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怀私怨狠仆告主(第 2/4 页)
暗中假换天难骗,堪笑多谋邹老人!
前边说的人命是将真作假的了,如今再说一个将假作真的。
只为些些小事,被奸人暗算,弄出天大一场祸来。
若非天道昭昭,险些儿死于非命。
正是:
福善祸淫,昭彰天理。
欲害他人,先伤自己。
话说国朝成化年间,渐江温州府永嘉县有个王生,名杰,字文豪。
娶妻刘氏,家中只有夫妻二人。
生一女儿,年方二岁,内外安童养娘数口,家道亦不甚丰富。
王生虽是业儒,尚不曾入泮,只在家中诵习,也有时出外结友论文,那刘氏勤俭作家,甚是贤惠,夫妻彼此相安。
忽一日,正遇暮春天气,二三友人扯了王生往郊外踏青游赏。
但见:
迟迟丽日,拂拂和风。
紫燕黄莺,绿柳丛中寻对偶;狂蜂浪蝶,夭桃队里觅相知。
王孙公子兴高时,无日不来寻酒肆;艳质娇姿心动处,此时未免露闺容。
须教残醉可重扶,幸喜落花犹未扫。
王生看了春景融和,心中欢畅,吃个薄醉,取路回家里来。
只见两个家僮正和一个人门首喧嚷。
原来那人是湖州客人,姓吕,提着竹篮卖姜,只为家僮要少他的姜价,故此争执不已。
王生问了缘故,便对那客人道:“如此价钱也好卖了,如何只管在我家门首喧嚷?
好不晓事?”
那客人是个憨直的人,便回话道:“我们小本经纪,如何要打短我的?
相公须放宽洪大量些,不该如此小家子相!”
王生乘着酒兴,大怒起来,骂道:“那里来这老贼驴!辄敢如此放肆,把言语冲撞我!”
走近前来,连打了几拳,一手推将去。
不想那客人是中年的人,有痰火病的,就这一推里,一交跌去,闷倒在地。
正是:
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油尽灯。
原来人生最不可使性,况且这小人买卖,不过争得一二个钱,有何大事?
常见大人家强梁僮仆每每借着势力,动不动欺打小民,到得做出事来,又是家主失了体面。
所以有正经的,必然严行惩戒。
只因王生不该自己使性动手打他,所以到底为此受累,这是后话。
却说王生当日见客人闷倒,吃了一大惊。
把酒意都惊散了。
连忙喝叫扶进厅来眠了,将茶汤灌将下去,不逾时苏醒转来。
王生对客人谢了个不是,讨些酒饭与他吃了,又拿出白绢一匹与他,权为调理之资。
那客人回嗔作喜,称谢一声,望着渡口去了。
若是王生有未卜先知的法术,慌忙向前拦腰住,扯将转来,就养他在家半年两个月,也是情愿,不到得惹出飞来横祸,只因这一去,有分教:
双手撒开金线网,从中钓出是非来。
那王生见已去,心头尚自跳一个不住。
走进房里与妻子说了,道:“几乎做出一场大事来。
侥幸!侥幸!”
此时天已晚了,刘氏便叫丫环摆上几样菜蔬,烫热酒与王生压惊。
饮过数杯,只闻得外边叩门声甚急,王生又吃一惊,掌灯出来看时,却是渡头船家周四手中拿了白绢、竹篮,仓仓皇皇对王生说道:“相公,你的祸事到了。
如何做出这人命来?”
唬得王生面如土色,只得再问缘由。
周四道:“相公可认得白绢、竹篮么?”
王生看了道:“今日有个湖州的卖姜客人到我家来,这白绢是我送他的,这竹篮正是他盛姜之物,如何却在你处?”
周四道:“下昼时节,是有一个湖州姓吕的客人,叫我的船过渡,到得船中,痰火病大发,将次危了,告诉我道被相公打坏了,他就把白绢、竹篮交付与我做个证据,要我替他告官,又要我到湖州去报他家属,前来伸冤讨命。
说罢,瞑目死了。
如今尸骸尚在船。
船已撑在门首河头了,且请相公自到船中看看,凭相公如何区处!”
王生听了,惊得目睁口呆,手麻脚软,心头恰像有个小鹿儿撞来撞去的,口里还只得硬着胆道:“那有此话?”
背地教人走到船里看时,果然有一个死尸骸。
王生是虚心病的,慌了手脚,跑进房中与刘氏说知。
刘氏道:“如何是好?”
王生道:“如今事到头来,说不得了。
只是买求船家,要他乘此暮夜将尸首设法过了,方可无事。”
王生便将碎银一包约有二十多两袖在手中,出来对船家说道:“家长不要声张,我与你从长计议。
事体是我自做得不是了,却是出于无心的。
你我同是温州人,也须有些乡里之情,何苦倒为着别处人报仇!况且报得仇来与你何益?
不如不要提起,待我出些谢礼与你,求你把此尸载到别处抛弃了,黑夜里谁人知道?”
船家道:“抛弃在那里?
倘若明日有认出来,追究根原,连我也不得干净。”
王生道:“离此不数里,就是我先父的坟茔,极是僻静,你也是认得的。
乘此暮夜无人,就烦你船载到那里,悄悄地埋了,人不知,鬼不觉。”
周四道:“相公的说话甚是有理,却怎么样谢我?”
王生将手中之物出来与他,船家嫌少道:“一条人命,难道只值得这些些银子?
今日凑巧,死在我船中,也是天与我的一场小富贵。
一百两银子是少不得的。”
王生只要完事,不敢违拗,点点头,进去了一会,将那些现银及衣裳首饰之类,取出来递与周四道:“这些东西,约莫有六十金了。
家下贫寒,望你将就包容罢了。”
周四见有许多东西,便自口软了,道:“罢了,罢了。
相公是读书之人,只要时常看觑我就是,不敢计较。”
王生此时是情急的,正是:得他心肯日,是我运通时。
心中已自放下几分,又摆出酒与船家吃了。
随即叫过两个家人,分付他寻了锄头、铁耙之类。
内中一个家人姓胡,因他为人凶狠,有些力气,都称他做胡阿虎。
当下一一都完备了,一同下船到坟上来,拣一块空地,掘开泥土,将尸首埋藏已毕,又一同上船回家里来。
整整弄了一夜,渐渐东方已发白了,随即又请船家吃了早饭,作别而去。
王生教家人关了大门,各自散讫。
王生独自回进房来,对刘氏说道:“我也是个故家子弟,好模好样的,不想遭这一场,反被那小人逼勒。”
说罢,泪如雨下。
刘氏劝道:“官人,这也是命里所招,应得受些惊恐,破此财物。
不须烦恼!今幸得靠天,太平无事,便是十分侥幸了!辛苦了一夜,且自将息将息。”
当时又讨些茶饭与王生吃了,各各安息不题。
过了数日,王生见事体平静,又买些三牲福物之类,拜献了神明、祖宗。
那周四不时的来,假做探望,王生殷殷勤勤待他,不敢冲撞;些小借掇,勉强应承。
周四已自从容了,卖了渡船,开着一个店铺。
自此无话。
看官听说,王生到底是个书生,没甚见识。
当日既然买嘱船家,将尸首载到船上,只该聚起干柴,一把火焚了,无影无踪,却不干净?
只为一时没有主意,将来埋在地中,这便是斩草不除根,萌芽春再发。
又过了一年光景,真个浓霜只打无根草,祸来只奔福轻人。
那三岁的女儿出起极重的痘子来。
求神问卜,请医调治,百无一灵。
王生只有这个女儿,夫妻欢爱,十分不舍,终日守在床边啼哭。
一日,有个亲眷办着盒礼来望痘客,王生接见,茶罢,诉说患病的十分沉重,不久当危。
那亲眷道:“本县有个小儿科姓冯,真有起死回生手段。
离此有三十里路,何不接他来看觑春觑?”
王生道:“领命。”
当时天色已黑,就留亲眷吃了晚饭,自别去了。
王生便与刘氏说知,写下请帖,连夜唤将胡阿虎来,分付道:“你可五鼓动身,拿此请帖去请冯先生早来看痘。
我家里一面摆着午饭,立等,立等。”
胡阿虎应诺去了,当夜无话。
次日,王生果然整备了午饭,直等至未申时,杳不见来。
不觉的又过了一日,到床前看女儿时,只是有增无减。
挨至三更时分,那女儿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告辞父母往阎家里去了。
正是:
金风吹柳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王生夫妻就如失了活宝一般。
各各哭得发昏。
当时盛殓已毕,就焚化了。
天明以后,到得午牌时分,只见胡阿虎转来回复道:“冯先生不在家里,又守了大半日,故此到今日方回。”
王生垂泪道:“可见我家女儿命该如此,如今再也不消说了。”
直到数日之后,同伴中说出实话来,却是胡阿虎一路饮酒沉醉,失去请帖,故此直挨至次日方回,造此一场大谎。
王生闻知,思念女儿,勃然大怒,即时唤进胡阿虎,取出竹片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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