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草莽》第一章(第 2/4 页)
学徒之余,简光伢是家里的第一生产力。
家里分田到户那年分到了两亩七分水田一亩三分旱地和四亩林地,随着父亲离世和母亲带着弟弟改嫁,家里少了三口人,变成了一亩六分水田七分旱地和两亩八分林地。林地里种的是油茶树,收获分丰年和穷年,可不管丰收欠收,永远不够一家人一年的食用。如果吃完了,接下来的日子菜里就不放油。不放油的菜俗称“红锅菜”,先不讨论“红锅菜”味道如何营养如何,光是把它做熟就是一门考验人的手艺,尤其是在以煎炒为主要烹饪手段的湖南,既要确保把菜炒熟,又要确保菜在锅里不烧焦,还要确保菜出锅后能吃。有句话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句话在湖南的说法是:懒婆娘炒不出红锅菜。在早年的湖南乡下,检验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将来是否能成为一个会过日子的婆娘,让她炒一盘“红锅菜”就一目了然。在这方面,简光伢是小能手,据吃过他炒的“红锅菜”的弟弟妹妹后来回忆,简光伢炒出来的“红锅菜”口味极佳,甚至值得怀念。旱地里除了种点瓜果蔬菜,主要作物是红薯。红薯是一家人度过年后那几个月青黄不接的主食。水田种水稻,一年两季。收完两季水稻,勤快的简光伢还会种一季小麦。即使一年收获三季,也不够吃,因为缺药少肥,产量往往不高,上缴完不堪重负的公粮,基本上所剩无几。青黄不接的几个月,红薯便派上了用场。多年后,已经飞黄腾达的简光伢只要听到有人说吃红薯有各种功效就忍不住想给对方开肠破肚,因为说这话的人绝对是坏了心肠。事实是红薯饭偶尔吃两顿还行,储存了一整个冬天的红薯糖分很高,香甜可口。可连续吃上几天就会让你怀疑人生,因为是高酸性作物,不能多吃,多吃伤肠胃,反酸水;又不能少吃,少吃不扛饿,身体乏力,没法干活。总之,你即使把命扔在地里,地里一年的长成也只够一家人吃喝,还不管饱,更别奢望质量。世代如此。
为了补贴家用,农闲的时候简光伢会随叔叔简有家各种折腾,春天捕野味,夏天挖淮山,秋天抓黄鳝,冬天贩木炭。辛苦自不必说,能把人累出屎来。但只要能挣到钱,简光伢都愿意干。也不能说是愿意干,是不得不干,不干不行,会死人。
2
简光伢最喜欢的副业是卖冰棍和逮兔子。
八零年前后,糖水冰棍的批发价在两分至两分五厘之间,零售价为五分,即使刨除变幻莫测的天气因素和满足自身口腹之欲所造成的耗损,利润依旧在百分之百。简光伢的贩卖冰棍生涯始于上中学那年。简光伢通过卖冰棍挣到了中学三年的部分学杂费。尽管利润高达百分之百,简光伢也没有像马克思说的那样变得为所欲为,更没有践踏一切人间法律。中学毕业后,简光伢便把这个暴利生意让渡给了村里其他年龄更小的孩子。
而逮兔子则是简光伢走上社会后最痴迷的副业。这个副业即娱乐又有收益,可以说是一项完美的副业。逮兔子严格上说是项脑力劳动,一般人干不了。俗话说“狡兔三窟”,逮过兔子的人都知道此言不虚。野生兔子的确有几处藏身之地,如果捕手没有相当的智力和经验,绝难得手。真正的高手看一眼洞口就能清楚知道里面有没有兔子,同时通过洞口的朝向就能判断出是否值得一试。如果洞口朝向山顶,即使洞里有兔子,有经验的捕手也会转身离开,因为事倍功半,甚至白忙一场。如果发现洞口朝向山下,恭喜你,你只要方法正确,兔子凶多吉少,而且事半功倍。
简光伢逮兔子的技艺远近闻名。据同时代的村民多年后回忆,简光伢是做陷阱的高手,只要出门了,基本上不会有跑空的时候。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简光伢年纪轻轻便掌握了一项震惊乡里的绝技,那就是远远瞧一眼兔子就能辨出雌雄。谁也不清楚简光伢是通过什么途径学会这门技能的,简光伢自己对此也讳莫如深,任谁也没透露半个字。因为这个时候简光伢已经在家里悄悄尝试一门他人从未涉足的副业,就是驯化野兔,然后人工饲养。在这个过程中,简光伢不想有竞争者。
简光伢想凭此副业发家致富。
遗憾的是这个副业最后以失败告终。简光伢发现,无论是已经成年的野兔还是刚刚分娩出来的兔崽子,它们都不安于被豢养。即使主人给它们提供远比野外安逸舒适的生活条件,它们也不妥协,要么想方设法逃跑,要么绝食自杀。简光伢尝试了好几次,最后得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科学结论,那就是兔子可能跟人类一样也在进化,此时的野兔进化到了已经无法被人类驯化的阶段。因此,简光伢的兔老板计划就此终结。
简光伢的兔老板计划终结还有另外一个更关键的因素,那就是八三年腊月老表何苦回村里过春节。
何苦是简光伢大舅何润年的第五个儿子。大舅何润年两口子生养了九个,奇迹般全都养大成人了。何苦在九个兄弟姐妹里行七,上面四个哥哥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何春香。何春香下面就是何必。何苦呱呱坠地的时候三年困难时期还没过去,正好何苦又生在青黄不接的春夏之交。父亲何润年去祖父的卧室报喜,顺便让祖父给孙子取个名字。被打倒的前国军上校兼“历史反革命”何祖卿听到家里喜添新丁,脸上毫无喜色,反而忧心忡忡:肠子都饿得打结了,你们还在甩籽,这是何苦——干脆叫何苦好了。
天意弄人,何苦偏偏是九个兄弟姐妹里唯一没受过苦的幸运儿,由于家里实在养不起,生下来没满月便过继给了三叔何继梅。何继梅是瓜洲市武装部的军医,抗美援朝期间被美军的燃烧弹烧伤了下半身,跟老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生下一个女儿后便再也无法派上用场。在那个特殊年代,军人家庭的物质条件远在工农阶级之上。过继给三叔的何苦交了好运,被养父母视如己出,衣食无忧。跟其他军人家庭的孩子一样,何必的人生也是小学、中学、参军入伍、分配工作。八二年和八三年,体弱多病的养父母相继辞世。眼看家道中落,在龙踞军分区医院做护士的姐姐何齐有幸嫁给了一个香港人,家族的繁荣又续上了。养父母不在了,唯一的姐姐又远嫁香港,何苦在瓜洲城里孤苦无依,逢年过节只能回到村里来。不过还好,养父母健在那些年何苦也没少往乡下跑,所以这么多年跟乡下的亲人也没有任何隔阂。
何苦这次回到村里,带回一个让家人瞠目结舌的消息,他辞掉了人家求之不得的铁饭碗,过完年就去龙踞投奔姐姐何齐。何齐的香港老公在龙踞开了一家纺织厂,听说纺织厂里的工人每个月工资也是何苦做法警的两倍。何苦作为小舅子,前去投靠,姐夫理应照顾,工资肯定比普通工人高。
多高?
“低于一百我不尿他。”何苦扬言。
一——个——月——赚—— 一——百!
大家的惊讶不难理解,在一个猪肉八毛钱一斤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砍两斤来吃的年月,一百元是笔巨款。别说在瓜岭,放之整个茶子坪乡也难找出一个月入百元的人。另外,众所周知,何苦最大的特点就是对任何事都喜欢夸大其词,他说的话大家往往会自觉打个对折。不过话说回来,五折不也还有五十块么,那也不少啊。
信与不信那是你的事。你不信,总有傻瓜信。
弟弟何必信了。
堂弟何文信了。
堂弟何雨生也信了。
三个傻瓜决定过完年跟何苦一起去龙踞闯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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