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徐老仆义愤成家(第 2/4 页)
徐哲尚肯服善,听他一两句,那徐言、徐召是个自作自用的性子,反怪他多嘴擦舌,高声叱喝,有时还要奉承几下消食拳头。
阿寄的老婆劝道:“你一把年纪的人了,诸事只宜退缩算。
他们是后生家世界,时时新,局局变,由他去主张罢了。
何苦的定要多口,常讨恁样凌辱!”
阿寄道:“我受老主之恩,故此不得不说。”
婆子道:“累说不听,这也怪不得你了。”
自此阿寄听了老婆言语,缄口结舌,再不干预其事,也省了好些耻辱。
正合着古人两句言语,道是:闭口深藏舌,安身处处牢。
不则一日,徐哲忽地患了个伤寒症候,七日之间,即便了帐。
那时就哭杀了颜氏母子,少不得衣棺盛殓,做些功果追荐。
过了两月,徐言与徐召商议道:“我与你各只一子,三兄弟到有两男三女,一分就抵着我们两分。
便是三兄弟在时,一般耕种,还算计不就。
何况他已死了,我们日夜吃辛吃苦挣来,却养他一窝子吃死饭的。
如今还是小事,到得长大起来,你我儿子婚配了,难道不与他婚男嫁女,岂不比你我反多去四分。
意欲即今三股分开,撇脱了这条烂死蛇,由他们有得吃、没得吃,可不与你我没干涉了?
只是当初老官儿遗嘱,教道莫要分开。
今若违了他言语,被人谈论,却怎么处?”
那时徐召若是个有仁心的,便该劝徐言休了这念才是,谁知他的念头,一发起得久了。
听见哥子说出这话,正合其意,乃答道:“老官儿虽有遗嘱,不过是死人说话了,须不是圣旨,违背不得的。
况且我们的家事,那个外人敢来谈论?”
徐言连称有理。
即将田产家私,都暗地配搭停当,只拣不好的留与侄子。
徐言又道:“这牛马却怎地分?”
徐召沉吟半晌,乃道:“不难!那阿寄夫妻年纪已老,渐渐做不动了,活时到有三个吃死饭的,死了又要赔两口棺木,把他也当作一股,派与三房里,卸了这干系,可不是好。”
计议已定,到次日备些酒肴,请过几个亲邻坐下,又请出颜氏并两个侄儿。
那两个孩子,大的才得七岁,唤做福儿,小的五岁,叫做寿儿,随着母亲直到堂前,连颜氏也不知为甚缘故。
只见徐言弟兄立起身来,道:“列位高亲在上,有一言相告。
昔年先父原没甚所遗,多亏我弟兄挣得些小产业,只望弟兄相守到老,传至子侄这辈分析。
不幸三舍弟近日有此大变,弟妇又是个女道家,不知产业多少。
况且人家消长不一,到后边多挣得,分与舍侄便好。
万一消乏了,那时只道我们有甚私弊,欺他孤儿寡妇,反伤骨肉情义了。
故此我兄弟商量,不如趁此完美之时,分作三股,各自领去营运,省得后来争多竞少,特请列位高亲来作眼。”
遂向袖中摸出三张分书来,说道:“总是一样配搭,至公无私,只劳列位着个花押。”
颜氏听说要分开自做人家,眼中扑籁籁珠泪交流,哭道:“二位伯伯,我是个孤孀妇人,儿女又小,就是没脚蟹一般,如何撑持的门户?
昔日公公原分付莫要分开,还是二位伯伯总管在那里,扶持儿女大了,但凭胡乱分些便罢,决不敢争多竞少!”
徐召道:“三娘子,天下无有不散筵席,就合上一千年,少不得有个分开日子。
公公乃过世的人了,他的说话那里作得准。
大伯昨日要把牛马分与你,我想侄儿又小,那个去看养,故分阿寄来帮扶。
他年纪虽老,筋力还健,赛过一个后生家种作哩!那婆子绩麻纺线,也不吃死饭的。
这孩子再耐他两年,就可下得田了,你不消愁得。”
颜氏见他弟兄如此,明知已是做就,料道拗他不过,一味啼哭。
那些亲邻看了分书,虽晓得分得不公道,都要做好好先生,那个肯做闲冤家,出尖说话?
一齐着了花押,劝慰颜氏收了进去,入席饮酒。
有诗为证:分书三纸语从容,人畜均分禀至公。
老仆不如牛马用,拥孤孀妇泣西风。
却说阿寄那一早差他买东买西,请张请李,也不晓得又做甚事体。
恰好在南村去请个亲戚,回来时里边事已停妥。
刚至门口,正遇着老婆。
那婆子恐他晓得了这事,又去多言多语,扯到半边,分付道:“今日是大官人分拨家私,你休得又去闲管,讨他的怠慢。”
阿寄闻言,吃了一惊,说道:“当先老主人遗嘱,不要分开,如何见三官人死了,就撇开这孤儿寡妇,教他如何过活?
我若不说,再有何人肯说?”
转身就走。
婆子又扯住道:“清官也断不得家务事,适来许多亲邻,都不开口。
你是他手下人,又非甚么高年族长,怎好张主?”
阿寄道:“话虽有理,但他们分的公道,便不开口;若有些欺心,就死也说不得,也要讲个明白!”
又问道:“可晓得分我在那一房?”
婆子道:“这到不晓得。”
阿寄走到堂前,见众人吃酒,正在高兴,不好遽然问得,站在旁边。
间壁一个邻家抬头看见,便道:“徐老官,你如今分在三房里了。
他是孤孀娘子,须是竭力帮助便好。”
阿寄随口答道:“我年纪已老,做不动了。”
口中便说,心下暗转道:“原来拨我在三房里,一定他们道我没用了,借手推出的意思。
我偏要争口气,挣个事业起来,也不被人耻笑!”
遂不问他们分析的事,一径转到颜氏房门口,听得在内啼哭。
阿寄立住脚听时,颜氏哭道:“天阿!只道与你一竹竿到底,白头相守,那里说起半路上就抛撇了,遗下许多儿女,无依无靠!还指望倚仗做伯伯的扶养长大,谁知你骨肉末寒,便分拨开来。
如今教我没投没奔,怎生过日?”
又哭道:“就是分的田产,他们通是亮里,我是暗中,凭他们分派,那里知得好歹。
只一件上,已是他们的肠子狠了。
那牛儿可以耕田,马儿可雇倩与人,只拣两件有利息的拿了去,却推两个老头儿与我,反要费我的衣食。”
那老儿听了这话,猛然揭起门帘,叫道:“三娘,你道老奴单费你的衣食,不及马牛的力么?”
颜氏魆地里被他钻进来说这句话,到惊了一跳,收泪问道:“你怎地说?”
阿寄道:“那牛马每年耕种雇倩,不过有得数两利息,还要赔个人去喂养跟随。
若论老奴,年纪虽有,精力未衰,路还走得,苦也受得。
那经商道业,虽不曾做,也都明白。
三娘急急收拾些本钱,待老奴出去做些生意,一年几转,其利岂不胜似马牛数倍?
就是我的婆子,平昔又勤于纺织,亦可少助薪水之费。
那田产莫管好歹,把来放租与人,讨几担谷子,做了桩主。
三娘同姐儿们,也做些活计,将就度日,不要动那资本。
营运数年,怕不挣起个事业?
何消愁闷!”
颜氏见他说得有些来历,乃道:“若得你如此出力,可知好哩!但恐你有了年纪,受不得辛苦。”
阿寄道:“不满三娘说,老便老,健还好,眠得迟,起得早,只怕后生家还赶我不上哩!这到不消虑得。”
颜氏道:“你打帐做甚生意?”
阿寄道:“大凡经商,本钱多便大做,本钱少便小做。
须到外边去,看临期着便,见景生情,只拣有利息的就做,不是在家论得定的。”
颜氏道:“说得有理,待我计较起来。”
阿寄又讨出分书,将分下的家伙,照单逐一点明,搬在一处,然后走至堂前答应。
众亲邻直饮至晚方散。
次日,徐言即唤个匠人,把房子两个夹断,教颜氏另自开个门户出入。
颜氏一面整顿家中事体,自不必说。
一面将簪钗衣饰,悄悄教阿寄去变卖,共凑了十二两银子。
颜氏把来交与阿寄,道:“这些小东西,乃我养命之资,一家大小俱在此上。
今日交付与你,大利息原不指望,但得细微之利也就勾了。
临事务要斟酌,路途亦宜小心。
切莫有始无终,反被大伯们耻笑!”
口中便说,不觉泪随言下。
阿寄道:“但请放心!老奴自有见识在此,管情不负所托。”
颜氏又问道:“还是几时起身?”
阿寄回道:“本钱已有了,明早就行。”
颜氏道:“可要拣个好日?”
阿寄道:“我出去做生意,便是好日了,何必又拣?”
即把银子藏在兜肚之中,走到自己房里,向婆子道:“明早要出门去做生意,可将旧衣旧裳,打叠在这一处。”
元来阿寄止与主母计议,连老婆也不通他知得。
这婆子见蓦地说出那句话,也觉骇然,问道:“你往何处去?
做甚生意?”
阿寄方把前事说与。
那婆子道:“阿呀!这是那里说起!你虽然一把年纪,那生意行中从不曾着脚,却去弄虚头、说大话,兜揽这帐。
孤孀娘子的银两,是苦恼东西,莫要把去弄出个话靶,连累他没得过用,岂不终身抱怨。
不如依着我,快快送还三娘,拚得早起晏眠,多吃些苦儿,照旧耕种帮扶,彼此到得安逸。”
阿寄道:“婆子家晓道什么?
只管胡言乱语,那见得我不会做生意,弄坏了事,要你未风光雨。”
遂不听老婆,自去收拾了衣服、被窝,却没个被囊,只得打个包儿。
又做起一个缠袋,准备些干粮。
又到市上买了一顶雨伞,一双麻鞋。
打点完备,次早,先到徐言、徐召二家,说道:“老奴今日要往远处做生意,家中无人照管,虽则各分门户,还要二位官人早晚看顾。”
徐言二人听了,不觉暗笑,答道:“这到不消你叮嘱,只要赚了银子回来,送些人事与我们。”
阿寄道:“这个自然。”
转到家中,吃了饭食,作别了主母,穿上麻鞋,背着包裹、雨伞,又分付老婆早晚须要小心。
临出门,颜氏又再三叮咛,阿寄点头答应,大踏步去了。
且说徐言弟兄等阿寄转身后,都笑道:“可笑那三娘子好没见识,有银子做生意,却不与你我商量,倒听阿寄这老奴才的说话。
我想他生长已来,何曾做惯生意?
哄骗孤孀妇人的东西,自去快活。
这本钱可不白白送落。”
徐召道:“便是当初合家时,却不把出来营运,如今才分得,即教阿寄做客经商。
我想三娘子又没甚妆奁,这银两定然是老官儿存日,三兄弟克剥下的,今日方才出豁。
总之,三娘子瞒着你我做事,若说他不该如此,反道我们妒忌了。
且待阿寄折本回来,那时去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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