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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卢太学诗酒傲王侯(下)(第 3/4 页)

    卢楠带醉问道:“有何祸事?”

    家人道:“不知为甚,许多人打进大宅抢劫东西,逢着的便被拿住,今已打入相公房中去了!”

    众宾客被这一惊,一滴酒也无了,齐道:“这是为何?

    可去看来!”

    便要起身。

    卢楠全不在意,反拦住道:“由他自抢,我们且吃酒,莫要败兴。

    快斟热酒来!”

    家人跌足道:“相公!外边恁般慌乱,如何还要饮酒!”

    说声未了,忽见楼前一派火光闪烁,众公差齐拥上楼。

    吓得那几个小优满楼乱滚,无处藏躲。

    卢楠大怒,喝道:“甚么人,敢到此放肆!”

    叫人快拿。

    众公差道:“本县大爷请你说话,只怕拿不到的!”

    一条索子,套在颈里,道:“快走!快走!”

    卢楠道:“我有何事,这等无礼!偏有去!”

    众公差道:“老实说:向日请便请你不动,如今拿到要拿去的!”

    牵着索子,推的推,扯的扯,拥下楼来。

    家人共拿了十四五个。

    众人还想连宾客都拿,内中有人认得,俱是贵家公子,又是有名头秀才,遂不敢去惹他。

    一行人离了园中,一路闹炒炒直至县里。

    这几个宾客,放心不下,也随来观看。

    躲过的家人,也自出头,奉着主母之命,将了银两,赶来央人使用打探,不在话下。

    且说汪知县在堂等候,堂前灯笼火把,照辉浑如白昼,四下绝不闻一些人声。

    众公差押卢楠等,直至丹墀下。

    举目看那知县,满面杀气,分明坐下个阎罗天子。

    两行隶卒排列,也与牛头夜叉无二。

    家人们见了这个威势,一个个胆战心惊。

    众公差跑上堂禀道:“卢楠一起拿到了!”

    将一干人带上月台,齐齐跪下。

    钮文、金氏另跪在一边。

    惟有卢楠挺然居中而立。

    汪知县见他不跪,仔细看了一看,冷笑道:“是一个土豪!见了官府,犹恁般无状,在外安得不肆行无忌!我且不与你计较,暂请到监里去坐一坐。”

    卢楠倒走上三四步,横挺着身子说道:“就到监里去坐也不妨。

    只要说个明白,我得何罪,昏夜差人抄没?”

    知县道:“你强占良人妻女不遂,打死钮成,这罪也不小!”

    卢楠闻言,微微笑道:“这只道有甚天大事情,原来为钮成之事。

    据你说止不过要我偿他命罢了,何须大惊小怪。

    但钮成原系我家佣奴,与家人卢才口角而死,却与我无干。

    即使是我打死,亦无死罪之律。

    若必欲借彼证此,横加无影之罪,以雪私怨,我卢楠不难屈承,只怕公论难泯!”

    汪知县大怒道:“你打死平人,昭然耳目,却冒认为奴,污蔑问官,抗拒不跪。

    公堂之上,尚敢如此狂妄,平日豪横,不问可知矣!今且勿论人命真假,只抗逆父母官,该得何罪?”

    喝教拿下去打。

    众公差齐声答应,赶向前一把揪翻,卢楠叫道:“士可杀而不可辱,我卢楠堂堂汉子,何惜一死,却要用刑?

    任凭要我认那一等罪,无不如命,不消责罚!”

    众公差那里繇他做主,按倒在地,打了三十。

    知县喝教住了,并家人齐发下狱中监禁。

    钮成尸首着地方买棺盛殓,发至官坛候验。

    钮文、金氏干证人等,召保听审。

    卢楠打得血肉淋漓,两个家人扶着,一路大笑走出仪门。

    这几个朋友上前相迎,家人们还恐怕来拿,远远而立,不敢近身。

    众友问道:“为甚事,就到杖责?”

    卢楠道:“并无别事,汪知县公报私仇,借家人卢才的假人命,装在我名下,要加个小小死罪!”

    众友惊骇道:“不信有此等奇冤!”

    内中一友叫道:“不打紧!待小弟回去,与家父说了,明日拉合县乡绅孝廉,与县公讲明,料县公难灭公论,自然开释。”

    卢楠道:“不消兄等费心,但凭他怎地摆布罢了!只有一件紧事,烦到家间说一声,教把酒多送几坛到狱中来。”

    众友道:“如今酒也该少饮。”

    卢楠笑道:“人生贵在适意,贫富荣辱,俱身外之事,于我何有!难道因他要害我,就不饮酒了?

    这是一刻也少不得的!”

    正在那里说话,一个狱卒推着背说:“快进狱去,有话另日再说!”

    那狱卒不是别人,叫做蔡贤,也是汪知县得用之人。

    卢楠睁起眼喝道:“唗!可恶!我自说话,与你何干!”

    蔡贤也焦躁道:“呵呀!你如今是个在官人犯了,这样公子气质,且请收起,用不着了。”

    庐楠大怒道:“什么在官人犯,就不进去,便怎么!”

    蔡贤还要回话,有几个老成的,将他推开,做好做歹,劝卢楠进了监门,众友也各自回去。

    卢楠家人自归家回覆主母,不在话下。

    原来卢楠出衙门时,谭遵紧随在后察访,这些说话,一句句听得明白,进衙报与知县。

    知县到次早只说有病,不出堂理事。

    众乡官来时,门上人连帖也不受。

    至午后忽地升堂,唤齐金氏一干人犯,并忏作人等,监中吊出卢楠主仆,径去检验钮成尸首。

    那忤作人已知县主之意,轻伤尽报做重伤,地邻也理会得知县要与卢楠作对,齐咬定卢楠打死。

    知县又哄卢楠将出钮成拥工文券,只认做假的,尽皆扯碎。

    严刑拷逼,问成死罪。

    又加二十大板,长枷手杻,下在死囚牢里。

    家人们一概三十,满徒三年,召保听候发落。

    金氏、钮文干证人等,发回宁家。

    尸棺俟详转定夺。

    将招繇叠成文案,并卢楠抗逆不跪等情,细细开载在内,备文申报上司。

    虽众乡绅力为申理,知县执意不从。

    有诗为证:

    县令从来可破家,冶长非罪亦堪嗟。

    福堂今日容高士,名圃无人理百花。

    且说卢楠本是贵介之人,生下一个脓窠疮儿,就要请医家调治的,如何经得这等刑杖?

    到得狱中,昏迷不醒。

    幸喜合监的人,知他是个有钱主儿,奉承不暇,流水把膏药末药送来。

    家中娘子又请太医来调治,外修内补,不勾一月,平服如旧。

    那些亲友,络绎不绝,到监中候问。

    狱卒人等,已得了银子,欢天喜地,繇他们直进直出,并无拦阻。

    内中单有蔡贤是知县心腹,如飞禀知县主,扭地到监点闸,搜出五六人来,却都是有名望的举人秀士,不好将他难为,教人送出狱门。

    又把卢楠打上二十。

    四五个狱卒,一概重责。

    那狱卒们明知是蔡贤的缘故,咬牙切齿!因是县主得用之人,谁敢与他计较。

    那卢楠平日受用的高堂大厦,锦衣玉食,眼内见的是竹木花卉,耳中闻的是笙箫细乐,到了晚间,娇姬美妾,倚翠偎红,似神仙般散诞的人。

    如今坐于狱中,住的却是钻头不进半塌不倒的房子;眼前见的无非死犯重囚,言语嘈杂,面目凶顽,分明一班妖魔鬼怪;耳中闻的不过是脚镣手杻铁链之声;到了晚间,提铃喝号,击柝鸣锣,唱那歌儿,何等凄惨!他虽是豪迈之人,见了这般景像,也未免睹物伤情,恨不得肋下顷刻生出两个翅膀来,飞出狱中。

    又恨不得提把板斧,劈开狱门,连众犯也都放走。

    一念转着受辱光景,毛发倒竖,恨道:“我卢楠做了一世好汉,却送在这个恶贼手里!如今陷于此间,怎能勾出头日子。

    总然挣得出去,亦有何颜面见人!要这性命何用!不如寻个自尽,到得干净!”

    又想道:“不可!不可!昔日成汤文王,有夏台羑里之囚;孙膑、马迁,有刖足腐刑之辱。

    这几个都是圣贤,尚忍辱待时,我卢楠岂可短见!”

    却又想道:“我卢楠相知满天下,身列缙绅者也不少,难道急难中就坐观成败?

    还是他们不晓得我受此奇冤?

    须索写书去通知,教他们到上司处挽回。”

    遂写起若干书启,差家人分头投递那些相知。

    也有见任,也有林下,见了书札,无不骇然。

    也有直达汪知县,要他宽罪的,也有托上司开招的。

    那些上司官,一来也晓得卢楠是当今才子,有心开释,都把招详驳下县里。

    回书中又露个题目,教卢楠家属前去告状,转批别衙门开拓出罪。

    卢楠得了此信,心中暗喜,却教家人往各上司诉冤,果然都批发本府理刑勘问。

    理刑官先已有人致意,不在话下。

    却说汪知县几日间连接数十封书札,都是与卢楠求解的。

    正在踌躇,忽见各上司招详,又都驳转。

    过了几日,理刑厅又行牌到县,吊卷提人。

    已明知上司有开招放他之意,心下老大惊惧,想道:“这厮果然神通广大,身子坐在狱中,怎么各处关节已是布置到了?

    若此番脱漏出去,如何饶得我过!一不做,二不休,若不斩草除根,恐有后患。”

    当晚差谭遵下狱,教狱卒蔡贤拿卢楠到隐僻之处,遍身鞭朴,打勾半死,推倒在地,缚了手足,把土囊压住口鼻。

    那消一个时辰,呜呼哀哉!可怜满腹文章,到此冤沉狱底。

    正是:

    英雄常抱千年恨,风木寒烟空断魂。

    话分两头。

    却说浚县有个巡捕县丞,姓董,名绅,贡士出身,任事强干,用法平恕。

    见汪知县将卢楠屈陷大辟,十分不平。

    只因官卑职小,不好开口。

    每下狱查点,便与卢楠谈论,两下遂成相知。

    那晚恰好也进监巡视,不见了卢楠。

    问众狱卒时,都不肯说。

    恼动性子,一片声喝打,方才低低说:“大爷差谭令史来讨气绝,已拿向后边去了。”

    董县丞大惊道:“大爷乃一县父母,那有此事?

    必是你们这些奴才,索诈不遂,故此谋他性命!快引我去寻来!”

    众狱卒不敢违逆,直引至后边一条夹道中,劈面撞着谭遵、蔡贤,喝教拿住。

    上前观看,只见卢楠仰在地上,手足尽皆梆缚,面上压个土囊。

    董县丞叫左右提起土囊,高声叫唤。

    也是卢楠命不该死,渐渐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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