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一 铁头蓝背蟹壳青(第 3/4 页)
大块头看了,连连点头,却嘴角微现不屑之色,洋哥哥也递给他一只圆网罩,大块头如法炮制,打开乌砂盆,只见网罩下的蛇蛐蛐儿,也站在盆中间,比黑炭的大了一两分,触须修长,头如墨染,中间一块白斑,背若铁铸,微微隆起,双翅黑底灰纹,酷似五步蛇身上的斑纹,躯体修长厚实,双腿粗壮有力,双尾戟张,不可一世,目如点漆,顾盼有神,起翅鸣叫,旁若无人,“瞿瞿”声沉稳喑哑,得意扬扬。
大块头问:“俺的蛐蛐儿不赖吧?”
黑炭连连点头,道:“好虫,堪称一品蛇虫白头翁。”
大块头道:“俺的蛐蛐儿,个儿比哥大,按说应称重量再比的,赢了哥也不光彩,黑炭哥,你还是换个大的来比吧。”
黑炭道:“无妨无妨,本人的蛐蛐儿特别,个子不大,却精于打斗,就像柳三哥,打遍天下无敌手,莫非对手都比他个儿小吗?不见得吧。本人的蛐蛐儿,每斗必赢,赢得老子都腻烦啦,哪天输了,也好让老子开开眼界。”
柳三哥听了暗暗好笑,谁赢谁输无关紧要,只想快点比完,自己好找黑炭办事,忍不住,插了一句:“也许,不是柳三哥本事好,是运气好。”
黑炭白了他一眼,道:“运气好?说得轻巧,好一回两回,是运气好,老打老赢,一个人的运气能老好么?不懂,不要乱说,再乱说,给老子出去。”
柳三哥忙道:“对不起,不敢了,不敢了,在下再不多嘴了。”
大块头道:“黑炭哥,那可是你自己说的哟,不换大个儿蛐蛐来比了,到时候,可别怨俺事先没提醒。”
黑炭道:“不怨不怨。”
他眉头一皱,记上心来,道:“咦,是不是你怕了?要怕了,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按理临场退赛,要交百分之十的违约金,念你是外乡人,本人就不跟你计较了,违约金也不要了,要退就退,哪来那么些啰嗦。”
大块头急了,道:“怕啥怕,俺是一片好心,全当驴肝肺了,比就比,明摆着是稳赢的,不赢白不赢。”
黑炭道:“在谁的盆里比?”
大块头道:“恐水土不服,还是在小弟的盆里比吧。”
黑炭又问:“谁当‘草手’?”
所谓“草手”,就是在斗蛐蛐儿时,用蛐蛐草儿,引逗双方蛐蛐儿打斗的人。
在斗蛐蛐儿时,“草手”非常讲究,好的“草手”,在斗蛐蛐儿时,能不偏不倚,居中引逗,让双方的蛐蛐儿各显本色,凭自身本事,打败对方。
作弊的“草手”,正好相反,能将较弱的蛐蛐儿,挑逗得斗志昂扬,冷不防,咬对方要害一口,从而胜了强者。
一根蛐蛐草儿,握在谁的手里,有时,能决定斗蟋蟀的成败。
大块头搔搔头,尴尬笑道:“不好意思,俺惯了,不做手痒,俺做草手吧,黑炭哥?”
丝瓜精看不过去了,道:“大块头,你做得过份了,哥与你虽是兄弟,也不得不说句公道话,哪有这么比的,啥都依你了,还比啥比。”
大块头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低头呐呐道:“俺不做手痒。”
黑炭被他一口一个黑炭哥叫得不好意思了,对大块头道:“行行行,依你还不行么,就你做草手吧,不过,当两只蛐蛐儿牙口咬上了,你手里的蛐蛐草儿,就得放在八仙桌上,不能碰了,行不?”
大块头道:“这个俺懂。”
黑炭对洋哥哥道:“给他草儿。”
洋哥哥站在一旁,嘴唇上早含着根蛐蛐草儿,那草儿茎干笔直,一头的草须,批得绵长蓬松,是根好草,手一扬,取下草儿,递给大块头。
大块头手拈草儿,左看右看,喜笑颜开,十分高兴。
接着,黑炭手一伸,洋哥哥是个玲珑剔透的店伙,与老板配合默契,知道他要蛐蛐罩儿,即刻从怀中取出,递了过去,黑炭移开圆网罩,将铁头蓝背蟹壳青过到罩儿里,又移开大块头盆上的圆网罩,将蟹壳青过到他盆里。
然后,将蛐蛐罩儿放在八仙桌上。
蟹壳青刚到乌砂盆里,毕竟有些生分,触须转动,茫然四顾,有点不知所云的模样,莫明其妙的向一旁走了几步,这么一来,白头翁的位置,变成了在它的左侧,白头翁看得明明白白,强敌入境,危险临近,它抖擞精神,悄没声息,张开一付拖地乌龙牙,贴着盆底,一声不响,从一侧向蟹壳青悄悄靠近,真像一条准备起势扑噬的毒蛇。
此时,若草手公道,通常会下草将蟹壳青引逗到一侧,双方虫儿,可展开正面打斗。
大块头却手拈草儿,纹丝不动,黑炭鼻孔里“哼”了一声,朝他看了看,大块头装“木”,装作没看见,拈着草儿动了动,草须只在盆边上一舔,却终究未下,黑炭气量大,也就算了。
起初,蟹壳青的触须成扇状向前扫探,双眼直视前方,并未察觉凶险临头,白头翁却十分奸滑,触须直竖,甚至往身后倒竖,竭尽全力,不让触须触碰到对方身上,免得对方惊觉,直到白头翁逼近,蟹壳青的触须才扫着了白头翁的触须,骤然察觉,大事不好,立马腿脚一纵,旁撤一步,疾转身躯,扎稳马步,双翅怒震,瞿瞿鸣叫,张开一付赤焰牙,呈八字状,迎了上去,蟹壳青身躯不大,牙却大,牙色老辣,牙背结实,牙口锋利,端的一付拖地好牙,不过,毕竟白头翁偷袭在先,蟹壳青晚了一步,一步错,步步错,白头翁此时也开叫了,声音嘶哑,瞿瞿逼人,抢先扑咬,占尽先机,加之体量又大,一时间,咬得蟹壳青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白头翁左咬一口,进一步,右咬一口,进一步,步步起酒劲,不依不饶,稳扎稳打,蟹壳青有点疲于应付,频频后退,退到盆边,已到无路可退之际。
大块头鼻孔哼了一声,看一眼黑炭,笑道:“黑炭哥,看来有点不妙啊。”
“谁?”
大块头道:“当然啦,你的虫顶不住啦。”
黑炭道:“你笑得有点早,早笑不吉,后必遭殃。秦始皇横扫六国,笑了,项羽取而代之;项羽所向披靡,笑了,刘邦胜了。”
大块头道:“啥早笑不吉,不信,等着瞧,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黑炭笑道:“但愿本人的虫输了,老赢老赢是啥滋味,知道不?”
“高兴。”
黑炭道:“不对,是乏味,麻木,空。”
“黑炭哥,你有点怪,俺不懂。”
黑炭道:“看看,本人的虫又要赢了,真没劲。”
大块头忙去看乌砂盆里激斗的虫儿。
只见蟹壳青斗到走投无路之际,腿脚已上了盆壁,腿脚上的爪子,紧抓壁上,头顶头,牙夹牙,拧头撕咬,白头翁大喜,斗得兴起,也纵上了盆壁,两只虫儿,一上一下,在壁上夹咬,如今蟹壳青在上方,白头翁在下方,居高临下,自然占尽优势,夹咬一阵后,白头翁发觉占不了便宜,便向盆下撤了一步,蟹壳青见苗头不对,不能让他撤走,便一改撕咬作风,赤焰牙使劲一夹,紧钳对方乌龙牙,死不松口,一时,白头翁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挂在壁上,进退无门,便发了个狠,乌龙牙使劲往后一撬,就在白头翁发力猛撬之际,蟹壳青双腿在壁上一纵,整个虫身一个前滚翻,肚皮朝天,向前飞纵,由于双牙紧钳,两力相合,白头翁也肚皮朝天,来了一个后滚翻,两只虫儿,交牙钳咬,肚皮朝天,凌空而起,又重重坠落盆底,却依旧你死我活,互不松牙,朝天蹬着腿脚,翻滚挣扎,不死不休,一会儿,终于翻过身来,顶头咬斗,你进我退,不死不休,厮杀得异常邪乎。
至此,蟹壳青逆袭成功,双方打成了平手。
此时,大块头看呆了,手中的蛐蛐草儿已成废物,遇到极品蛐蛐儿,其实,草手通常是多余的,只有想使坏的草手,会在已方劣势时,拨弄草须,将敌方挡开,并趁敌方走神之际,以草须诱引已方虫儿,攻敌不备,从而获胜。
这种胜,胜是胜了,却输了人品,为道上人所不齿。
大块头倒没坏到这个地步,他手中拈着蛐蛐草儿,看得目不交睫,嘴角挂下一长溜口水,也不晓得擦一擦,黑炭双指一夹,将草儿从他手中抽出,扔在堆着赌资的果盆里,大块头竟莫知莫觉。
突地,两只蛐蛐儿牙口紧钳,不遑稍息,齐地从乌砂盆里一蹦,身在空中,方才松了牙口,一个翻身,纵落八仙桌上。
大块头惊叫:“小心虫儿跑了,罩儿,罩儿,俺要蛐蛐罩儿。”
他想去捉蛐蛐儿。
黑炭低声喝道:“叫只卵,住口!”
大块头见黑炭眉头打结,眼缝里挤出两道黑亮锐利的目光,隐隐透着杀气,死盯着自己,由不得心头别别一跳,打个寒噤,忙以手捂嘴,刹住了口。
旁观众人,俱各看得津津有味,热血沸腾,一时目瞪口呆,忘乎所以。
此时,柳三哥竟也忘了找黑炭出城的事,只想看个究竟,两只虫儿究竟鹿死谁手。
斗蟋蟀此风由来已久,而尤为苏杭俗间所好,其斗状奇出怪样,结局往往出人意表,也难怪为世代流俗所好,可惜后世演变为赌局,则为世人诟病。
诟病归诟病,好看却也着实好看。
却见两只蛐蛐儿,落在八仙桌上,相距三尺,却并不逃窜,各自原地鸣叫,摆动触须,转着身子,找寻对手,大约听见了对方的叫声,两只虫儿,循着叫声,边叫边走,相向而行,相距尚有尺把远近,便急不可待地冲了上去,再度在八仙桌上,一个张着乌龙牙,一个张着赤焰牙,捉对儿狂咬厮杀,翻滚缠打。
有顷,黑炭见双方虫儿斗得酣畅淋漓,在八仙桌上,一时难分胜负,总不是了局,便抓起桌上的蛐蛐罩儿,罩住虫儿,拢在手中,那对虫儿,依旧牙口紧钳,死不松口,兀自火气未消,瞿瞿乱叫,在黑炭手心里翻滚厮杀,竟连人的手也不怕了,似是双方怒火中烧,挑衅对骂,定要杀个你死我活,方能善罢甘休。
黑炭将虫儿过到乌砂盆里,这对冤家脚刚着盆,便继续,双牙紧钳,在盆中上下翻滚,如此死缠赖打了一阵,蟹壳青打得兴起,双腿一撑,铁头一顶,头上的三条黄色斗丝,此时金光绽现,白头翁竟被顶得一个踉跄,蟹壳青趁势牙口一松,退后一步,身子疾转前冲,从一侧咬住白头翁脖子,再不松嘴,白头翁脖子乱甩,瞿瞿惨叫,张着乌龙牙,无处下喙,有顷,蟹壳青牙口一松,向旁抢出一步,在白头翁脖下左侧前脚,咬了一口,竟咬下一只前脚,白头翁疼得脖子一缩,还未等它缓过神来,蟹壳青即刻抢前一步,锋利的赤焰牙,再次咬住白头翁受伤的脖子,紧钳不放,白头翁疼得瞿瞿乱叫,脖子乱甩,乌龙牙张得再大,也无用武之地,蟹壳青故技重施,松牙一顶,疾转前抢,进一步,咬一口,第二次,咬断了白头翁左侧的中脚,如此一来,白头翁左侧转动不灵,便处处受制,已成被动挨咬之局。
柳三哥看得深受启发:蟹壳青不光打得勇猛,还打得聪明;白头翁吃亏在只知蛮打,不懂机变,打得毫无新意,所以,为对方所制。
黑炭笑问:“大块头,还打不打?”
大块头面色变了,嘴却死硬,道:“打,怎么不打,俺的蛐蛐儿好后发涨,鹿死谁手,难说得很哪。”
黑炭道:“好,那就打吧。”
大块头道:“能不能暂停一下,俺把虫儿向空中扔三下再打?”
黑炭道:“不行,扔三下的虫儿会发疯,放进盆里,就会疯打,此为下流招数,无论南北,都不允许,亏你说得出口!”
大块头自知理亏,脸涨得绯红,不吱声了。
一品蛇虫白头翁毕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即便打到这等地步,却依旧张着乌龙牙,与蟹壳青死磕。
突然,砰砰砰,斗室的门敲得山响,继而用脚猛踹门板,吼道:“开门开门,捕快缉查,再不开门,以通匪罪论处。”
柳三哥心头一惊,难道哥被捕快识破了?
哎呀,剑没带,看来,免不了一番激烈打斗,不知自己是白头翁呢还是蟹壳青?谁胜谁负,毫无把握可言。
管他呢,出水才看两腿泥,走着瞧吧。
撞门声大,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飘坠,吊灯也有些晃悠。
洋哥哥先就怕了,道:“怎样,老板,开不开?”
黑炭道:“再不开,门就踢飞了。”
洋哥哥去开门,黑炭忙将盆盖盖在蛐蛐盆儿上,只隐隐听得两只蛐蛐儿,依旧在盆里恶斗怒叫,在漆黑的盆里,谁胜谁负,无人知晓。
大块头道:“怎么,捕快抓人?”
黑炭道:“别怕,天塌下来,老子顶着。”
话音刚落,门大开,呼啦啦,冲进来七八个手执刀剑的捕快,不由分说,眼明手快,见人就摁脖子,揪衣领,刀架脖梗,吼道:“老实点,不许动,谁动砍死谁。”
柳三哥装作吓得瑟瑟发抖,跟众人一样,抱着脑袋,听凭摆布,明知捕快是冲着自己来的,不过,不信捕快已识破庐山真面目,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轻易出手。
为首的正是盗贼克星李得胜,他脖梗贴着张膏药,脖子有点歪,看来昨晚一杯道长的“手刀”下得颇重,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李得胜目露凶光,对所有斗室内的人,一个一个,过细察看一遍,之后,走到黑炭跟前,拍了一下捕快架刀的手,捕快收刀,退后一步,他朝黑炭冷笑道:“搞啥名堂?黑炭,老子叫了半天门不开,莫非斗室里藏着柳三哥?”
黑炭低三下四,胁肩诌笑,道:“爷,哪儿话,给小人十个胆,也不敢窝藏柳三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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