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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宋金郎团圆破毡笠(第 3/4 页)

    宋金道:“当初求乞之时,蒙彼收养婚配,今日病危见弃,乃小生命薄所致,岂敢怀恨他人?”

    老僧道:“听子所言,真忠厚之土也。

    尊恙乃七情所伤,非药饵可治,惟清心调摄可以愈之。

    平日间曾奉佛法诵经否?”

    宋金道:“不曾。”

    老僧于袖中取出一卷相赠,道:“此乃《金刚般若经》,我佛心印。

    贫僧今教授檀越,若日诵一遍,可以息诸妄念,却病延年,有无穷利益。”

    宋金原是陈州娘娘庙前老和尚转世来的,前生专诵此经。

    今日口传心受,一遍便能熟诵,此乃是前因不断。

    宋金和老僧打坐,闭眼诵经,将次天明,不觉睡去。

    及至醒来,身坐荒草坡间,并不见老僧及茅庵在那里。

    《金刚经》却在怀中,开卷能诵。

    宋金心下好生诧异,遂取池水净口,将经朗诵一遍,觉万虑消释,病体顿然健旺。

    方知圣僧显化相救,亦是夙因所致也。

    宋金向空叩头,感谢龙天保佑。

    然虽如此,此身如大海浮萍,没有着落。

    信步行会,早觉腹中饥馁。

    望见前山林木之内,隐隐似有人家,不免再温旧稿,向前乞食。

    只因这一番,有分教宋小官凶中化吉,难过福来。

    正是:

    路逢尽处还开径,水到穷时再发源。

    宋金走到前山一看,并无人烟,但见枪、刀、戈、戟遍插林间。

    宋金心疑不决,放胆前去,见一所败落土地庙,庙中有大箱八只,封锁甚固,上用松茅遮盖。

    宋金暗想:“此必大盗所藏,布置枪刀,乃惑人之计。

    来历虽则不明,取之无碍。”

    心生一计,乃折取松枝插地,记其路径,一步步走出林来,直至江岸。

    也是宋金时亨运泰,恰好有一只大船,因逆浪冲坏了舵,停泊于岸下修舵。

    宋金假作慌张之状,向船上人说道:“我陕西钱金也,随吾叔父走湖广为商,道经于此,为强贼所劫,叔父被杀。

    我只说是跟随的小郎,久病乞哀,暂容残喘。

    贼乃遣伙内一人与我同住土地庙中,看守货物,他又往别处行劫去了。

    天幸同伙之人昨夜被毒蛇咬死,我得脱身在此,幸方便载我去。”

    舟人闻言,不甚信。

    宋金又道:“见有八巨箱在庙内,皆我家财物。

    庙去此不远,多央几位上岸,抬归舟中,愿以一箱为谢。

    必须速往,万一贼徒回转,不惟无及于事,且有祸患!”

    众人都是千里求财的,闻说有八箱货物,一个个欣然愿往。

    当时聚起十六筹后生,准备八副绳索杠棒,随宋金往土地庙里。

    果见巨箱八只,其箱甚重,每二人抬一箱,恰好八杠。

    宋金将林子内枪刀收起藏于深草之内,八个箱子都下了船。

    舵已修好了,舟人问宋金道:“老客今欲何往?”

    宋金道:“我且往南京省亲。”

    舟人道:“我的船正要往瓜州,却喜又是顺便。”

    当下开船,约行五十余里,方歇。

    众人奉承陕西客有钱,到凑出银子,买酒买肉,与他压惊称贺。

    次日西风大起,挂起帆来,不几日,到了瓜州停泊。

    那瓜州到南京只隔十来里江面,宋金另唤了一只渡船,将箱笼只拣重的抬下七个,把一个箱子送与舟中众人,以践其言。

    众人自去开箱分用,不在话下。

    宋金渡到龙江关口,寻了店主人家住下。

    唤铁匠对了钥匙,打开箱看时,其中充牣,都是金玉珍宝之类。

    原来这伙强盗积之有年,不是取之一家,获之一时的。

    宋金先把一箱所蓄鬻之于市,已得数千金。

    恐主人生疑,迁寓于城内,买家奴伏侍,身穿罗绮,食用膏粱。

    余六箱,只拣精华之物留下,其他都变卖,不下数万金。

    就于南京仪凤门内买下一所大宅,改造厅堂园亭,制办日用家火,极其华整。

    门前开张典铺,又置买田庄数处,家僮数十房,出色管事者千人。

    又畜美童四人,随身答应。

    满京城都称他为钱员外,出乘舆马,入拥金资。

    自古道:“居移气,养移体。”

    宋金今日财发身发,肌肤充悦,容采光泽,绝无向来枯瘠之容,寒酸之气。

    正是:

    人逢运至精神爽,月到秋来光彩新。

    话分两头。

    且说刘有才那日哄了女婿上岸,拨转船头,顺风而下,瞬息之间,已行百里,老夫妇两口暗暗欢喜。

    宜春女犹然不知,只道丈夫还在船上,煎好了汤药,叫他吃时,连呼不应,还道睡着在船头,自要去唤他。

    却被母亲劈手夺过药瓯,向江中一泼,骂道:“痨病鬼在那里?

    你还要想他!”

    宜春道:“真个在那里?”

    母亲道:“你爹见他病害得不好,恐沾染他人,方才哄他上岸打柴,径自转船来了。”

    宜春一把扯住母亲,哭天哭地叫道:“还我宋郎来。”

    刘公听得艄内啼哭,走来劝道:“我儿,听我一言,妇道家嫁人不着,一世之苦。

    那害痨的死在早晚,左右要拆散的,不是你因缘了,到不如早些开交干净,免致担误你青春。

    待做爹的另拣个好郎君,完你终身,休想他罢!”

    宜春道:“爹做的是什么事!都是不仁不义、伤天理的勾当。

    宋郎这头亲事原是二亲主张,既做了夫妻,同生同死,岂可翻悔?

    就是他病势必死,亦当待其善终,何忍弃之于无人之地?

    宋郎今日为奴而死,奴决不独生。

    爹若可怜见孩儿,快转船上水,寻取宋郎回来,免被傍人讥谤。”

    刘公道:“那害痨的不见了船,定然转往别处村坊乞食去了,寻之何益?

    况且下水顺风,相去已百里之遥,一动不如一静,劝你息了心罢?”

    宜春见父亲不允,放声大哭,走出船舷,就要跳水,喜得刘妈手快,一把拖住。

    宜春以死自誓,哀哭不已。

    两个老人家不道女儿执性如此,无可奈何,准准的看守了一夜。

    次早只得依顺他,开船上水。

    风水俱逆,弄了一日,不勾一半之路。

    这一夜啼啼哭哭又不得安稳。

    第三日申牌时分,方到得先前阁船之处,宜春亲自上岸寻取丈夫,只见沙滩上乱柴二捆,砟刀一把,认得是船上的刀,眼见得这捆柴是宋郎驮来的,物在人亡,愈加疼痛,不肯心死,定要往前寻觅,父亲只索跟随同去。

    走了多时,但见树黑山深,杳无人迹。

    刘公劝他回船,又啼哭了一夜。

    第四日黑早,再教父亲一同上岸寻觅,都是旷野之地,更无影响。

    只得哭下船来,想道:“如此荒郊,教丈夫何处乞食?

    况久病之人行走不动,他把柴刀抛弃沙崖,一定是赴水自尽了。”

    哭了一场,望着江心又跳,早被刘公拦住,宜春道:“爹妈养得奴的身,养不得奴的心。

    孩儿左右是要死的,不如放奴早死,以见宋郎之面。”

    两个老人家见女儿十分痛苦,甚不过意。

    叫道:“我儿,是你爹妈不是了,一时失于计较,干出这事。

    差之在前,懊悔也没用了。

    你可怜我年老之人,止生得你一人,你若死时,我两口儿性命也都难保。

    愿我儿恕了爹妈之罪,宽心度日。

    待做爹的写一招于,于沿江市镇各处粘贴。

    倘若宋郎不死,见我招贴,定可相逢。

    若过了三个月无信,凭你做好事,追荐丈夫。

    做爹的替你用钱,并不吝惜。”

    宜春方才收泪谢道:“若得如此,孩儿死也瞑目。”

    刘公即时写个寻婿的招贴,粘于沿江市镇墙壁触眼之处。

    过了三个月,绝无音耗。

    宜春道:“我丈夫果然死了。”

    即忙制备头梳麻衣,穿着一身重孝,设了灵位祭奠,请九个和尚做了三昼夜功德。

    自将簪珥布施,为亡夫祈福。

    刘翁、刘妪爱女之心无所不至,并不敢一些违拗,闹了数日方休。

    兀自朝哭五更,夜哭黄昏。

    邻船闻之,无不感叹。

    有一班相熟的客人,闻知此事,无不可惜宋小官,可怜刘小娘者。

    宜春整整的哭了半年六个月方才住声。

    刘翁对阿妈道:“女儿这几日不哭,心下渐渐冷了,好劝他嫁人,终不然我两个老人家守着个孤孀女儿,缓急何靠?”

    刘妪道:“阿老见得是,只怕女儿不肯,须是缓缓的偎他。”

    又过了月余,其时十二月二十四日,刘翁回船到昆山过年,在亲戚家吃醉了酒,乘其酒兴来劝女儿道:“新春将近,除了孝罢!”

    宜春道:“丈夫是终身之孝,怎样除得?”

    刘翁睁着眼道:“什么终身之孝!做爹的许你带时便带,不许你带时,就不容你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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