情点点头,她很想告诉温夏,我看懂了,全都懂了。
车队继续前行,海拔越升越高,大家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高原反应,温夏有点严重,头疼得厉害时,她背着厉泽川,用刀子划开手臂上的皮肤静脉放血。这种事情自然是瞒不住的,厉泽川看见她手臂上的伤口,气得砸了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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