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草莽》第一章(第 1/4 页)
“简光亚”这个名字是简光亚来龙踞后认的干妈安慧真给简光亚取的。
一开始简光亚叫简光伢。简光伢一开始是湖南瓜洲乡下的一名木匠学徒。简光伢学木匠是子承父业。
父亲简有财肝癌离世那年,简光伢十三岁,上中学。在同样是木匠的祖父资助下简光伢得以中学毕业。八二年中考简光伢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考取了瓜洲医专。上中专在那个年代是贫苦农家子弟的首选。那个年代的中专含金量很高,毕业包分配、有编制,吃商品粮,无异于鲤鱼跳龙门。
可惜命运那一次并没有眷顾简光伢。
就在简光伢考上中专三个月前,祖父简万春犁田的时候不小心被铁犁铲伤脚踝。伤口触目惊心,筋骨全断,鲜血染红了脚下大片水田,被发现的时候人已不省人事,抬回家当晚便撒手人寰。导致惨剧发生的罪魁祸首是犁田的牛,那是从亲戚家借来的一头牙口不到两岁未经调教的半大牛犊。畜生轻佻莽撞,而祖父年迈体衰,人畜配合不当,惨剧便发生了。
简光伢更大的不幸在于下面还有一个孪生弟弟简光仔。简光仔这年同样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高中。兄弟二人都是可造之材,可家里的条件难以支撑兄弟二人同时深造。在外地工作的四舅何继模最初提出承担其中一个孩子的学费,然而这个提议却遭到了另外两个舅舅的抵制。另外两个舅舅的家庭也有困难,他们认为四舅理应优先接济兄弟,而非姊妹。四舅实在无法照顾到所有穷亲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口舌,他的这个高尚的提议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失去了四舅这个最后的金主,简光伢简光仔兄弟二人必须有一个做出牺牲。族里长辈一致认为应该让老二简光仔回家务农,理由倒也实际,老大简光伢上完三年中专出来就有铁饭碗,老二简光仔即使能考上大学也还要等数年。母亲何润物最后关头力排众议,选择让老二继续深造,老大回家务农。
母亲何润物持不同意见的根据是娘家一个知阴阳晓八卦的族兄何继会早年给简光伢看过相,说简光伢是无寿之人。何继会私下甚至放言,简光伢若能活过三十,他情愿短二十年阳寿。何继会祖上中过举人,本人也粗通文墨,在村里德高望重,他的许多话,大家往往奉为圭臬。因此,何润物以此为参考决定二个儿子的命运,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可恶的是,母亲何润物在做出这个决定后没出三个月,扔下两子一女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带着最小的儿子简光亮改嫁走了。
简光伢就这样手忙脚乱做了一家之主。
更残酷的现实是,这年夏天,在做木匠学徒的第一天,师父简有山便给简光伢的职业生涯判了死刑。在师父简有山眼里,简光伢完全不具备成为一个合格木匠的条件。身材矮小、性格羞怯、变态地讲卫生,所有这一切都说明简光伢不是吃百家饭的材料。然而这还不是全部,最关键还在于简光伢幼年时经历了一场持续多日的感冒发烧。高烧没有夺去简光伢的性命,却损伤了简光伢的大脑。高烧之后,简光伢再也无法自由支配自己的表情,脸部表情僵硬,目光像鹰隼一样只能凝视前方,同时身体从此失去了平衡感。简光伢的平衡感之差严重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永远无法直线奔跑,永远无法金鸡独立,即使站在离地半米高的矮墙上也迈不开腿,一迈腿就会摔下来。
可偏偏在九十年代前的湖南乡下,制作家具从来不是木匠的主业。木匠真正的用武之地在建筑领域,安门窗、架房梁、钉椽皮,等等此类,都是高空作业。一个面相不讨喜同时无法高空作业的木匠,就好比是一个晕血的人做了外科大夫,无疑是入错了行。要不是自己的亲侄子,师父简有山决不会收简光伢为徒。即使收下了,简有山也清楚,这个废柴将来会跟他叔叔简有家一样一辈子也出不了师,永远都将是一个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打下手的小工。
简光伢又只能学木匠。
简家是木匠世家,到简光伢这里已是第四代。曾祖简福成八十年前拖儿携女从山东逃难至瓜岭,之所以能被当地人接纳,就是因为身怀两门技艺,一是武功高强,能治跌打损伤;二是懂木匠手艺。曾祖简福成在世的时候对两门技艺做了明确安排:从山东带来的长子简万福及其后人继承形意拳,与当地女子简章氏生的后人则继承木匠手艺。
简光伢是简章氏一支的后人。
倒不是说简光伢不能学点别的,也可以。只是学别的手艺需要拜外姓人为师,得支付成本。俗话说学艺三年苦,民间自古有规矩,学艺三年,师父分文不取免费授艺,徒弟不取分文免费给师父做三年牛马。简光伢等不了三年,兄妹四人,除了随母亲改嫁走了的幺弟简光亮,家里还有一个上高中的弟弟简光仔和一个马上要上中学的妹妹简翠萍。学木匠,学徒期间一天的工钱是一块二(出师后一块八)。这一块二都归简光伢,因为师父简有山是嫡亲伯父,有义务关照这没爹没娘的侄子。一直以来,简有山对这个侄子都不抱任何期望,只求他在作业的时候别伤着自己就ok。
其实简光伢自己也不愿意学木匠。
简光伢当时真正想学的手艺是兽医,具体一点就是阉鸡剡猪。这门手艺不但速成,一年便能出师,而且轻快,不用下力气。最妙的是从业成本低廉,一把剖刀、一把剪刀、一把镊子、一根绣花针,再加上一罐医用酒精(或者雄黄),便可行走江湖。简光伢对这门手艺也确实兴趣盎然,以往谁家阉鸡剡猪,都会凑过去看一阵,几乎成瘾。
可是不行,简光伢不能学这门手艺。瓜洲当地自古有说法,从事这类“断子绝孙”手艺的人会折阳寿,家世清白四肢健全者皆不考虑以此为业。
跟简光伢的境遇对比鲜明的是师父简有山同期收的另一个徒弟何必。比简光伢小两个月的何必是村里公认的天赋异禀的后生,对任何事都兴趣盎然,且能做到极致。学习上亦是如此。就在同一年,何必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长沙师专。跟简光伢不一样,何必是主动放弃这次鲤鱼跳龙门机会的。父母年过六旬,几个哥哥已成家另过,家里还有一个得过脑膜炎傻得嫁不出去的姐姐。何必不想给家里添加负担,因此也辍学做了学徒。不同的是,学木匠对简光伢是赶鸭子上架,何必却是因为兴趣。
如果不出意外,未来的简光伢会是一个不入流的木匠,像叔叔简有家一样勉为其难学艺三年,出师即失业,最终不得不放弃本行,改行搞副业,东一锄头西一棒子,发现干什么都没有出头之日,人生惨淡。而何必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木匠,像伯父简有山一样凭手艺安身。
不过简光伢并没有为此感到悲哀,因为他发现,这是一个平等的时代,大家没办法共同富裕,但可以做到共同贫穷。在这个大背景下,无论成功失败,其实相差并不大。事实也的确如此,伯父简有山凭手艺养活了一家,叔叔简有家瞎折腾也没让家小饿死,两家人的生活并没有质的区别。简光伢的愿望很单纯,只要平均每个月能有二十块钱收入,家里种点粮食养点家禽,日子就能对付着过。
八十年代的瓜洲乡下,即使是师父简有山这种从艺几十年的老师傅,他的手艺其实也不足以安身立命。家家都穷,打家具盖房子通常只有婚娶喜事的人家才需要,而且多半集中在秋冬两季,一年至少有一半时间这门手艺派不上用场。另外木匠在乡下是个大众职业,村村都有三五个七八个,僧多粥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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