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关灯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花语(第 3/4 页)

    金钱买得春多少。

    买花人笑,

    卖花人恼,

    红颜一例和春老。

    我念完了。我看到他抱着手臂站在车子旁边,静静地望着我,他的眼睛里有一种领悟和感动,过了好久,他长长地透了口气说:

    “一首好诗!好一句‘春光贱卖凭人要’!”他俯头看看车里堆着的花束,又看看我,看看我的花篮,摇摇头说,“‘红颜一例和春老’!太凄苦了!台湾,花不会跟着春天凋零的!”说完,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糟了!今天一定太迟了!”说着,他对我摆摆手,把板车抬出花圃,弄到广场上。我偎着篱笆门,目送他踏着车子走远了,才转身关上篱笆门。我的鞋子已被露水湿透了。

    提着花篮,我缓缓地走进我的房间。才跨进房门,我就看到鹃姨正坐在我的床沿上凝思,我的棉被已折好了,想必是鹃姨折的,这使我脸红。鹃姨坐在那儿,沉思得那么出神,以致没有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手中握着我的一件衬衫(我总是喜欢把换下的衣服乱扔),眼睛定定地望着那衬衣领上绣的小花。我站在门边,轻轻地嗨了一声,她迅速地抬起头来望着我,一瞬间,她那美丽的大眼睛中浮起一个困惑而迷离的表情,然后,她喃喃地说:

    “小堇!”

    我对她微笑。

    “鹃姨,你在做什么?”我问,一面想走到她身边去,但她很快地举起一只手阻止我前进,说:

    “站住,小堇,让我看看你!”

    我站住,鹃姨以一对热烈的眼睛望着我,然后她轻轻地走近我,突然把我的头揽在她怀里,紧紧地拥了我一下说:

    “哦,小堇,你长得这么好,如果你是我的孩子就好了!”

    不知怎么,我觉得她的声音中有些颤抖,我怜悯起她来了,可怜的鹃姨,她孤独得太久了。她到底只是一个平常的女人,在花与田地的乡间,她能得到多少慰藉呢?我用面颊摩擦她那浆得硬挺的粗布衣服,她身上有种使人亲切的肥皂香。我说:

    “鹃姨,离开乡下,到台北来和我们一起住吧!”

    她用手抚摩我的头、我的脖子,然后放开我,对我笑笑。她的笑容看起来怪凄苦的,她摇摇头说:

    “我不喜欢城市。”

    说完,她拾起我要洗的衣服走向门口,到门口她又回过头来,愉快地说:

    “小堇,今天给你杀了只鸡,等下多吃几碗饭!”

    我笑笑,鹃姨走了,我开始把花拿出来,忙着剪枝,插瓶。

    中午时分,一个骑着摩托车的绿衣邮差从黄土路上飞驰而来,我正和鹃姨倚门而立,看阿德制伏一条突然发怒的公牛,那公牛险些把他掀倒在地上,但他终于捆住了它,那牛被绑在大柱子上,还不住地在地下踢足,嘴里冒着白沫子。邮差的车声把我们的注意力全吸引过去了,鹃姨接过了信,看看封面,递给我说:

    “小堇,是你的信!”

    我一看封面,心就狂跳了起来,那是端平的字迹,我抢过信封,把它贴在胸口,顾不得鹃姨怀疑的目光,也顾不得掩饰我的激动情绪。我冲进了我的卧室,“砰”的一声把门关上,立即拆开了信封,倒在床上细看。

    这是一封缠绵细腻的情书,一上来,他责备我的不告而别,说是“害苦了他”,然后他告诉我他怎样用一副乒乓球拍子贿赂小弟说出我的地址,他说找不到我,他于什么都无情无绪了,最后他写:

    乡间有什么东西吸引你待那么久?赶快回台北来吧,我有一大堆计划等着你来实行,别让我望眼欲穿!

    看完了信,我心中痒痒的,恨不得马上回台北。门外有人敲门,我慌忙把信塞到枕头底下,起来打开门,鹃姨含笑地站在门外说:“谁来的信?男朋友吗?”

    我的脸发热,掩饰地说:

    “不是。”

    鹃姨也没有追问,只说:

    “来吃饭吧!”

    这天,我是食不知味了,那只特为我杀的鸡也淡然无味。整天我都心魂不定,神不守合。我想立即整装回台北,又觉得对此地有点茫然的依恋,不知道是鹃姨的寂寞使我无法遽别,还是花圃的花儿使我留恋,反正,我有些去留不定。晚上,我终于忍耐不住,对鹃姨说:

    “鹃姨,我想明天回台北去了。”

    鹃姨正在梳头,听到我的话,她的梳子猝然掉到地上。她愣了愣,拾起了梳子,转过身来望着我,呆呆地说:

    “小堇,是鹃姨招待得不好吗?”

    我大为不安,咬了咬嘴唇说:

    “不是的,鹃姨,只是我有一点想家。”

    鹃姨对我走过来,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她的眼睛并不望我,却直视着窗外,眼睛显得空空洞洞的。她用一种特殊的声调说:“小堇,你家里的人拥有了你二十年,你竟不能多分几天给我吗?小堇,伴着我生活很乏味是不是?明天让阿德陪你到高雄玩一天,大贝湖、西子湾……都蛮好玩的,只是多留几天吧。”

    我抱住她的腰,紧紧地偎着她,叫着说:

    “哦,鹃姨,我很爱这儿!我一定留下来,直到暑假过完!”

    4

    月光,好得使人无法入睡,整个广场清晰得如同白昼,那缕箫声若断若续地传来,撩人遐思。我悄悄地打开门,轻轻地溜到门外,我只穿了一件睡袍,脚上是从台北带来的绣花拖鞋。循着箫声,我向花圃走去,风吹在我裸露的手臂上,凉丝丝的,却使人分外清爽。

    花圃的篱笆门半掩半阖,我闪身入内,跟踪着箫声向前走,猛然间,箫声戛然而止,我看到阿德正躺在一片金盏花边的草地上,用一对炯炯发亮的眸子盯着我。我站定,对他笑笑。他坐起身来,粗鲁地说:

    “你跑到这儿来做什么?黑漆漆的,不怕给蛇咬一口?”

    “你不怕蛇,我为什么要怕蛇?”我说,想在草地上坐下去。

    “别坐!草上都是露水!”他说。

    “你能坐我也能坐!”我坐了下去,事实上,我的拖鞋早被露水浸透,睡袍的下摆也湿了一截。他拦住我,脱下了他的衬衫铺在地上,让我坐。我说:

    “你不冷吗?”

    他耸耸肩,算是答复。

    我坐在他身边,从他手里拿过那支箫来,这是用一管竹子自制的,手工十分粗糙,没想到这样一根粗制滥造的箫竟能发出那么柔美的声音!我用手抱住膝,好奇地望着阿德那张黝黑而缺乏表情的脸,静静地说:

    “阿德,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

    “我的故事?”他愣愣地说,“我的什么故事?”

    “你别瞒我,”我说,“你骗得了鹃姨,骗不了我,你为什么甘愿到这乡下来做一个花匠?好好的大学毕业生,你可以找到比这个好十倍的工作!到底为什么?一个女孩子吗?”

    他望着我,眼光是研究性的,发生兴趣的。然后,他摇摇头说:

    “什么都不为,没有女孩子,没有任何原因。”

    “我不信。”

    “不信?”他笑笑。“不信也得信,我只是喜欢花,喜欢植物,喜欢自然。我讨厌都市的百相,讨厌钻营谋求,讨厌勾心斗角!和花草在一起,使人变得简单,我就爱这种简单。”

    我摇头。

    “一般青年不是这样的,”我说,“如果你真如你说的原因,那么你太反常了。现在的人都是大学毕了业就想往国外跑,到纽约、到伦敦、到巴黎……到世界的繁荣中心去,没有人是像你这样往台湾的乡野里跑的。”

    “你也是那些青年中的一个吗?”他在月光下审视我。月色把一切都涂成了银白色,我们在月光下可以彼此看得很清楚。“你的梦想也是出国?”

    “出国未尝不是一条路,台湾地方小,人口越来越多,大学生多如过江之鲫,青年无法发展,自然就会往国外跑,何况欧美的物质文明毕竟是我们所向往的。不过,你要我为出国奔走、钻营,我是不干的,我只是想……”

    “想什么?”他问,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结婚,生孩子。”不知是什么力量,使我坦率地说出了心底最不为人知的一份秘密。在阿德面前,我好像不需要伪装,可是在别人面前,我一定要把这可笑而平凡的念头藏起来,去说一些堂而皇之的出国大计划。“结婚,生孩子。”我重复了一遍,用手去拔地下的杂草。“和一个相爱的人共同生活,拥有一堆淘气的小娃娃,越淘气越好。”我笑了。“那么,生活在什么地方都一样,台湾也好,国外也好。”

    “有对象了吗?”他问。

    “对象?”我想起端平,那温文的面貌和乌黑深邃的眼睛,心底一阵躁热。接着,我发现什么地叫了起来,“哦,我在问你的故事,倒变成你在问我了,告诉我,阿德,你没有恋爱过吗?”

    “没有。”他肯定地说,“跟你说吧,我有个木讷的大毛病,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同学们给我起一个外号,叫我红萝卜。”

    “红萝卜?为什么?因为你皮肤红吗?”确实,他的皮肤是红褐色的。“不止于此,主要,我不能见女孩子,我和女同学说话就脸红,女同学见到我就发笑,我也不知她们笑些什么。结果,一看到女同学我就逃走。”

    我大笑了起来,笑得好开心。他继续说:

    “更糟的是,我变成了女同学们取笑的目标,看到我,她们就叫我来,乱七八糟问我些怪问题,看着我的窘态发笑。继而男同学也拿我寻开心。我真恨透了那些人,恨透了和人接触,我怕见人,怕谈话,怕交际,怕应酬。于是,受完军训后,我就选择了这个与植物和自然生活在一起的工作。从此,我才算是从人与人的桎梏中解脱出来。”

    我不笑了,抱住膝望着他说:

    “可是,阿德,我觉得你很会说话!”

    “是吗?”他似乎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我没有再说话,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问:

    “你每天晚上都在花圃里吗?”

    “是的,我喜欢躺在这草地上。”

    “做些什么呢?”

    “不做什么,只是……”他停顿了一下,轻轻说,“听花草间的谈话。”

    “什么?”我叫,“花草怎会谈话?”

    “会的。”他说,“花有花的言语,如果你静静听,你会听到的。”

    “绝不可能!”我说。

    “试试看!”他微笑地说,“别说话,静静地坐一会儿,看你能听到什么?”

    我不说话,我们静静地坐着,我侧耳倾听,远处有几声低低的鸟鸣,近处有夜风掠过草原的声音,不知是那儿传来模糊的两声狗吠,草间还有几声蛐蛐的彼此呼唤声。夜,真正地倾听起来却并不寂静,我听到许多种不同的声音,但是,我没有所到花语!

    “怎么?你没听到什么吗?”他问。

    “没有!”我皱皱眉说。

    “你没听到金盏花在夸赞攻瑰的美丽?日日春在赞扬露珠的清新,大蜀葵在歌唱着月光曲,紫苑在和番红花交友,木棒和吊灯花倾谈,还有变色草正在那儿对蒲公英诉相思哩!”

    我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他的嘴角也挂着笑,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我说:

    “一个好游戏!没想到这些花儿正如此忙碌着!现在,我也听到了。常春藤在向茑萝吟诗,喇叭花正和紫薇辩论,大理花正把露珠穿成项圈,送给蔷薇小姐呢!”

    我们都笑了。夜凉如水,一阵风掠过,我连打了两个喷嚏。他说:

    “你该回去了,当心着凉。”

    确实,夜已相当深了,月儿已经西移,花影从西边移到东边了。我不胜依依地站起身来,懒洋洋地伸个懒腰。多么神奇而美好的夜呀!多么有趣的花语!阿德拾起了他铺在地下的衬衫,说:

    “我送你回去,小心点走,别滑了脚!”

    我跺跺脚,湿透的拖鞋冷冰冰的,冷气从脚心向上冒。没想到乡间的夜竟如此凉飕飕的。我领先向花圃外面走,走得很慢很慢,不住停下来去欣赏一朵花的姿势,和一片叶子的角度。阿德跟在我后面,也慢慢吞吞地走着,一面走,一面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我走到竹篱门口,脚下颠踬了一下,身子从篱门边擦过去,手臂上顿时感到一阵刺痛,不禁惊呼了一声。阿德对我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臂问:

    “怎么样?什么东西?”

    -->>(第 3/4 页)(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最近更新 重燃青葱时代 那年花开1981 讨逆 大医无疆 至尊战王 混沌天帝诀 巅峰学霸 我在直播间窥探天机 1979黄金时代 神州战神 重回1982小渔村 女总裁的全能兵王 我的异能悠闲生活 盖世神医 牧者密续 1987我的年代 华娱从男模开始 国民法医 超级修真弃少 修罗剑神
最多阅读 捞尸人 好运时间 丹霄万里 理我一下 顶级诱捕公式 慢性沉迷 仵作惊华 白色口哨 斗爱之冠 小蘑菇 他从火光中走来 离婚后前妻成了债主 刺青 黑天 漂亮朋友 蜜桃甜 盖世神医 过度接触【完结】 刚准备高考,离婚逆袭系统来了 完美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