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梦 追寻(第 3/4 页)
婉君和伯健圆房的日子择定在八月十五,中秋之夜。距离圆房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家里在外表上十分平静,周太太请了裁缝到家里来给婉君制了许多新衣。同时,油漆粉刷的工人开始穿梭不停地忙着修饰新房。周太太又翻出许多旧的画,什么石榴多子图,牡丹富贵图,燕尔新婚图……重新裱褙,用来布置新房。婉君成天躲在房里,不敢出去。却时时感到心惊肉跳,怔忡不已,生怕有什么事故要发生。
叔豪像发了神经病一般,开始每天送一两个小笼子来,婉君的桌上已经堆满了小笼子。这些小笼子使她心神不安,每个笼子上好像都飘浮着叔豪那傻里傻气瞪着她的大眼睛。每个笼子都会提醒她一件往事。一天,他送进的笼子里装着一只大墨蝶,他提着笼子站在门口,满头的汗,满身灰尘,袖管撕破了一大块。婉君皱皱眉,问:
“怎么弄的?”
“捉这只蝴蝶,”叔豪说,高高地提着笼子,“像不像以前吓走的那一只?给你捉回来,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婉君看看他那满头大汗的狼狈样子,感到心里一阵抽痛,她说:
“进来吧,擦一把脸,让我给你把袖子补一补!”
叔豪却惨然一笑,说:
“不敢劳动你了!”说着,他放下了笼子,用袖管擦擦额上的汗,自顾自地去了。婉君提起那个笼子来,望着那墨蝶在笼子里扑着翅膀,这才发现笼子上贴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李商隐的句子: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婉君把笼子放在桌上,自己坐在桌边,深深地沉思起来。
过了一天,叔豪又送进一个笼子,里面居然囚着一条已将吐丝的大蚕,笼子上也有一张纸条,龙飞凤舞地写着一首古诗:
春蚕不应老,
昼夜长怀丝,
何惜微躯尽,
缠绵自有时!
婉君把头埋在手腕里,痛苦地闭上眼睛。当第三天,叔豪又来打门的时候,婉君哀求地看着他说:
“求求你,别再送任何东西来了!”
叔豪望了她一会儿,掉转头就走了。婉君看着他负气走开,心中又是一阵抽痛,她把背靠在门框上,闭上眼睛,喃喃地说:
“别怨我!别恨我!别怪我!”
“谁怨你?谁恨你?谁怪你?”
一个声音问,她吃惊地张开眼睛,在她面前,伯健正微笑地望着她。她脸一红,转过身子想进房里去,伯健拦住了她,把她的脸托起来,仔细地凝视她,他的笑容收敛了,他的眼光柔和而又关注地在她脸上逡巡,然后,他用手指抹去了她面颊上的一滴泪珠,轻轻问:
“为什么?”
她转开头。
“没有什么。”
“不要进去,先告诉我。”伯健说,“有谁对你说过了什么吗?谁恨你?谁怨你?谁怪你?恨你什么?怨你什么?又怪你什么?告诉我。”
“没有,什么都没有。”她摇摇头说。
“是吗?”他深深地凝视她。“不愿意告诉我?不信任我,还是不了解我你的关怀?婉君,抬起头来,看着我!”
她抬起头,看着他,他面容严肃,眼光柔和而恳切,里面包含了太多的关怀和深情。他智慧的额角给人宁静的感觉,颀长的身子使人有一种安全感。她突然渴望倚靠在他怀里,让他帮她抵制一切困扰。但是,这些事又怎能和他讲呢?伯健的眼睛里浮起一片疑云,他担忧地说:
“婉君,是不是——”他咬咬嘴唇,“你不想嫁我?你不喜欢我?”
她猛烈地摇头,喘着气说:
“不是的,你别乱讲,没有的事……”
“那我就放心了,”伯健如释重负地说,对她安慰地笑笑。
“你知道,婉君,我那么喜欢你,我费了一段长时间来等你长大。你放心,婉君,你会发现我不是个专横的丈夫,我会待你十分好,你放心……”
婉君点点头,于是伯健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捧起她的脸,用手指抚摸她光滑的面颊。可是,突然间,一声冷笑传了过来,仲康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跑了出来,用折扇在伯健手腕上敲了一下,说:
“还没有圆房呢!在门口表演这一幕未免太过火了吧!”
伯健回过身子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是你,仲康!”
婉君一看到仲康就害怕,转过头,就要钻进房里去,但仲康抢先一步堵住了婉君的门,昂然地站着,冷笑地望着婉君说:
“还没变成嫂嫂呢,就先不理人了!”
婉君局促地看了仲康一眼,仲康的眼睛正狠狠地盯着她,嘴边依然带着笑,却笑得十分凄楚。她立即发现他樵悴了,他的眼睛下有着黑圈,面容非常灰白。她软弱地站着,觉得仲康的眼睛那么使人震撼,好像一直看进她的内心深处。伯健的声音响了,他在试着给她解围:
“仲康,别开玩笑,让她进去吧!”
仲康直视着伯健,憋着气说:
“大哥,你放心,我伤害不了她的!”
感到仲康的语气不大对,伯健诧异地看着他,说:
“怎么回事?你好像不大高兴。”
“我应该高兴吗?”仲康爆发地说,“八年前我行的婚礼,八年后你来圆房!婉君到底该算你的妻子还是我的妻子?大哥,别以为婉君一定该属于你!”
“你是什么意思?”伯健吃惊而又愤怒地问。
“你以为只有你喜欢婉君?”仲康咄咄逼人地说,“不,大哥,你错了!我爱婉君,婉君也爱我,八年前我和婉君行过婚礼,现在应该我和婉君圆房!”
“你爱她?她也爱你?”伯健颤声问,然后,他回过头来,望着婉君说,“是真的吗?”
婉君浑身颤栗,仲康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他的黑眼睛迫切地盯着她,他的眼光是热烈的、深情的、狂野的,他的声音沙哑而急切:
“告诉他!婉君,告诉他你爱我!”
婉君在他的眼光下瑟缩,她把头转向一边。仲康剧烈地摇撼着她的身子,他憔悴的眼睛里燃着火,用近乎恳求的声音说:
“你说呀!你说呀!你告诉他呀!”
伯健拉住了仲康,大声说:
“你不要胁迫她!放开她!”
仲康放了手,但他仍然死死地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婉君!你爱我,不是吗?”
“婉君,”伯健也开口了,“你是怎么回事?你到底爱谁?”
婉君发出一声喊,哭着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别逼我!”说完,就冲进了自己的屋里,倒在床上哭。哭了半天,忽然被一个奇怪的声音所吸引了,她顺着那声音看过去,原来是叔豪的一个小笼子里的一只纺织娘,正拉长了声音在唱着。她从床上坐起来,怔怔地看着这小东西,眼前又浮起叔豪用袖管抹眼泪的样子来。她咬住嘴唇,感到头晕目眩。一只蝉也加入了合唱,高声叫着:
“痴呀!痴呀!痴呀!”
这天晚上,她的丫头嫣红来告诉她,周太太叫她去。她敏感到是兄弟们争她的事闹开了。她忐忑不安地走进周太太的房间,一眼看到她的公公周老爷也在座,三兄弟环侍在侧,每个人都沉着脸。周太太看到她进来,立刻皱着眉问她:
“婉君,你说说看,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婉君茫然地望着周太太,周家老爷开口了:
“婉君,你原来说好是我们的大媳妇,怎么你又和我们老二扯不清呢?你要知道,我们是书香门第,可出不起丑,你是怎么回事呢?”
“我……”婉君张皇失措地说,“我没有……”
她低下头去,觉得什么话都无法说,只得闭口不语。
“婉君,”周太太说,“你是我一手带大的,疼大的,我爱你就像爱自己的女儿一样。现在,我们家老大老二都发誓非你不娶……”
“还有我!”一个声音突然加入,大家都吃了一惊,看过去,叔豪挺胸而立,张着大眼睛,注视着婉君。周太太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望着叔豪说:
“叔豪,你说什么?”
“妈,”叔豪昂昂头,傻呵呵地说,“您不知道,婉君喜欢的是我,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念书,吃饭,斗蟋蟀,踢毽子……我心里早就只有一个婉妹了!妈,你问婉妹就知道,她是不是最喜欢我?而且,婉妹和我同年,我们是比大哥二哥更合适的……”
“岂有此理!”周老爷勃然变色地说,“天下的女人又不是只有一个婉君,你们这三个孩子是发了疯了!”他气呼呼地看着垂首而立的婉君,又叹口气说,“红颜祸水!这女孩一进门我就觉得她美得过分,过分则不祥,果然如此!现在,你们准备怎么办呢?”
“爸爸,”伯健说,“一切总得遵礼办理,当初聘订给谁的,现在就应该给谁……”
“如果遵礼办理,”仲康说,“当初行婚礼的是我!”
“婉君,”周太太以开明的作风说,“这也是我不好,应该早早地就把你和三个孩子隔开,现在,你们闹得这样天翻地覆实在太不成话。事到如今,你自己说说这三个孩子中,你到底对哪一个有情?如今时代不同,一切讲自由,婚姻也讲究自由,那么你就自由选择吧!你说,你属意于谁?”
婉君的头垂得更低,仍然一语不发。
“你说话呀!”周太太逼着问。
“婉君,”伯健开口了,“你不要害羞,你就说吧!”
婉君依然无语。
“婉妹,”叔豪跺了一下脚,“你告诉他们嘛,我们最要好,是不是?”
“别吵,”仲康说,“让她自己说吧!”
婉君紧闭着嘴,咬着嘴唇,依然一语不发。
“简直荒谬!”周老爷拍着桌子说,“太不像话了!从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婉君自己的行为一定不检点,要不然怎么会弄到三面留情的地步!”
婉君迅速地抬头看了周老爷一眼,泪水冲进了她的眼眶里,她哽塞地说:
“我没有……”
“好了,”周太太说,“事已如此,发脾气也没用,她喜欢谁就让她嫁谁吧!婉君,你快说话呀!”
-->>(第 3/4 页)(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