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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九章 于不练剑时磨剑(第 4/4 页)

    刘重润竟是飞奔过去,低头弯腰,轻轻挽住老嬷嬷的胳膊,撒娇道:“好玩嘛,就这么一回,以后不会再有啦。”

    老嬷嬷点头道:“深闺寂寞,这是市井女子的烦忧,长公主如今已是金丹地仙,就莫要如当年少女时那般顽劣了,再者,老牛吃嫩草,不好。”

    刘重润满脸通红,好似赌气,松开老嬷嬷胳膊,去了宝光阁不见人。

    老嬷嬷等到刘重润躲了起来,这才展颜一笑,只是瞬间就收了起来。

    老妇人心知肚明,不是长公主对那年轻人真有想法,什么一见钟情,而是长公主如今肩头的压力太大,又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主心骨,难免会做出些过火的言行举止,所以这半年来,宝光阁摔碎的珍贵瓷器有多少了?而当一丝希冀的曙光,突如其来,更是会让人心神摇曳,陡然间大悲大喜,更能见本心本性,金丹地仙也不例外。

    这位看着长大的长公主,从小就是调皮顽劣、无法无天的性情,早年宫中那些个教仪嬷嬷,管教长公主起来,简直就是个个心肝疼。

    也就是她,一直陪伴着长公主了,双方相依为命,一直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而她的金丹腐朽、即将崩坏,又成了差点压碎长公主心境的最后一根稻草。

    眼睁睁看着身边至亲,化作一堆白骨,几乎是每一位地仙修士都要经历的痛苦。

    多半不会是爹娘长辈了,而是师徒,或是道侣,或是传道人和护道人。

    关系越好,心魔越大。

    就像当年离开宫柳岛的刘老成。

    不得不亲手斩杀自己入魔的挚爱道侣。

    传言虽然不知真假,这是书简湖的第一大禁忌。

    但是这位老嬷嬷却深信不疑。

    ————

    陈平安返回青峡岛,已经是暮色。

    又咽下一颗水殿秘藏的丹药,陈平安提起一支紫竹笔,呵了一口气,开始书写在珠钗岛积攒出来的腹稿。

    之所以要与刘重润询问、请教两国大势,因为这是他在书简湖想要看到的第三条线,事情的发生,距离当下最遥远,但是很快就有可能用得着。

    之前第一条线,是顾璨和他周边众人,最复杂难解。

    第二条是那对云楼城重逢的父女,相对最简单清晰。

    来龙去脉。

    脉络。

    这是陈平安如今自己私底下复盘藕花福地之行,得出的一个最大结论,遇见众人万事,我只管单刀直入,暂时撇开一切善恶,只去深究此人为何说此话、做此事、有此念头。

    一旦如此,哪怕所有人都如那痴心剑。

    一样可以为我所用。

    但是在这个极其耗费心神的漫长过程中,他陈平安必须比以往想得更多,走得更慢!

    陈平安暂时停笔,拿起手边的养剑葫,喝了口酒就放下。

    神色愈发憔悴,脸颊凹陷,脸庞上甚至还有些许的胡里拉渣,可是当下提笔写字,眼神熠熠光彩。

    ————

    中土一座最为巍峨的山岳之巅。

    一位穷酸老儒士正在一边掐指推衍,一手捻须苦着脸,絮絮叨叨,哀怨道:“这就不太善喽。”

    身形魁梧的金甲神人坐在不远处,俯瞰着广袤辖境,“既然形势不妙,你又看不到具体事,为何不干脆偷溜过去?反正你做这种勾当,没人会感到奇怪,你又皮厚,给文庙晚辈指着鼻子骂,都不在乎。”

    老秀才白眼道:“闭嘴,跟你聊天,就跟东海那老家伙差不多德行,就是对牛弹琴。”

    金甲神人不以为意。

    换成任何一位飞升境之下的修士,胆敢在这座穗山上,要这位中土山岳万千神祇的“首尊”闭嘴,估计已经被劈了个半死了。

    至于飞升境,一剑劈出穗山地界,又有何难。

    老秀才随手丢出一把石子在地上,嘀咕道:“你以为那个观道观的臭牛鼻子,是白送那把桐叶伞的?那三百年光阴长河,是白给我那关门弟子瞧的?可都是包藏祸心,用心险恶着呢。”

    金甲神人讥讽道:“还不是你自讨苦吃。”

    老秀才骂娘道:“你除了有几斤蛮力,懂个屁。”

    金甲神人哦了一声,“那你倒是离开穗山啊,亚圣不是派人来捎话,要找你去文庙谈心吗?”

    老秀才摇晃肩膀,洋洋得意道:“嘿,就不就不,我就要再等等。能奈我何?”

    金甲神人瞥了眼老秀才,犹豫了一下,问道:“那块银锭剑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之前的因果了?”

    老秀才收敛神色,点点头,“小事而已。”

    金甲神人笑道:“你倒是心大。”

    老秀才冷笑道:“我要是不心大,容得下这座浩然天下那么多假的读书人?”

    金甲神人问道:“齐静春既然全然不在了,你真不怕那个都不承认你是先生的闭关弟子,走岔了?”

    老秀才猛然起身,大踏步走到盘腿而坐的金甲神人跟前,一站一坐,刚好让他用手指敲打后者的脑袋,一戳一戳,骂道:“你可以侮辱我的学问和修为,但是不可以侮辱我收取弟子的眼光!”

    金甲神人被一口气戳了十几下头盔,淡然道:“你再戳一下试试看?”

    老秀才果真又戳了一下,然后立即往后蹦跳后退,一本正经道:“你自己说的,怪不得我。”

    金甲神人叹了口气,转过头,破天荒哀求道:“算我求你了,你赶紧从我的穗山滚蛋吧?”

    老秀才没来由大怒道:“求人有用,我需要躲在你家里?啊?我早就去跟老头子跪地磕头了,给礼圣作揖鞠躬了!有用吗?”

    金甲神人转回头,“有火气,别往我身上撒。”

    老秀才搓手呵呵而笑,“不把你当撒气筒,我难道真去找老头子和礼圣撒泼啊,我又不傻。”

    金甲神人已经彻底忍无可忍,缓缓起身,手中多出一把巨剑,不曾想老秀才已经倒地而睡,“哎呦喂,推衍一途,真是耗费心力,累死个人,我打个盹儿,如果我打呼噜,你忍着点啊。”

    金甲神人深呼吸一口气,重新坐回原地,沉默许久,问道:“真就把那位大祭酒晾在穗山大门外边喝西北风?”

    老秀才背对着这尊山岳大神,呼呼大睡,双手掐指不断,不忘记提醒那个大个子,“我已经睡着了,所以你问我问题,我不回答,情有可原的。”

    ————

    云海浩荡。

    可能比浩然天下任何一处天幕,甚至比四座天下都要更加壮阔无边。

    一位高大女子,一手撑着桐叶油纸伞,一手掌心拄剑于金桥之上。

    长剑抵住金色长桥的栏杆,从剑尖处,溅射出如同大日光明的璀璨光芒。

    如同一直在磨砺剑锋。

    她不是不可以走出去。

    只是前些年,一位将死之人,就站在这座金色拱桥之上,与她说了一番肺腑之言。

    “世间最好的磨剑石,不是斩龙台。”

    “对于醇善之人,是人心最纯粹部分的诸多恶念。反之亦然,皆可砥砺出最纯粹的剑心。剑气长城的万千剑修,善恶不定,依旧剑气如虹,就是证明。”

    “在陈平安长大之前,最多最多,你只能出剑一次。一次,分寸正好。而且我希望这一次,越晚越好,最好是结丹之后,玉璞之前。再往后,就作废了。”

    “如果有第二次,就不会是某位学宫大祭酒或是文庙副教主、又或是重返浩然天下的亚圣了。”

    那个双鬓霜白的儒士,当年指了指天空,“礼圣的规矩最大,也最稳固。一旦他露面……”

    “怕不怕,值不值得,并不一样。所以恳请前辈还是要多思量,再思量。”

    在这些言语之后,还有一些。

    其中一句,最让她心动。

    “当初前辈选择并无恶感也无好感的陈平安,作为新的主人,自然只是因为我齐静春说动了前辈,去赌那个万分之一。可是前辈当真就不想亲自确定一下,陈平安到底值不值得前辈托付所有希望,此后哪怕百年千年,再过一万年,都不会失望?!”

    此后两句话,则是让她都有些动心,并且动容。

    “前辈那个时候,肯定是不太想的。但是前辈必须知道,在陈平安内心深处,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证明自己不曾让我齐静春,让你失望。”

    “哪怕那个时候,陈平安已经对自己失望。”

    想到这里。

    高大女子轻轻一按手中长剑,竟是剑尖连同一大截剑身,直接钉入了那座金色拱桥的栏杆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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