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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三百五十章 倾国之力(第 4/4 页)

    “学者所称五帝,但尚书只载尧以后的事,而诸子百家谈论皇帝时,出入地方有很多,并不可信。”

    “太史公西到空桐山,北过涿鹿山,东临大海,南渡江淮,于地方故老相传中考察五帝事迹,最后选‘言尤雅者’为五帝本纪,置于全书之首。”

    司马迁这话什么意思,五帝真正事迹,百家说法很多,而且年代久远,不可真正考证了。

    所以我选了最‘雅正’的说法来五帝本纪,作为史记第一篇文章。

    司马迁还补了一句后来读史者‘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

    司马迁这句话就是给后面看史记的人听的。你以为司马迁没看过竹书纪年?恐怕比这更黑暗的都有。

    “然则真相重要否?“章越直视天子,“人尚可当面说谎,何况口耳相传的传说?更遑论白纸黑字记载的、距汉已数千年的往事。“

    不要刻意去追求真相,在你心理没有一定接受度时,真相是很可怕的。特别是‘浅见寡闻’者。

    而作为帝王更要明白,当你没能力改变真相时,就不要触及真相。

    章越继续道:“……不过陛下既要读史……”

    天子本是失望,见章越话锋一转,当即动了心思问道:“侍中,不过什么?”

    章越道:“近来新著一部史书,由司马光所著的资治通鉴可为经筵之书。”

    “先帝以‘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赐名,臣以为陛下要读史可先读此书。”

    天子闻言本是大喜,但听司马光所著不由眉头一皱。

    章越道:“陛下万万莫轻此书,此书第一句‘起著雍摄提格,尽玄黓困敦,凡三十五年’,便知司马公著此书严谨用心之至。”

    这是阳岁阴岁的说法。著雍摄提格就是戊寅年,玄黓困敦就是壬子年。

    意思是周纪这本书起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尽周烈王七年。

    作为编年体,司马光使用太岁纪年,并请了刘羲叟负责编年。

    天子点点头道:“明日便讲资治通鉴,不知何人可以胜任?”

    章越道:“臣举御史郭林,臣自幼从其父读书,受益匪浅。臣为官后多次尝举之。但随司马光不肯出仕。”

    天子道:“如此守道君子,必是良师。“

    章越当即道:“臣今日来还有一事启奏陛下,方才户部尚书曾布言,若对西北用兵,今岁开支将骤增一千两百万贯,明后两年更是不计其数。”

    曾布起身道:“启禀陛下,确有此事,眼下国库虽可维持,但若骤然增支,恐难以为继。”

    年幼的天子眉头微蹙,看向章越:“章卿可有良策?“

    章越道:“西北钱粮所支绝不可减之分毫。”

    他顿了顿,继续道:“民间棉布钱钞之利,贵在细水长流,绝不可竭泽而渔。臣请继续推行方田均税法,清丈天下田亩,彻查豪强隐田!“

    天子虽年幼也明白这是得罪豪强的事。

    哪有那么多做蛋糕的办法,分蛋糕也是必须的。

    章越沉声道:“臣愿一力承担此责。先前所定考成之法,正是要中枢督促地方,层层问责,确保官吏实效。“

    天子缓缓颔首。

    章越陈词后,曾布亦要有所表态。他道:“臣在户部也开源节流,大不了砸锅卖铁,挖地三尺,也绝不耽误朝廷经略西北的大计。。”

    天子凝视二人片刻,忽然道:“二位爱卿皆为国尽忠,但似乎忘了一事。“

    他起身道:“两位卿家随朕面见太后。“

    章越、曾布等大臣随驾至向太后殿外。天子先行入内,命二臣等候。

    章越与曾布肃立殿外,静候传召。殿内隐约可闻天子与向太后的低声商议。约一刻钟后,内侍躬身引二人入内。

    垂帘后,向太后静默。

    唯有铜鹤在徐徐地吐着燃烟。

    天子端坐御案,忽朗声诵道:

    “五季失图,猃狁孔炽。艺祖造邦,思有惩艾。爰设内府,基以募士。曾孙保之,敢忘厥志!“

    诵毕,天子目光灼灼:“此乃先帝亲笔御诗。三十二座内库,皆以诗中一字为名。“

    “先帝在世时,曾告诉朕,他清点过一共是五千万贯有余。乃变法二十年所筹得。日后图灭夏之用!”

    章越闻言,袍袖微颤。

    说到这里,天子看凝视二人道:“朕与太后商量过,这激增的一千两百万贯军费,一分不少!钱从朕这取。”

    “悉数从内库封桩钱支取。”

    “明后两年,亦复如是。”

    曾布面露惊色,眼底却闪过喜意。

    章越伏地叩首:“皇太后、陛下圣明!只是这内库乃先帝心血“

    天子抬手道::“此非朕之意,实乃先帝遗志!“

    少年皇帝的声音陡然铿锵:“灭党项非独国事,更是朕为人子之孝道!“

    “莫说搬空这三十二库,纵倾尽内帑,朕亦在所不惜!“

    “国家大计之下……哪怕是朕这宫里的铜鹤都要化了铸箭!”

    章越,曾布看了一眼御座前的铜鹤道:“臣领旨。”

    垂帘后向太后徐徐道:“老身也不喜如此生事,但这也是先帝的意思,也是陛下之所愿。”

    “老身另有一议,三年之内,宫中停止一切营缮之事。”

    “除了太皇太后之外,自老身,陛下而起,膳食减去一半,以为表率。”

    珠帘轻颤间,太后的叹息几不可闻:“老身与陛下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了。余下的便托付二位卿家了。“

    章越与曾布深深拜伏,额头触地:“臣,领旨。“

    章越直起身子后目光如炬道:“若三年之内党项不灭,臣愿伏罪!“

    “待陛下亲政之日,臣必呈给陛下一个——仓廪实而武备修,四夷服而天下安的大宋!“

    说完章越起身离殿,曾布亦叩拜后离殿。

    天子目送章越,曾布二人离去。

    待二人退出殿外,曾布终于按捺不住,疾步追上章越:“侍中!侍中留步!“

    章越回头看了曾布一眼,脚步一停道:“怎说?”

    见章越驻足,曾布神色激动,挥袖激扬道:“有如此贤明的太后天子,何愁党项不灭!“

    忽见章越神色淡淡,曾布立即会意,急忙补救道:“当然全凭侍中算无遗策,在朝中运筹帷幄!下官在户部定当……”

    “不急,你想好了再说。”章越伸手打断曾布,抬眼望向宫墙外的流云缓缓地道:“方才我在御前立誓,你也听见了,这三年之期”

    曾布咬得牙关作响道:“今年便往西北拨一千五百万贯!明年最少两千万贯。”

    他猛然拱手道:“今岁朝廷上下节衣缩食,砸锅卖铁,也不可能短了西北将士分毫。”

    “三年之内,曾布誓要助相公完成灭党项之宏图伟业。”

    章越徐徐点头:“钱已给你备妥。”

    此刻他声音如雪落寒潭:“你我莫要负圣恩,要以性命报答国家!“

    曾布重重地点头。

    另一个时空历史上元祐财政混乱不堪。因废除新法,朝廷收支失衡,财政亏空。

    神宗二十年变法立下三十二库,积攒下的钱财,也不知到底用到何处去了?

    还有那些消失在历史尘埃中的变法心血,帝王将相深深的叹息。

    而今,历史重新开始了。

    ……

    深夜。

    一道道政令从政事堂发出。

    从关中至泾原的各条官道上,车马辎重如龙,蜿蜒百里不绝。

    永兴军路与秦凤路的州仓全部打开,昼夜不休地忙碌,渭河漕船首尾相接堵塞河道。民夫们弓着脊背将一袋袋朱红“封桩“印记的粮米垒成了山。

    军器监的匠户正将新铸的床子弩与神臂弓装车,桐油浸泡的弓弦泛着冷光,箭簇成箱的铁矢碰撞声如金戈交鸣。

    夜色降临,陇西官道两侧的火把如长龙般点亮。

    浸透松脂的火把下,数千甲骑迎着贺兰山吹来的北风挺进。身后则是军器监特制的“霹雳砲“被牛车缓缓拖行在崇山之间。

    西北战事一起,大宋以倾国之力,将二十年积蓄的军辎投送往陕西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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