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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四十九章 那个一(第 4/4 页)

    苏店就离开前院,去了后院坐着,哪怕师父不在了,她还是规规矩矩,不敢去正屋那边的台阶坐着,也不敢去那条长凳上坐着。

    石灵山掀起帘子,看着师姐,哀叹一声,愁死个人,郑大风这个王八蛋!鬼话连篇,害人不浅,前些年听了这个老光棍的那个馊主意,在旧朱荧王朝一处战场遗址,遇到了那个于禄,就说了句自己其实不是苏店的师弟,是她的儿子……结果打那之后,挨了一拳不说,师姐就再没给他什么好脸色了,甚至直到今天,都不太乐意与他说话了。

    石灵山轻声问道:“师姐,有心事?”

    苏店好像没听见。

    石灵山小声问道:“师姐,是不是想师父啦?”

    苏店没有转头,只是说道:“看铺子去。”

    石灵山唉了一声,欢天喜地,屁颠屁颠跑回前院,师姐今儿与自己说了四个字呢。

    苏店确实在想人,不过不是她最敬重的师父,而是她的叔叔。

    曾经有一口龙窑,有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子,脏兮兮的,让人都分不出男孩女孩,不过反正谁都不会在意。

    她的叔叔,因为受不了街坊邻居的眼神和那些戳脊梁骨的话,就贱卖了田地,跑去当窑工。而叔叔为了她好过些,都没与人说两人关系,叔叔只是私底下求了那个姚师傅,让她在那边力所能及做点琐碎小事,才在那边留下了。

    后来叔叔死了。

    她觉得还不如留在小镇给人骂死,总好过给人打了个死,再自己拿碎瓷片戳死。

    苏店一想到这里,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

    那些年里,偶尔叔叔喝了酒,也会说些心里话,大概是因为她从来不说什么,每次都只是默默听着,所以误以为她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

    叔叔说,看我的眼神,就像瞧见了脏东西。我都知道,又能如何呢,只能假装不知道。

    躲不开,跑不掉啊。也不怪他们,是我自找的。

    叔叔给她取了个小名,也就是现在的“胭脂”,其实她很不喜欢,甚至一直厌恶。

    他在心情好的时候,就会与她经常念叨一句话,“小胭脂,你是女孩子,喜欢胭脂水粉,是顶好的事情。”

    那些年里,叔叔唯一能够欺负的,其实就是那个矮矮瘦瘦的草鞋少年了。

    因为那个少年太穷,还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最没有出息的叔叔好像只有在那个姓陈的那边,才会变得有钱,要面子,说话有底气了。

    她曾经很多次,远远看过那个比她年纪大一些的家伙,在拉坯的时候,他会微皱眉头,使劲抿嘴,但是每次做出来的东西,还是不行。

    叔叔在最后来,还对她说过,小胭脂,以后要是遇到了事情,去找那个人,就是那个泥瓶巷的陈平安。他会帮你的,肯定会的。

    但是也不要经常麻烦别人,次数多了,一样会惹人烦的。

    当时她并不知道,这差不多就是她叔叔的遗言了。

    苏店坐在台阶上,缩着身子,怔怔出神。

    有天夜里,泥瓶巷,一个专门换了一身洁净衣衫的高瘦汉子,趁着宅子的主人,需要盯着窑火,连夜偷摸回了小镇。

    一个黝黑枯瘦的小女孩,负责帮叔叔在巷口把门望风。

    男人翻墙进了院子,只是犹豫了很久,徘徊不去,手里攥着一只胭脂盒。

    在那之前,男人还偷偷去了趟杨家药铺,找到了那个性情孤僻的老人,买了一份药膏。

    之所以怕死,竟然就只是因为怕疼,上吊死相难看,投水死得是多难受啊,想一想就怕得不敢死,这让男人越想越伤心,真是个娘们。

    男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喜欢坐在水边,或是裁剪红纸,或是给相依为命的小姑娘扎辫子,他做事情,除了从小就最不喜欢的庄稼活,其实都很心灵手巧。在河边,也会对着水面,不停转头,就像在照镜子,经常抬起手掌,轻轻捋过鬓角。当窑工,是辛苦活计,可没有单间可住,一个大老爷们,照镜子,给人撞见了,得挨一堆闲话。

    他曾经最讨厌的人,可能谁都想不到,不是那些欺负他惯了的家伙,而是那个泥瓶巷出身的草鞋少年。

    因为少年看他的时候,眼睛里,没有嘲讽,甚至没有可怜,就像……看着个人。

    但陈平安越是这样,他这个娘娘腔心里边越难受。

    他恨不得所有人都是腌臜货色,他宁愿那个少年,跟所有窑工一个德行,所以他就越喜欢挑头,针对那个出身泥瓶巷的窑工学徒,煽风点火,阴阳怪气。

    直到那一天,他闯下大祸,断了龙窑的窑火,躲在山林里,少年其实第一个发现了他的踪迹,但是却什么都没有说,假装没有看到他,事后还帮着隐瞒踪迹。

    后来他被打断了双腿,在床上休养了半年光阴,到最后照顾他最多的,还是那个不懂得拒绝他人请求的黑炭少年。

    也是在那段岁月里,他这个娘娘腔,才会与陈平安经常聊天,不过少年寡言,多是男人在说,少年听。

    “陈平安。”

    “你是个怪人,其实比我更怪,不过你真的是好人。”

    “老话又说好人不长命,又说好人会有好报的,你觉得呢?”

    “你也不知道,是吧。”

    “等你再大些,就会知道当个好人,会很辛苦。”

    偶尔陈平安才会说一两句心里话,说自己算什么好人,一样很想打他,只是你给刘羡阳一次打怕了,我就不用出手了。

    最后两人的那次对话,是娘娘腔想要送给陈平安一件东西。

    “送你件东西,是我唯一值钱的物件了。”

    是那珍爱异常的胭脂盒。就像他这辈子所有的精气神,所有对生活的美好希望,都藏在了里边。

    但是少年当时坐在门槛那边,摇着头说道:“不要。”

    “不脏哩。”

    “不是嫌脏,就是不喜欢。我拿了又没用,总不能卖了换钱。”

    “拿着吧,就算我求你了。我想好了,以后再也不能被骂像个娘们了,如果没人帮我保管那这盒胭脂,我又得忍不住看一眼,看一眼就要多看几眼,多看几眼,就又要忍不住涂抹点,开始惦念这个月的工钱,到时候又要被人骂娘娘腔。”

    可是最后,少年还是没有收下那只胭脂盒。

    所以那一晚,男人才会偷溜回小镇泥瓶巷,翻墙去了陈平安的祖宅。

    可是到最后,娘娘腔还是没有按照最早的初衷,刨土埋下那只胭脂盒,而是重新翻墙到了巷子,藏在了离着宅子很近的小巷里边,没对着院门。

    那个娘娘腔的想法和理由,很简单,怕脏了干干净净的地儿。

    走到巷子门口,男人牵起小姑娘的手,回头望去,满脸泪水,闭上眼睛,心中念念有词。

    只是希望老天爷开开眼,不用瞧自己,就看看那个陈平安好了,保佑好人有个好报。

    ————

    听着那个骑牛少年的言语,陈灵均愣了愣,啥名字来着,真没听明白,只得问道:“道友找谁,能不能再说一遍,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可以为道友带路啊,槐黄县城这儿的大街小巷,我闭着眼睛都能走下来。”

    这位外乡道人要找的人,名字挺奇怪啊,竟然没听过。

    少年道童却笑道:“我自己找就是了。修个知道,乐趣所在。”

    陈灵均对此也无所谓,先以心声与那头青牛试探性问道:“这位道友,听不听得懂我说话?要是听得懂,就点个头啥的。”

    毕竟少年道童先前称呼了一声“道友”,说不定就是个修道有成的精怪,可不就是同道?

    见那头青牛无动于衷,陈灵均彻底放心,原来是个还没开窍的晚辈,哈哈,对牛弹琴,对牛弹琴了啊。

    由此可见,这位骑在牛背上少年的道法,定然高不到哪里去。

    不然山巅的仙家坐骑,没个中五境修为和炼形神通,谱牒仙师好意思带出门?

    这才与那少年道童提醒道:“过客道友,你这坐骑不会跑了吧?撞着了路人,可就不好了。赔钱事小,还要吃官司的,尤其是撞了小镇百姓,即将入秋,留在县城这边没挪窝的老百姓,很快就要忙得很,哪怕收了笔钱,可耽误了秋收,又挨了顿皮肉苦,终究不美。”

    少年道童笑道:“道友先前不是说在整个北岳地界,你的名头都很响亮吗?”

    陈灵均白眼道:“帮朋友,再讲讲义气,咱们也不能胡来啊,怎么也该占点理吧,真要撞了人,那就是咱们理亏了,对方愿意拿钱私了,你没钱,我当然可以掏钱,不谈什么借不借还不还的,可人家要是非要拽着你去县衙那边说理,我还能如何,县令又不是我儿子,我说啥就听啥。”

    道童点头,缓缓道:“有道理。”

    就仨字,结果少年还故意说得慢悠悠,就像是有,道,理。

    陈灵均听得头疼,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位道友,不太实在,道行不太够,说话来凑啊。

    道童翻身下了青牛背,问道:“你跟那位陆掌教有过节?”

    陈灵均嘿嘿笑道:“我跟他能有啥过节,那么个远在天边的老神仙,境界有真珠山那么高,道法有龙须河那么长,我这小胳膊瘦腿的无名小卒,高攀不起。”

    少年笑问道:“可曾晓得自己的本来面目?”

    陈灵均犹豫了一下,摇头道:“天生地养,没爹没娘的,谈啥本来不本来的。”

    少年站在原地,说道:“道友这个说法,颇有意思。单刀直入,直指心性。”

    陈灵均乐了,“哈,道友你一个游方道士,咋个说些佛家语,也不担心自家祖师爷怪罪?道友,为人要心诚啊,哪怕祖师爷听不着,还是要悠着点。”

    少年一笑置之,又问道:“你家那位老爷,就不帮你查查,寻宗问祖?百姓人家,对待此事,尚且有那家谱族谱,更何谈道友这样的修道之士。点几炷香,在路边烧点纸,就当遥敬祖荫也好。”

    陈灵均又开始忍不住掏心窝子言语了,“一开始吧,我是懒得说,自打记事起,就没爹没娘的,习惯就好,不至于如何伤心,到底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事儿,经常放在嘴边,求个可怜,太不豪杰。我那老爷呢,是不太在意我的过往,见我不说,就从不过问,他只认定一事,带我回了家,就得对我负责……其实还好了,上山后,老爷经常出门远游,回了家,也不怎么管我,越是这样,我就越懂事嘛。”

    “你觉得天底下最大的山水相依,是什么景象?”

    “想这玩意儿做啥,有锤子用嘞。道友,你给说道说道?”

    “浩然九洲,像不像浮出水面的九座山,或者就只是一座山,只是被四海环绕?”

    陈灵均闻言点头,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大笑道:“道友这个说法,一样颇有学问啊。”

    陈灵均踮起脚尖,偷偷拍了拍一根牛角,“我家有个山头,四季如春,漫山遍野的奇花异草,甘甜青草茫茫多,管够。”

    青牛微微摆头,好像看了眼那个青衣小童。

    陈灵均点点头,欣慰道:“一听到吃,悟性就来了,是好事,以后说不定真可以修行仙家术法。”

    少年道童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青牛背脊,示意收一收脾气。

    此次游历这座小镇,他是追本溯源,看一看到底何为一。

    从河边去了一座龙窑的那个僧人,是想要知道那个一,是怎么成为一的。

    至于学塾外边的老夫子,则是想要知道这个一,要往哪里去。

    好个画地为牢万余年的青童天君,竟然不惜以火神阮秀和水神李柳作为皆可舍弃的障眼法,最终步步为营,环环相扣,瞒天过海,竟敢真能让原本没有半点大道渊源、一位面目崭新的旧天庭共主,成为那个一,即将重现人间。

    泥瓶巷陈平安,那个靠着吃百家饭长大的少年,如果此后没有意外,最终就有最大可能,成为那个一了。

    绝非一开始就是如此。

    杨老头就像亲手悄然打散了那个一,然后任由小镇甲子之内的所有人,去争夺那个一,是所有人都有资格争夺此物,哪怕是阮秀和李柳这样的神灵转世,一样有机会。一切命好的,命薄的,命硬的,谁都有机会,人人有份。

    阮秀,李柳,李希圣,李宝瓶,窑工娘娘腔男子,杏花巷马苦玄,泥瓶巷宋集薪,真龙稚圭,李槐,刘羡阳,顾璨,赵繇,林守一,苏店,谢灵……

    所有人都悄无声息,不知不觉身在此局中。

    再加上骊珠洞天本就错综复杂的极多脉络。

    正因为如此,才会天机不显,无迹可寻。更何况前有齐静春,后有崔瀺……

    陈灵均看着那个少年道童,问道:“咋回事,走神啦?还是不好意思让我帮忙带路,瞎客气个啥,说吧,去哪里。”

    道祖笑道:“你家那位老爷,很厉害啊,有机会是要见一见。”

    陈灵均拍了拍少年道童的肩膀,然后满脸得意洋洋,叉腰大笑道:“道友说废话了不是?”

    一位老夫子笑着来到青衣小童身边,拍了拍陈灵均的脑袋,笑道:“跟道祖说话,别没大没小。”

    陈灵均一手拍掉那个老夫子的手,想了想,还是算了,都是读书人,不跟你计较什么,只是笑望向那个少年道童,“道友你真是的,名字取得也太大了些,都与‘道祖’谐音了,改改,有机会改改啊。”

    少年道童笑道:“道祖又不是名字,只是一个别人给的道号,我看就不用改了吧。”

    那个中年僧人跟着出现在了大街上。

    陈灵均一时语噎,看了眼远处的僧人,再抬头看了眼身边满脸慈祥笑意的老夫子,最后望向那个少年道童,陈灵均深呼吸一口气,一个扑通跪地,双手合十,高高举起,默不作声,真不是他不讲礼数,而是这仨,先敬称哪个才是对的?好像先喊谁,都不对啊。不管了,先磕九个响头为敬,就当给每人磕三个,反正三教祖师你们就不用计较这点小事了。

    老夫子双手负后,说道:“要我看啊,事已至此,何况暂时来说,其实也还是没个定数的,所以见就别见了,还不如直接去旧天庭遗址忙正事,世间事就留给人间人。”

    道祖笑了笑。

    至圣先师也笑了起来。

    陈灵均嗑完头,悄悄抬头,发现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他娘的不管了,再磕九个,不,十八个响头!

    中年僧人看着牌坊楼那佛家语的匾额,莫向外求,再看了眼神仙坟那边,双手合十,佛唱一声,行愿无尽。

    道祖看了眼杨家药铺后院的一间屋子,有封信,是留给陈平安的,信上边就一句话,可曾吃饱?

    老夫子叹了口气,好个齐静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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