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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四十九章 那个一(第 3/4 页)

    所谓的先生学生,陈平安又能教什么?好像什么都教不了崔东山。

    只是久而久之,陈平安就真当自己是崔东山的先生了。

    周海镜哑然失笑,放下水碗,“陈宗主说笑了,我是渔民出身,乡野村姑一个,与鱼老前辈这样的武学大宗师,哪怕每天烧高香,都攀不着半颗铜钱的关系。”

    她继续道:“顺便说一句,陈宗主就别一口一个周先生了,听着别扭。直呼其名好了,喊周姑娘也行。反正咱俩年纪不会相差太多,就当是一个辈分的人好了。”

    见那个年轻剑仙不言语,周海镜好奇问道:“陈宗主问这个做什么?与鱼老前辈是朋友?或是那种朋友的朋友?”

    周海镜好像恍然大悟,一脸惊讶道:“难不成陈宗主还与鱼虹学过拳?”

    陈平安摇头道:“之前听都没听过鱼虹。”

    周海镜打趣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总不至于是见色起意吧?我怎么看陈宗主都不像是这种人啊。我可是听说山上神仙,看待女子姿色,与山下男子看待美色,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

    陈平安说道:“这次不请自来,冒昧拜访,是有个不情之请,如果周姑娘不愿回答,我不会强人所难。可如果愿意说些往事,就算我欠周姑娘一个人情。以后但凡有事,周姑娘觉得棘手,就只需飞剑传信落魄山,我随叫随到。当然前提是周姑娘让我所做之事,不违本心。”

    “听着很好,事实上呢?”

    周海镜啧啧道:“我差点都要以为这会儿,不在家里,还身在葛道录的那座小道观了。”

    陈平安笑道:“明白了,我喝完这碗水就会离开,不会让周姑娘为难。”

    看着那位青衫男子持碗喝水,周海镜说道:“陈宗主真是个讲究人。”

    陈平安疑惑道:“为何有此说?”

    周海镜笑着抬起白碗,“没什么,以茶代酒。”

    陈平安抬碗,抿了一口。

    周海镜看在眼里,她脸上笑意盈盈。

    明明出身豪门甲族,能够将就,而且“将就”得自然而然,不让旁人觉得突兀,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讲究。

    地方上的世家子,豪门贵胄,周海镜在学成拳法之后,游历诸国,还是见过一些的,绣花枕头很多,道貌岸然不是个东西的,也不少,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有倒是有,就是不多。

    只是眼前这位,一身青衫长褂下边,那双一尘不染的布鞋,泄露了天机。

    在这满是鸡粪狗屎猪圈的寒酸地方,不愧是来去如风、脚不着地的剑仙。

    这些人,心中的有些瞧不起,内心的轻蔑,其实是很难藏好的。在周海镜看来,还不如那些摆在脸上的狗眼看人低。

    这些个高高在上的谱牒仙师,山中修道之地,久居之所,哪个不是在那餐霞饮露的白云生处。

    周海镜突然问了个问题,“如果让陈宗主选,是不是宁愿喝白水,也不喝粗茶。”

    陈平安说道:“说实话都无所谓。”

    周海镜手指轻敲白碗,笑眯眯道:“当真?”

    又有些讲究人,过得惯一穷到底的清贫生活,干脆什么都没有,两袖清风,说是安贫乐道,唯独受不了需要每天跟鸡毛蒜皮打交道的钝刀子穷酸,有点小钱,偏偏什么好东西都买不着。

    陈平安笑道:“这有什么好糊弄周姑娘的。”

    喝过了一碗水,陈平安就要起身告辞。

    周海镜叹了口气,“陈宗主好像还是有些不甘心,你这一走,我不得更心慌啊,所以不妨有话直说,打开天窗说亮话,说不定我就改变主意了。不过说完之后,我们可就真要井水不犯河水了。”

    陈平安点点头,“那我就说几句直话,不会与周姑娘兜圈子。”

    周海镜嫣然一笑,“孤苦伶仃行走江湖,生死都可以看淡,计较不了太多。陈宗主其实不必如此,越这么客套礼数,反而让我担心是黄鼠狼拜年。”

    陈平安笑道:“虽然不清楚葛岭、宋续他们是怎么与周姑娘聊的,但是我可以肯定,周姑娘最后会答应加入大骊地支一脉,因为需要一张护身符,觉得杀了一个鱼虹还不够,不算大仇得报。”

    “先前火神庙擂台那场问拳,周姑娘的示弱,极有分寸,一般九境武夫看不出来,我倒是看得出些端倪。”

    “而且周姑娘身上,唯有香囊,是你自己的物品。因为如果我没有记错,按照周姑娘家乡那边,海边渔民的习俗,当女子悬佩一只绣燕子纹的‘花信期’绢香囊,就是一位女子对外人示意已为人妇。”

    “相信周姑娘看得出来,我也是一位纯粹武夫,所以很清楚一个女子,想要在五十岁跻身武夫九境,哪怕天资再好,至少在年少时就需要一两部入门拳谱,此后武学路上,会遇到一两个帮忙教拳喂拳之人,传授拳理,要么是家学,要么是师传,

    周姑娘与桐叶洲的叶芸芸还不一样,你是渔民出身,周姑娘你既没有怎么走弯路,九境的底子,又打得很好,要远远比鱼虹更有希望跻身止境。自然就是得过一份半路的师传了。”

    “这么好的武学前程,却不惜与鱼虹换命,甚至谋求更多,到了京城后,周姑娘行事处处谨小慎微,先前在那条巷弄,见到葛道录他们之前,车厢内的周姑娘,更是不惜催动一口武夫纯粹真气,伤及脏腑,好假装呕血。”

    周海镜只是一脸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不懂的表情,就像在听一个说书先生在胡扯。

    陈平安说道:“我不会掺和周姑娘和鱼虹的恩怨是非,就只是想要知道早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海镜轻轻旋转白碗,“小事。些许苦水,跟一个外人犯不着多说。”

    陈平安想了想,“既然周姑娘喜欢做买卖,也擅长生意,经营之道,让我叹为观止,那就换一种说法好了。”

    “大骊地支一脉,暂时归我管。”

    “只要周姑娘占着理,与鱼虹的恩怨,你们依旧生死自负,但是我可以保证除了地支一脉,还有礼刑两部,都不会多管闲事。”

    如果说之前,周海镜像是听说书先生说故事,这会儿听着这位陈剑仙的大言不惭,就更像是在听天书了。

    你这家伙真当自己姓宋啊!

    还是当自己是那国师崔瀺啊?

    还大骊地支一脉暂归你管,如今整个浩然天下都知道一件事,就数咱们宝瓶洲的山上修士,在山下王朝那边最抬不起头。

    周海镜忍着笑,摆摆手,都改了称呼,“陈先生,咱俩真聊不到一块去,我最后能不能问个问题,你是武夫几境?”

    虽说周海镜知道了眼前青衫剑仙,就是那个裴钱的师父,只是武学一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弟子比师父出息更大的情况,多了去。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就像那鱼虹的师父,就只是个金身境武夫,在剑修如云的朱荧王朝,很不起眼。

    至于她自己,更是。教拳之人,才是个六境武夫。当然了,那时候她年纪还小,将他奉若神明。

    眼中,心中,脸上,眉梢,都是他。喝水,饮酒,吃饭,行走,都会想。

    唯有拼命练拳,才能忘记片刻。

    陈平安说道:“跟周姑娘的境界差不太多。”

    不等周海镜说话赶人,陈平安就已经起身,抱拳道:“保证以后都不再来叨扰周姑娘。”

    周海镜起身笑道:“那敢情好,不过话说回来,我确实不相信那个绰号‘郑清明’的师父,会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所以今天的闲聊,如果我有冒犯的地方,陈先生就大度些,见谅个,反正以后我们都不会见面了,心里边或是嘴上,大骂几句周海镜的不识抬举,都无问题的。”

    她发现那个男人,听到这句话后,好像还挺开心。

    看来陈平安对那个弟子裴钱,真的很引以为傲嘛。

    门口那两个市井少年,始终没有离开。

    高大少年喊道:“周姨,要是那人敢毛手毛脚,喊一声,我跟万言就立马抄家伙。”

    周海镜转头怒道:“姨什么姨,喊姐姐!”

    高大少年嘿嘿笑道:“只要周姨不生气,别说喊姐姐,喊姑奶奶喊妹妹都成!”

    名叫万言的清秀少年咧嘴一笑。

    陈平安转头望向门口巷弄那边,不知道早年的藕花福地,那处小县城里边,未来的南苑国国师种夫子和第一个登山修仙的俞真意,两人年少时,是否也是这般略显混不吝的模样。

    周海镜瞥了眼那个男子的眉眼、神色,她有些讶异。

    好家伙,道行不浅,老娘多看几眼,说不定都要着了道。

    现在她有些后悔对宝瓶洲的山上风貌,太过孤陋寡闻,如果不是苏琅的提醒,还真不敢相信,那个在小巷侧身让路的家伙,就是如今宝瓶洲风头最盛的年轻剑仙。

    实在是周海镜每每一想到那些镜花水月的开销,就让她心肝打颤,

    说是只有几颗、十几颗雪花钱,可只要折算成真金白银,尤其再换算成一串串的铜钱,周海镜别说买,换上一身夜行衣,随便找块布将脸一蒙,去山上打家劫舍的心思都有了。

    陈平安告辞离开,周海镜送到了院门口那边。

    高大少年低声笑道:“周姐姐,这个家伙模样挺好啊,一看就是个斯文人,怎么,嫌他兜里没钱,才没瞧上眼?”

    周海镜笑眯眯道:“他没有钱?高油啊高油,你真是好眼神,难怪会偷钱偷到我身上,错过了这么个真正的大财主。”

    高油转头望去,望向那个男子的背影,有钱?不能够吧?

    清秀少年突然一路小跑,追上陈平安,侧过身几乎贴墙而行,轻声道:“陈宗主,我叫万言。”

    陈平安转头笑道:“倚马万言的那个万言?”

    少年使劲点头,犹豫了一下,红着脸问道:“你会拳脚功夫吗?”

    “会一点。”

    “能教给外人吗?”

    “不能。”

    “我可以给钱,如果钱不够,就先欠着,一定会还,我可以发誓。”

    陈平安还是摇头,没有答应少年。

    少年神色黯然,“那些武馆老师傅的桩架,我们学了没用,听说还需要拳谱,经脉什么的,我们都没读过书,学不着真本事。”

    其实还有些话说不出口,跟高油一起瞎练了好几年狗屁走桩站桩,到底涨没涨点气力,都不好说,反正容易饿,一饿就得去街上偷钱。京城大大小小的武馆,没谁愿意收两个穷光蛋,江湖帮派更不好混。

    陈平安问道:“为什么要学拳?”

    万言说道:“不会被欺负。学了本事,挣钱也容易些。”

    斜靠在门口的周海镜,与那位年轻剑仙遥遥喊道:“学拳晚了。早个七八年撞见了,说不定我还愿意教他们学点三脚猫功夫。如今教了拳,只会害了他们,就他们那脾气,以后混了江湖,早晚给人打死在门派的斗殴里,还不如安安分分当个蟊贼,本事小,惹祸少。”

    高油气呼呼道:“周姐,别瞧不起人啊,万言的脑子很好的,他就是没钱读书,不然随便考个进士。”

    清秀少年,笑容腼腆,挠挠头,神色有些不自在。

    两人即将走到小巷尽头,陈平安笑问道:“为什么找我学拳。你们那位周姐姐不也是江湖中人,何必舍近求远。”

    万言说道:“我觉得陈先生是高手。”

    陈平安笑道:“也。”

    万言立即改口道:“也是高手!”

    少年转头对周海镜歉意一笑。

    周海镜给逗乐了。

    陈平安忍俊不禁道:“我是高手,怎么看出来的?”

    万言说道:“气势。陈宗主走路说话,跟我们不一样,但是跟周姨一样。”

    陈平安嗯了一声,点头说道:“小心翼翼观察世界,是个好习惯。会让你无意中绕过很多磕磕碰碰,只是这种事情,我们无法在自己身上明证。你就当是一个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儒家讲慎独,佛家说自证,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意思。只是这会儿跟一个少年说这些,没意义。不得不承认,很多道理,其实是有门槛的,除此之外,还要讲究一个愿不愿意学,乐不乐意听。

    陈平安在巷口停下脚步,与少年笑道:“你们那位周姨是个好说话的,多求求她,再就是平日里机灵点,找点事做,比如主动为周姨买酒什么的,学点强身健体的拳脚把式,肯定不难。”

    万言点点头,“明白了,还是得花钱!”

    陈平安笑了起来,走出巷子,径直离去。

    周海镜撇撇嘴。

    万言驻足许久,等到看不见那一袭青衫了,才跑回好朋友高油和周海镜那边。

    周海镜说道:“学拳一事,劝你们死心,理由嘛,就是你们俩小崽子不够黑。”

    高油疑惑道:“不够心黑手辣?”

    周海镜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入宅子,关上院门。

    看了眼桌上那只白碗,她只希望这个挺有书卷气的剑仙,裴钱的师父,真的说到做到,不再纠缠自己。

    周海镜坐在正屋门槛上,看着外边的院门。

    海边渔民,一年到头的大日曝晒,海风腥臊,捕鱼采珠的少年少女,大多肌肤黝黑如炭,一个个的能好看到哪里去。

    曾经有个外乡男子,在一个海边村庄停步落脚,会帮渔民们晒海盐,筑堤坝。

    而她的家乡,邻近大海,听祖辈们代代相传,说那就是太阳闭眼休息和睁眼醒来的地方。

    遥想当年,贫女如花镜不知。

    陈平安渐渐走远,喃喃自语,“花果同时。”

    ————

    杨家药铺前院,苏店和师弟石灵山,继续照看着铺子,反正没什么生意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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