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上下左右(下)(第 3/4 页)
杨铮道:“我亦持崇儒兄此念。我华夏与四夷之分,便在于此。自羲皇一画开天,肇启华夏,便有了教化传承。至圣人出,为万世师表,至今传承不息。受教化者,不单单是读书人,亦包括每一个华夏子民。小弟父母皆是农人,并不识字,然而他们也知忠孝节义,也知礼义廉耻。”
(ps:伏羲一画开天为华夏最早的创世神话,载于先秦时的楚帛书中。盘古开天的神话最早见于三国时吴国人徐整的《三五历经》中。秦州为羲皇故里,当地人自然更认同前者。虽为传说,但杨铮以此论开端,说服力更强。)
秀才们都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杨铮的话。
杨铮又道:“然而良善之辈,未必就会始终如一,圣人、君子总是极少数。还有许多犯下国法族规的罪人,也未必在此之前就是恶人。就是读了圣贤书考中进士者,在官位上触犯朝廷律令的恐怕也不少吧。难道他们就不知道是非善恶么?‘人’与‘非人’,或许就在一念之间。”
胡忻叹道:“是啊,君子慎独,若不能时时自修自省,免不了便要行错、踏错。”
杨铮道:“上月古记铁铺被人诬告,祝同知开堂审案,几位兄台都是在场的。究此事之因,是有人起了贪念,许多‘非人’的恶行,便是因此而起。小民不读圣贤书,自是要仰仗知书之人教化,同时也要有律法威慑,使之知善恶的同时也心怀敬畏。”
听了杨铮这一番话,秀才们再去看桌上已经变得极淡的图样,就觉得“人”与“非人”之分,还真是如此。这不仅是因为杨铮的话入情入理,更是因为他的立论合圣人之道。不管孟子还是苏轼,其权威性自然是不能和孔子相比的。
马世杰道:“小友高论,当真让人耳目一新!”李宗书道:“李某佩服。”
吕成亮忽然笑道:“方才我说你是墙头之草,你便扯了这么一通,是想说我等俱是墙头草么?”
杨铮笑道:“岂敢岂敢。草立墙头,左右摇摆皆因风势,并不由己。读书人养浩然正气,为人处事当凭本心。”
胡忻道:“小友说得好。正所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如此方为大丈夫!”
赵澍坪等人也都称善。他们虽然不赞同孟子的一些观点,但对其道德理论却不能不服气。
众人吃喝谈论了半天,这会太阳垂下山头,院中冷了起来。吕成亮让人将杯盏碗筷收了,在堂屋中重新摆开。他也购置了铁炉子,堂屋里便支着一个,打开风门通了火,再加些石炭进去,众人坐在炉边很快就感觉到了暖意。
冬天生炉子的好处显而易见,但对于从来没烧过煤的秦州人来说,并非一下子就能接受。吕成亮、赵澍坪、胡忻三人因与杨铮比较熟,对他弄出来的东西比较信服,这才到古记铁铺各订了几个。此时李宗书和马世杰见确是利于取暖,便也动了购买的念头。
因石炭运距较远、售价较高,能烧得起的只是少数人家,铁炉的销售也就不必去花什么心思。知州那里送过了,生员当中也有人买了,这种宣传力度就足够了。用不了多久,不差钱的人家该买的自会去买。
如果到了明年,能够制出实用的四轮马车,使运输成本大大降低,让普通百姓也烧得起煤,再去运营这门生意才算有些意思。
又过了些时候,天色将晚,吕家家仆来报有人接杨铮回家,杨铮便向秀才们告辞。
吕成亮道:“大家谈兴正酣,你何必这么早回去呢?”
赵澍坪道:“是啊,咱们秉烛夜谈,岂非美事?”
胡忻道:“你家又不远,再迟一些也不妨吧?”
杨铮道:“承蒙相公们不弃叨陪末座,已是受益良多。铮读书时日尚浅,几位兄台所言的许多典故经义都还不懂,只有回去好好读书,下次才好继续叨扰。”
李宗书道:“小友何必过谦,你或许书没我们读得多,识见却大大不凡。”
吕成亮笑道:“既是要用功读书,那就不耽误你了。只是你又拿邸抄去看,就不怕分心么?”
杨铮道:“正所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家天下事事事关心。’小弟可不愿做死读书之人。”
胡忻赞道:“此联甚好!”
马世杰道:“闻小友此联,当浮一大白!”
吕成亮道:“确是好联,来来来,共饮一杯你再走!”
杨铮听到秀才们赞许,却不禁暗叫一声糟糕。一时大意,竟然忘了这会还没有东林书院呢,想来这副对联即便已经有了,也不会流传太广。这事还不好解释,否则会更说不清楚。幸好这一联立意虽高,用词却浅显易懂,尚不算突兀。
当下装作无事人一般,与秀才们干了一杯,拿了两份邸抄告辞而出。五个秀才将他送至小门院外,相互拱手作别。这等礼遇自是未将他当成小童生,而是可平等交往的朋友。
月盈与栓子、黑娃三人候在外面,见杨铮出来,上前相跟着往杨家坪行去。
月盈道:“娘见天都暗了二哥还未回,便让我们来寻你。”
杨铮道:“时候不早了,是该回去读书了。”
四人走在路上,说了些熔铜及油印之事。快到村子时,这一段路折而向北,仰头便可见那颗大如灯盏明亮异常的新星。北极星在其下方,其光芒相较之下也是黯然失色,再向下差不多远的位置,在山头之上,北斗七星只露出一半。
前几天月盈等人都听杨铮说过,这只是正常天象,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眼见着那星越来越亮,都不禁有些惊惧。
杨铮见大家突然都不说话了,忍不住摇了摇头。不多时四人进了村子,各自回了家。
杨铮与秀才们边吃边聊,这会食也消得差不多了,回到屋中便点起蜡烛读书。
他拿起《宪问》那卷,翻到“子产惠人”一章,见其后朱熹注曰:“子产之政,不专于宽,然其心则一以爱人为主。故孔子以为惠人,盖举其重而言也。”心想,这算不算是耍滑头啊?随即将这卷书放在一旁,将正读的那一卷取了出来。
月盈给杨铮倒了杯水放在桌上,说道:“二哥,你说那颗天星,过阵子就会消失了?”
杨铮见月盈眼中隐隐带着些惧意,便放下书卷,说道:“其实天上的星就和人一样,是有寿数的,只不过星之寿数比人要悠长得多,有亿万年之久。天上那颗异星,原本只是颗不起眼的星,眼下寿数到了,便回光返照大放光芒。或许过上半年,便即烟消云散了。”
月盈缓缓点了下头,道:“原来是这样啊。”在桌子另一边坐下来,摆上黑板准备画字。
杨铮见月盈变得有些伤感,不禁心中暗笑。小姑娘长大了,开始悲春伤秋,这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比心中惊惧要强得多。
转念又想到,儒家的天人感应,是吸收了墨家天罚之说,以天地异象来警示君主。在皇权社会,这固然有其积极的一面,让皇帝心存敬畏,行事不至于毫无底线。据说成祖文皇帝迁都后,雷火焚毁了奉天殿,便疑是惹恼了太祖在天之灵,为此惊惧不已。
但另一方面,将天地异象与皇权联系起来,却也严重阻碍了科学的发展。数学及一些自然科学或成禁学,或止步不前,与此关系极大。
华夏文明的发展,在科技方面比较偏重于实用性,一直是以技术为主,而不重视理论的归纳总结。而且就是技术研究,也常被统治阶层斥为奇技淫巧,因而虽然可以在某一方面、某一领域做到领先,却一直未能形成完善的体系,可谓先天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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