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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卢太学诗酒傲王侯(下)(第 2/4 页)

    夫人道:“何消气得!自古道:破家县令。”

    只这四个字,把汪知县从睡梦中唤醒,放下了怜才敬士之心,顿提起生事害人之念。

    当下口中不语,心下踌躇,寻思计策安排卢生:“必置之死地,方泄吾恨!”

    当夜无话。

    汪知县早衙已过,次日唤一个心腹令史进衙商议。

    那令史姓谭,名遵,颇有才干,惯与知县通赃过付,是一个积年滑吏。

    当下知县先把卢楠得罪之事叙过,次说要访他过恶参之,以报其恨。

    谭遵道:“老爷要与卢楠作对,不是轻举妄动的。

    须寻得一件没躲闪的大事,坐在他身上,方可完得性命。

    那参访一节,恐未必了事,在老爷反有干碍。”

    汪知县道:“却是为何?”

    谭遵道:“卢楠与小人原是同里,晓得他多有大官府往来,且又家私豪富。

    平昔虽则恃才狂放,却没甚违法之事。

    总然拿了,少不得有天大分上到上司处挽回,决不至死的田地。

    那时怀恨挟仇,老爷岂不反受其累?”

    汪知县道:“此言虽是,但他恁般放肆,定有几件恶端。

    你去细细访来,我自有处!”

    谭遵答应出来,只见外边缴进原送卢楠的书仪、泉酒。

    知县见了,转觉没趣。

    无处出气,迁怒到差人身上,说道:“不该收他的回来!”

    打了二十毛板,就将银、酒都赏了差人。

    正是:

    劝君莫作伤心事,世上应无切齿人。

    话分两头。

    却说浮邱山脚下有个农家,叫做钮成,老婆金氏。

    夫妻两口,家道贫寒,却又少些行止。

    因此无人肯把田与他耕种,历年只在卢楠家做长工过日。

    二年前,生了个儿子,那些一般做工的,同卢家几个家人,斗分子与他贺喜。

    论起钮成恁般穷汉,只该辞了才是。

    十分情不可却,称家有无,胡乱请众人吃三杯,可也罢了。

    不想他却弄空头,装好汉,写身子与卢楠家人卢才,抵借二两银子,整个大大筵席,款待众人。

    邻里尽送汤饼,热烘烘倒像个财主家行事。

    外边正吃得快活,那得知孩子隔日被猫惊了,这时了帐,十分败兴,不能勾尽欢而散。

    那卢才肯借银子与钮成,原怀着个不良之念。

    你道为何?

    因见钮成老婆有三四分颜色,指望以此为繇,要勾搭这婆娘。

    谁知缘分浅薄,这婆娘情愿白白里与别人做些交易,偏不肯上卢才的桩儿,反去学向老公说卢才怎样来调戏。

    钮成认做老婆是个贞节妇人,把卢才恨入骨髓,立意要赖他这项银子。

    卢才踅了年馀,见这婆娘妆乔做样,料道不能勾上钩,也把念头休了,一味索银。

    两下面红了好几场,只是没有。

    有人教卢才个法地道:“他年年在你家做长工,何不耐到发工银时,一并扣清,可不干净?”

    卢才依了此言,再不与他催讨。

    等到十二月中,打听了发银日子,紧紧伺候。

    那卢楠田产广多,除了家人,顾工的也有整百。

    每年至十二月中预发来岁工银。

    到了是日,众长工一齐进去领银,卢楠恐家人们作弊,短少了众人的,亲自唱名亲发,还赏一顿酒饭,吃个醉饱,叩谢而出。

    刚至宅门口,卢才一把扯住钮成,问他要银。

    那钮成一则还钱肉痛,二则怪他调戏老婆,乘着几杯酒兴,反撒赖起来。

    将银塞在兜肚里,骂道:“狗奴才!只欠得这丢银子,便生心来欺负老爷!今日与你性命相博!”

    当胸撞个满怀。

    卢才不曾堤防,踉跟跄跄,倒退了十数步,几乎跌上一交。

    恼动性子,赶上来便打。

    那句“狗奴才”却又犯了众怒,家人们齐道:“这厮恁般放泼!总使你的理直,到底是我家长工,也该让我们一分。

    怎地欠了银子,反要行凶?

    打这狗亡八!”

    齐拥上前乱打。

    常言道:双拳不敌四手。

    钮成独自一个,如何抵当得许多人,着实受了一顿拳脚。

    卢才看见银子藏在兜肚中,扯断带子,夺过去了。

    众长工再三苦劝,方才住手,推着钮成回家。

    不道卢楠在书房中隐隐听得门首喧嚷,唤管门的查问。

    他的家法最严,管门的恐怕连累,从实禀说。

    卢楠即叫卢才进去,说道:“我有示在先,不许擅放私债,盘算小民。

    如有此等,定行追还原券,重责逐出。

    你怎么故违我法,却又截抢工银,行凶打他?

    这等放肆可恶!”

    登时追出兜肚银子并那纸文契,打了二十,逐出不用。

    分付管门的:“钮成来时,着他来见我,领了银券去。”

    管门的连声答应出来,不题。

    且说钮成刚吃饱得酒食,受了这顿拳头脚尖,银子原被夺去,转思转恼,愈想愈气。

    到半夜里火一般发热起来,觉道心头胀闷难过,次日便爬不起来。

    到第二日早上,对老婆道:“我觉得身于不好,莫不要死?

    你快去叫我哥哥来商议。”

    自古道:无巧不成书。

    元来钮成有个嫡亲哥子钮文,正卖与令史谭遵家为奴。

    金氏平昔也曾到谭遵家几次,路径已熟,故此教他去叫。

    当下金氏听见老公说出要死的话,心下着忙,带转门儿,冒着风寒,一径往县中去寻钮文。

    那谭遵四处察访卢楠的事过,并无一件,知县又再三催促,到是个两难之事。

    这一日正坐在公廨中,只见一个妇人慌慌张张的走入来,举目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家人钮文的弟妇。

    金氏向前道了万福,问道:“请问令史,我家伯伯可在么?”

    谭遵道:“到县门前买小菜就来,你有甚事,恁般惊惶?”

    金氏道:“好教令史得知:我丈夫前日与卢监生家人卢才费口,夜间就病起来,如今十分沉重,特来寻伯伯去商量。”

    谭遵闻言,不胜欢喜,忙问道:“且说为甚与他家费口?”

    金氏即将与卢才借银起,直至相打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谭遵道:“原来恁地!你丈夫没事便罢,有些山高水低,急来报知,包在我身上,与你出气!还要他一注大财乡,彀你下半世快活。”

    金氏道:“若得令史张主,可知好么。”

    正说间,钮文已回。

    金氏将这事说知,一齐同去。

    临出门,谭遵又嘱付道:“如有变故,速速来报!”

    钮文应允。

    离了县中,不消一个时辰,早到家中。

    推门进去,不见一些声息。

    到床上看时,把二人吓做一跳。

    元来直僵僵挺在上面,不知死过几时了。

    金氏便号淘大哭起来。

    正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

    那些东邻西舍听得哭声,都来观看。

    齐道:“虎一般的后生,活活打死了。

    可怜!可怜!”

    钮文对金氏说道:“你且莫哭,同去报与我主人,再作区处。”

    金氏依言,锁了大门,嘱付邻里看觑则个,跟着钮文就走。

    那邻里中商议道:“他家一定去告状了!地方人命重情,我们也须呈明,脱了干系。”

    随后也往县里去呈报。

    其时远近村坊尽知钮成已死,早有人报与卢楠。

    那卢楠原是疏略之人,两日钮成不去领这银券,连其事却也忘了,及至闻了此信,即差人去寻获卢才送官。

    那知卢才听见钮成死了,料道不肯干休,已先逃之夭夭,不在话下。

    且说钮文、金氏,一口气跑到县里,报知谭遵。

    谭遵大喜,悄悄的先到县中禀了知县。

    出来与二人说明就里,教了说话,流水写起状词,单告卢楠强占金氏不遂,将钮成擒归打死。

    教二人击鼓叫冤。

    钮文依了家主,领着金氏,不管三七念一,执了一根木柴,把鼓乱敲,口内一片声叫喊:“救命!”

    衙门差役,自有谭遵分付,并无拦阻。

    汪知县听得击鼓,即时升堂,唤钮文、金氏至案前。

    才着状词,恰好地邻也到了。

    知县专心在卢楠身上,也不看地邻呈子是怎样情繇,假意问了几句,不等发房,即时出签,差人捉卢楠立刻赴县。

    公差又受了谭遵的叮嘱,说:“大爷恼得卢楠要紧,你们此去,只除妇女、孩子,其余但是男子汉,尽数拿来。”

    众皂快素知知县与卢监生有仇,况且是个大家,若还人少,进不得他家大门,遂聚起三兄四弟,共有四五十人,分明是一群猛虎。

    此时隆冬日短,天已傍晚,彤云密布,朔风凛冽,好不寒冷!谭遵要奉承知县,陪出酒浆,与众人先发个兴头。

    一家点起一根火把,飞奔至卢家门首,发一声喊,齐抢人去,逢着的便拿。

    家人们不知为甚,吓得东倒西歪,儿啼女哭,没奔一头处。

    卢楠娘子正同着丫头们,在房中围炉向火,忽闻得外面人声鼎沸,只道是漏了火,急叫丫环们观看。

    尚未动步,房门口早有家人报道:“大娘,不好了!外边无数人执着火把,打进来也!”

    卢楠娘子还认做强盗来打外边无数人执着火把,打进来也!“卢楠娘子还认做强盗来打劫,惊得三十六个牙齿足乞磴磴相打,慌忙叫丫环快闭上房门。

    言犹未了,一片火光,早已拥入房里。

    那些丫头们奔走不迭,只叫:”大王爷饶命!“众人道:”胡说!我们是本县大爷差来拿卢楠的,什么大王爷!“卢楠娘子见说这话,就明白向日丈夫怠慢了知县,今日寻事故来摆布。

    便道:”既是公差,难道不知法度的?

    我家总有事在县,量来不过户婚田土的事罢了,须不是大逆不道,如何白日里不来,黑夜间率领多人,明火执杖,打入房帷,乘机抢劫?

    明日到公堂上去讲,该得何罪?

    “众公差道:”只要还了我卢楠,但凭到公堂上去讲!“遂满房遍搜一过,只拣器皿宝玩,取勾像意,方才出门。

    又打到别个房里,把姬妾们都惊得躲入床底下去。

    各处搜到,不见卢楠,料想必在园上,一齐又赶入去。

    卢楠正与四五个宾客,在暖阁上饮酒,小优两傍吹唱,恰好差去拿卢才的家人,在那里回话,又是两个乱喊上楼报道:“相公,祸事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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