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 画工还欠费工夫(第 3/4 页)
冯京道:“你说消弭党争是痴人说梦。但章度之敢用'照陵学士'四字相召,便是看准了老夫放不下嘉祐年间的君臣相得。”
“我见一见侍中再说。”
……
章越重回都堂。
以侍中兼尚书左仆射拜相,自从蔡确、章惇、韩缜先后罢去,司马光卧疾在府。
章越总摄宰相事,吕公著虽辅之,但人望功绩都不如章越。
不过章越都堂后,一改旧事,原先是宰执们每三五日一聚都堂。堂吏们抱着文书将诸厅各司禀告,蔡确在朝时,一贯是他得之专决,同列难争之。
司马光曾建议蔡确在都堂会议时,让每一事由宰执们各抒己见,不过蔡确对司马光不作理会。
而章越秉政之后大改其议。
冯京抵达都堂后,听说堂吏言语,章越将三五日一聚都堂,改为一日一议大为讶异。
他素来知道章越勤于政事,这一日一议的制度,也只有他方能身体力行。
冯京抵至都堂后,本是要在廊下等候宰执聚议之后再入内。
“当世!”
却见一身紫袍章越未戴幞头,雪落在肩头也浑不在意,竟亲自出迎至廊下。
冯京慌忙长揖:“岂敢劳侍中亲迎!“
章越执其手笑道:“公乃平章军国重事,三朝耆宿,章某迎一迎又何妨?“
章越道:“以往元丰故事,宰执三五日聚都堂一议。”
“我如今召众宰执们,每日都聚在都堂之上,让宰执们从容各抒己见,充分商量后,再决断其事。”
冯京明白三五日一议,事务多,宰相一言而决,除非大事才有商量机会。
一日一议,无论大事小事都可以让宰执各抒己见。
冯京迟疑地问道:“此是一时,还是长久。”
章越笑道:“作为元祐执政的故事,垂范后世,你说是一时,还是长久。”
冯京见章越恢复宰执聚议之事,不由动容。
冯京抵达都堂后,见右相吕公著,枢密使苏颂,尚书左丞李清臣,右丞张璪,枢密副使黄履围坐于堂上。
众宰执环坐共商国是。
他望着廊下鱼贯而立的堂吏们,每人怀中都抱着高及下颌的文卷等候接见。这一幕场景确实蔡确执政时所未见。
冯京目光回堂内,吕公著正与苏颂低声交谈,李清臣和张璪对坐审阅文书,黄履则向堂吏询问细节。这般景象,恍如二十年前韩琦主政时的中书省。
哪似当年堂吏们只能战战兢兢候廊下,待蔡确朱笔批阅后方敢挪步。
冯京知章越要消弭党争,若真正实行众相议事,倒真可以恢复到嘉祐时风气。
众相议事之后闲聊。
冯京对章越道:“嘉祐时,韩魏公主中书,若官吏问政令,魏公则道问集贤(曾公亮),问典故,则问东厅(欧阳修),问文学则问西厅(赵忭),唯有大事才出面裁决。”
“今日侍中此举真有嘉祐风气。”
章越笑道:“我话岂是随便说的,自今日始,恢复嘉祐旧制——每日聚议,众论佥同而后行。”
冯京道:“天子垂拱而治,群臣勤政协恭——这才是太平气象!“
这时堂吏恰在此时呈上鄜延路急报。章越却不急于拆阅,而是转示吕公著:“晦叔先观之。“
待众宰执传阅完毕,他才徐徐问道:“诸公以为当如何处置?“
众宰执们又恢复嘉祐时各抒己见的场景。
冯京望着堂外渐高的日影,眼眶渐渐模糊。
……
送走冯京后,章楶走入都堂。
但见堂外碎雪扑簌,而章越伏案疾书,紫袍袖口沾了墨迹也浑然不觉。
章楶静立案前,抬眼目光却落在那份墨迹未干的熟状上——“枢密副使章楶除陕西五路行枢密使“。
“质夫,“章越搁笔,溅起几点墨星笑道,“明日你便启程赴西北。“
章楶看着章越草拟的熟状心情激荡,但仍是问道:“这不是沈存中的差遣吗?”
章越笑道:“存中长于练兵制械,但灭国之战非你章质夫不可!“
烛火猛地一跳,映得章楶眼中泪光闪烁。
章越看章楶这般,章越在西北执行的浅攻进筑战略,就是偷师自历史上的章楶。
他笑道:“质夫,你当年被闲置时,我不是一再与你言道留此有用之身,暂作蛰伏,日后必有东山再起之日。”
“你此去接任行枢密使后,将全面接管西北防务,我问你灭党项当以何为首?”
章楶闻言情绪激动,灭党项之功,青史彪炳——这样的重任竟真落在自己肩上。
感谢苍天,将此名垂千古之功绩落在自己身上。
“侍中“章楶刚要开口,章越已抬手制止向旁问道:“陛下经筵已毕吗?”
“尚未。”
他对侍从道:“备驾武英殿,请官家移步。“
章越转向章楶道:“质夫你随我向官家面呈此事!”
雪粒扑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章楶深吸一口气,整肃衣冠向章越深深一揖。
二十年沉浮,半生抱负,尽在此中了。
风雪中,章越与章楶二人持伞齐行入宫。
殿前下了一层薄雪,二位大臣在雪中留下两行脚印,不久看到武英殿的轮廓在雪幕中若隐若现。
殿门内侍们都被冻得或呵手,或缩脖,或瑟缩身躯。
内侍们似谁都没有预料到,有大臣会冒着寒雪而至。
此刻内侍石得一一摆佛尘已迎出殿门外,冒着风雪等候着章越与章楶。章越回朝之后,向太后立即将之前被高太后被贬出京的石得一,李宪重新召回朝堂。
等石得一看见二人冒雪而至对内侍们骂道:“没眼色的奴才,没见到侍中亲至吗?”
几名内侍闻言忙打了伞迎上章越,章楶。
石得一亲自上前拂去章越衣袍上的积雪,迎入了殿中。
而此刻武英殿殿中早升起了铜炉,内侍正忙碌往铜炉里添炭。
而蔡卞,李宪随侍在天子一旁。
天子望着殿中三人高的熙河路地图,上面留着满满先帝的朱批御笔。先帝驾崩后,高太后不喜兵戈之事,命内侍将此图收起。
而今此图重见天日,犹待新墨!
章越引章楶拜见天子,然后向天子引荐道:“陛下,这是前枢密副使章楶!”
章楶郑重一拜。
天子扶起章楶道:“朕听先帝说过卿家,卿家雪藏十年,料来以待今日之事。”
“今日朕将国事托付于卿,必是得人。”
章楶闻言哽咽,仿佛看见熙宁年间那个在西北风雪中策马巡边的自己。
章越看向一旁蔡卞,蔡卞微微摇了摇头,这番话显然是天子自己言语,非他所教。
章楶道:“先帝在朝锐意进取,决意征伐,服我汉唐旧疆。”
“臣此生之志乃恢复先帝未竟之愿!”
天子闻言手抚《熙河开边图》道:“李克用留给李存勖三矢雪恨,朕虽不才亦不敢有片刻忘了祖宗之仇,先帝之恨!”
闻言李宪,石得一都是唏嘘不已。
天子转过身对章楶道:“以后卿便是朕的曹彬,王朴,有何良策尽言之!”
章越对章楶点点头让他尽管直言。
章楶道:“昔王朴平边策以上,朴以大而脆者为易,小而坚者为难,今日有人言,王朴误国,不如先难而后易为之,灭北汉逐契丹复幽燕,而后南下岂如今百年受契丹之迫的窘境。”
“此为书生误国之论。国兴之初,先平江南,晚定河东,次第不能易也。”
天子看向一旁的李宪。
李宪向天子点点头,旋即命添炭的内侍们退下。
天子示意章楶继续说。
章楶道:“攻取党项也是这般,熙河路为易,次泾原路,鄜延路为难矣。”
“本朝于鄜延路与党项败多胜少,所胜皆在熙河路,泾原路。”
“此番李秉常再犯鄜延路攻我米脂寨,我不该在此应他,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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