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滕大尹鬼断家私(第 3/4 页)
其中必有缘故。
莫非不是老爹爹亲笔?
自古道:家私不论尊卑。
母亲何不告官申理?
厚薄凭官府判断,到无怨心。”
梅氏被孩儿题起线索,便将十来年隐下衷情都说出来道:“我儿休疑分关之语,这正是你父亲之笔。
他道你年小,恐怕被做哥的暗算,所以把家私都判与他,以安其心。
临终之日,只与我行乐图一轴,再三嘱付:”其中含藏哑谜,直待贤明有司在任,送他详审,包你母子两口有得过活,不致贫苦‘。
“善述道:”既有此事,何不早说!行乐图在那里?
快取来与孩儿一看。
“梅氏开了箱儿,取出一个布包来;解开包袱,里面又有一重油纸封裹着;拆了封,展开那一尺阔、三尺长的小轴儿,挂在椅上,母子一齐下拜。
梅氏通陈道:”村庄香烛不便,乞恕亵慢。
“善述拜罢,起来仔细看时,乃是一个坐像,乌纱白发,画得丰采如生。
怀中抱着婴儿,一只手指着地下。
揣摩了半晌,全然不解。
只得依旧收卷包藏,心下好生烦闷。
过了数日,善述到前村要访个师父讲解,偶从关王庙前经过,只见一伙村人抬着猪羊大礼,祭赛关圣。
善述立住脚头看时,又见一个过路的老者拄了一根竹杖,也来闲看,问着众人道:“你们今日为甚赛神?”
众人道:“我们遭了屈官司,幸赖官府明白,断明了这公事。
向日许下神道愿心,今日特来拜偿。”
老者道:“什么屈官司?
怎生断的?”
内中一人道:“本县向奉上司明文,十家为甲。
小人是甲首,叫做成大。
同甲中,有个赵裁,是第一手针线。
常在人家做夜作,整几日不归家的。
忽一日出去了,月馀不归。
老婆刘氏央人四下寻觅,并无踪迹。
又过了数日,河内浮出一个尸首,头都打破的,地方报与官府。
有人认出衣服,正是那赵裁。
赵裁出门前一日,曾与小人酒后争句闲话。
一时发怒,打到他家,毁了他几件家私,这是有的。
谁知他老婆把这桩人命告了小人。
前任漆知县听信一面之词,将小人问成死罪;同甲不行举首,连累他们都有了罪名。
小人无处伸冤,在狱三载。
幸遇新任滕爷,他虽乡科出身,甚是明白。
小人因他质审时节哭诉其冤。
他也疑惑道:”酒后争嚷,不是大仇,怎的就谋他一命?
‘准了小人状词,出牌拘人复审。
滕爷一眼看着赵裁的老婆,千不说,万不说,开口便问他曾否再醮?
刘氏道:“家贫难守,已嫁人了。
’又问:”嫁的甚人?
‘刘氏道:“是班辈的裁缝,叫沈八汉。
’滕爷当时飞拿沈八汉来问道:”你几时娶这妇人?
‘八汉道:“他丈夫死了一个多月,小人方才娶回。
’滕爷道:”何人为媒?
用何聘礼?
‘八汉道:“赵裁存日曾借用过小人七八两银子,小人闻得赵裁死信,走到他家探问,就便催取这银子。
那刘氏没得抵偿,情愿将身许嫁小人,准折这银两,其实不曾央媒。
’滕爷又问道:”你做手艺的人,那里来这七八两银子?
‘八汉道:“是陆续凑与他的。
’滕爷把纸笔,教他细开逐次借银数目。
八汉开了出来,或米或银共十三次,凑成七两八钱之数。
滕爷看罢,大喝道:”赵裁是你打死的,如何妄陷平人?
‘便用夹棍夹起,八汉还不肯认。
滕爷道:“我说出情弊,教你心服:既然放本盘利,难道再没有第二人托得,恰好都借与赵裁?
必是平昔间与他妻子有奸,赵裁贪你东西,知情故纵。
以后想做长久夫妻,便谋死了赵裁。
却又教导那妇人告状,拈在成大身上。
今日你开帐的字,与旧时状纸笔迹相同,这人命不是你是谁?
’再教把妇人拶指,要他承招。
刘氏听见滕爷言语,句句合拍,分明鬼谷先师一般,魂都惊散了,怎敢抵赖,拶子套上,便承认了。
八汉只得也招了。
原来八汉起初与刘氏密地相好,人都不知。
后来往来勤了,赵裁怕人眼目,渐有隔绝之意。
八汉私与刘氏商量,要谋死赵裁,与他做夫妻,刘氏不肯。
八汉乘赵裁在人家做生活回来,哄他店上吃得烂醉;行到河边,将他推倒;用石块打破脑门,沉尸河底。
只等事冷,便娶那妇人回去。
后因尸骸浮起,被人认出;八汉闻得小人有争嚷之隙,却去唆那妇人告状。
那妇人直待嫁后,方知丈夫是八汉谋死的;既做了夫妻,便不言语。
却被爷审出真情,将他夫妻抵罪,释放小人宁家。
多承列位亲邻斗出公分,替小人赛神。
老翁,你道有这般冤事么?”
老者道:“恁般贤明官府,真个难遇!本县百姓有幸了。”
倪善述听在肚里,便回家学与母亲知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有恁地好官府,不将行乐图去告诉,更待何时?”
母子商议已定,打听了放告日期,梅氏起个黑早,领着十四岁的儿子,带了轴儿,来到县中叫喊。
大尹见没有状词,只有一个小小轴儿,甚是奇怪,问其缘故。
梅氏将倪善继平昔所为及老子临终遗嘱,备细说了。
滕知县收了轴子,教他且去,“待我进衙细看。”
正是:
一幅画图藏哑谜,千金家事仗搜寻。
只因嫠妇孤儿苦,费尽神明大尹心。
不题梅氏母子回家,且说滕大尹放告已毕,退归私衙,取那一尺阔、三尺长的小轴看,是倪太守行乐图:一手抱个婴孩,一手指着地下。
推详了半日,想道:“这个婴孩就是倪善述,不消说了;那一手指地,莫非要有司官念他地下之情,替他出力么?”
又想道:“他既有亲笔分关,官府也难做主了。
他说轴中含藏哑谜,必然还有个道理。
若我断不出此事,枉自聪明一世。”
每日退堂,便将画图展玩,千思万想。
如此数日,只是不解。
也是这事合当明白,自然生出机会来。
一日午饭后,又去看那轴子。
丫环送茶来吃,将一手去接茶瓯,偶然失挫,泼了些茶把轴子沾湿了。
滕大尹放了茶瓯,走向阶前,双手扯开轴子,就日色晒干。
忽然,日光中照见轴子里面有些字影,滕知县心疑,揭开看时,乃是一幅字纸,托在画上,正是倪太守遗笔,上面写道:
老夫官居五马,寿逾八旬。
死在旦夕,亦无所恨。
但孽子善述年方周岁,急未成立。
嫡善继素缺孝友,日后恐为所戕。
新置大宅二所及一切田产,悉以授继。
惟左偏旧小屋,可分与述。
此屋虽小,室中左壁埋银五千,作五坛;右壁埋银五千,金一千,作六坛,可以准田园之额。
后有贤明有司主断者,述儿奉酬白金三百两。
八十一翁倪守谦亲笔。
年,月,日,花押。
原来这行乐图,是倪太守八十一岁上与小孩子做周岁时,预先做下的。
古人云知子莫若父,信不虚也。
滕大尹最有机变的人,看见开着许多金银,未免垂涎之意。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差人“密拿倪善继来见我,自有话说。”
却说倪善继独占家私,心满意足,日日在家中快乐。
忽见县差奉着手批拘唤,时刻不容停留。
善继推阻不得,只得相随到县。
正直大尹升堂理事,差人禀道:“倪善继已拿到了。”
大尹唤到案前,问道:“你就是倪太守的长子么?”
善继应道:“小人正是。”
大尹道:“你庶母梅氏有状告你,说你逐母逐弟,占产占房,此事真么?”
倪善继道:“庶弟善述在小人身边,从幼抚养大的。
近日他母子自要分居,小人并不曾逐他。
其家财一节,都是父亲临终亲笔分析定的,小人并不敢有违。”
大尹道:“你父亲亲笔在那里?”
善继道:“见在家中,容小人取来呈览。”
大尹道:“他状词内告有家财万贯,非同小可;遗笔真伪,也未可知。
念你是缙绅之后,且不难为你。
明日可唤齐梅氏母子,我亲到你家查阅家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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