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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九章 欲言已忘言(第 3/4 页)

    大骊国师,绣虎崔瀺,不算,这位老先生,的的确确是那做大事的。

    躲在大骊京城多年,那位墨家分支的巨子,硬生生熬死了阴阳家陆氏修士,也算本事。

    那十二艘名副其实的山岳渡船,马苦玄亲眼见识过,抬头望去,遮天蔽日,渡船之下方圆百里的人间版图,如陷深夜,这便是大骊铁骑能够快速南下的根本原因,每一艘巨大渡船的打造,都等于是在大骊朝廷和宋氏皇帝身上割下一大块肉,不但如此,大骊宋氏还欠下了墨家中土主脉、商家等中土大佬的一大笔外债,大骊铁骑在南下途中的刮地三尺,便是秘密还债,至于什么时候能够还清债务,不好说。

    那个名叫许弱的墨家游侠,不容小觑。

    北俱芦洲的天君谢实,已经动身返回,继续留在宝瓶洲,毫无意义,况且听说这位天君有后院起火的嫌疑,再不返回北俱芦洲,会闹笑话。

    其余的,好像都是些可有可无的存在,死了,灵气重归天地,活着,就是会些仙法的山上窃贼,吃进便不吐出的守财奴。

    神诰宗的天君祁真,连贺小凉这种福缘深厚的宗门弟子都留不住,将她打断手脚留在神诰宗,当一只聚宝盆不好吗?

    从玉圭宗搬迁过来的下宗真境宗,一鼓作气吞并了书简湖后,风头正盛,不过那姜尚真很会做人,堂堂宗主,竟然愿意夹着尾巴做人,宗门弟子与外界起了任何冲突,根本不问缘由,全是自家错,祖师堂那边家法伺候,好几次都是帮着结仇门派,主动送去人头,这才免去了许多麻烦和隐患。

    宫柳岛野修刘老成,是玉璞境,截江真君刘志茂也破境了,成为第二位上五境野修,当然,如今都算是真境宗的谱牒仙师了。

    风雪庙那位貌若稚童的老祖师,已经数百年不曾下山,倒是在正阳山与风雷园的双方厮杀当中,露过一次面。

    真武山那边的某位女子修士,比同为宝瓶洲兵家祖庭的风雪庙老祖,还要沉寂,不过众多弟子倒是在大骊边军当中,一直很活跃。

    一直躲在重重幕后的云林姜氏的家主。

    宝瓶洲历史上第一位上五境神祇,披云山魏檗。

    朱荧王朝那位至今都没有现身的上五境剑修,不知道是闭关死了,还是选择继续隐忍。

    至于大隋王朝那个说书先生,如今待在披云山当那阶下囚,护着一位高氏皇子,真不是马苦玄看不起这个老家伙,除了一个玉璞境的境界,还剩下点什么?

    最后马苦玄想起了泥瓶巷那个泥腿子。

    马苦玄在马背上睁开眼睛,十指交错,轻轻下压,觉得有些好玩,离开了小镇,好像遇到的所有同龄人,皆是废物,反而是家乡的这个家伙,才算一个能够让他提起兴致的真正对手。

    不知道下一次交手,自己需不需要倾力出手?

    估计依旧不用。

    这就有些无趣了。

    马苦玄又闭上眼睛,开始去想那中土神洲的天之骄子。

    至于身后那个婢女,总有一天,她会悲哀发现,不知不觉,报仇之心全无,反而有朝一日,她就要由衷觉得待在马苦玄身边,就是天底下唯一的安稳。

    到了那个时刻,也就是她该死的时候了。

    马苦玄还会留下她的一部分魂魄和记忆,凭借某些连真武山老祖都无法掌握的失传秘法,循着那点蛛丝马迹,找到她的投胎转世,时机到来,就还给她记忆,让她生生世世不得解脱,一次次转世为人,一次次生不如死。

    那个陈平安,只要敢报仇,只会比她更惨。

    但是在陈平安寻仇之前,他马苦玄不会多做什么,毕竟当年是他们马家有错在先。

    他马苦玄再心狠手辣,还不至于滥杀无关人,只不过世上多有求死人,不凑巧惹到了他马苦玄,他便帮着送一程而已。

    落魄山上,一大清早,裴钱就准备好了大大小小的家当,她马上就要出一趟远门!

    因为昨天那老头儿告诉她,“背好小竹箱,带好行山杖。去你家乡,一起游学去,别担心,就当是陪着老夫散散心,练拳这种事,以后再说。”

    裴钱当时刚嚷着“崔老头今儿吃没吃饱饭”,然后就推开二楼竹门,要铁了心再吃一顿打。

    反正撂不撂一两句英雄豪气的言语,都要被打,还不如占点小便宜,就当是自己白挣了几颗铜钱。

    结果一袭青衫也没光脚的老头子,就来了这么一句。

    裴钱还有些不自在来着,紧接着便又回了一句,“老厨子走了,可是山上还有暖树丫头管咱们饭啊,再说了,饭桌上我也没抢你那一碗吧?”

    崔诚差点没忍住再给这丫头来一次结结实实的喂拳。

    最近这些天,崔诚经常露面,也会上桌吃饭。

    崔诚只说了一句话,“下楼一边凉快去。”

    裴钱却眼珠子急转,硬是磨磨蹭蹭了半天,这才大摇大摆走出竹楼,站在廊道中,双手叉腰,喊道:“周米粒!”

    坐在一楼楼梯那边的黑衣小姑娘,立即跑到空地上,问道:“今儿怎么没有听到嗷嗷叫嘞?”

    裴钱一挑眉头,双臂环胸,冷笑道:“你觉得呢?进了二楼,不分出胜负,你觉得我能走出来?”

    周米粒皱着脸,使劲想着问题,最后问道:“咱们在那碗饭里下泻药啦?咋个我事先不知道,这种事情,不该交给暖树啊,我是落魄山右护法,我来做才对……”

    裴钱跳下二楼,飘落在周米粒身边,闪电出手,按住这个不开窍小笨蛋的脑袋,手腕一拧,周米粒就开始原地旋转。

    到后来是周米粒自己觉得有趣,原地奔跑起来。

    裴钱伸出并拢双指,一声轻喝道:“定!”

    周米粒立即站定,还没忘记瞪大眼睛,一动不动。

    裴钱双指竖在身前,另外那只手做了个气沉丹田的姿势,点头道:“我这一手仙家定身术,果然了得,连哑巴湖的大水怪都躲不过。”

    周米粒还是不敢动,只能眼睛发亮。

    裴钱比较满意,双指朝她一丢,“动!”

    周米粒赶紧拍掌,兴高采烈道:“厉害厉害,我方才真动弹不得了。”

    这天裴钱带着周米粒又去找陈如初耍去,三个丫头凑一堆,叽叽喳喳,就像那山间桃花开无数,花上有黄鹂。

    然后一天的光阴,就那么一晃而过。

    今天清晨,不光是陈如初和周米粒到了,就连郑大风也来了,还有陈灵均。

    郑大风面无表情。

    怪不得他郑大风,是真拦不住了。

    陈灵均看了眼老人崔诚,便不再多看,走去了崖畔那边独自发呆。

    崔诚对郑大风说道:“告诉朱敛,不要那一半武运,很不错。”

    郑大风手持一把桐叶伞,嬉皮笑脸道:“老厨子不要,给我也成嘛。”

    崔诚一脚踹去,不快,郑大风脚步踉跄着也能轻松躲开。

    裴钱在一旁显摆着自己腰间久违的刀剑错,竹刀竹剑都在。

    还有手持行山杖,背着小竹箱。

    今天老人也身穿儒衫。

    裴钱不是没见过老人这副装束,只是觉得今儿特别陌生。

    崔诚笑道:“不知道了吧,老夫也是读书人出身,早年学问还不小,是咱们宝瓶洲数得着的硕儒文豪。”

    裴钱说道:“是你自个儿数的?”

    崔诚笑道:“哦?”

    裴钱立即大声道:“应该不是!绝对是宝瓶洲山上山下都公认的事实。”

    郑大风心中叹息,“地点选好了,按照前辈的意思,从南苑国最西边的一处荒野深山开始。”

    崔诚点点头,转头望向裴钱,“准备妥当了?”

    裴钱使劲点头,死死攥紧手中行山杖,颤声道:“有些妥当了!”

    最终一老一小,好似腾云驾雾,落在了一座人迹罕至的山巅。

    裴钱脸色微白。

    崔诚轻声笑道:“等到走完这趟路,就不会那么怕了,相信老夫。”

    裴钱将手中行山杖重重戳地,嗤笑道:“怕个锤儿!”

    崔诚眺望远方,说道:“那就麻烦你收起袖子里的符箓。”

    裴钱一只袖子轻抖,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两人一起徒步下山。

    一开始裴钱还有些惴惴不安,只是走惯了山路的她,走着走着,便觉得真没什么好怕的,最少暂时是如此。

    离着南苑国京城,还远得很,如今脚下,只是当年藕花福地的蛮夷之地,都不算真正的南苑国版图。

    这天黄昏里,裴钱已经熟门熟路煮起了一小锅鱼汤和米饭。

    山脚那边有条河水,裴钱自己削了竹竿,绑上了鱼线鱼钩,然后抛竿入水,安安静静蹲在河边,鱼儿彻底咬钩,一个猛然拽起,就上岸了。

    崔诚当时看着那根粗鱼竿就头疼,这能叫钓鱼,叫拔鱼吧?

    不过端着大碗喝着鱼汤的时候,盘腿而坐的老人就不计较这些了,有点咸,黑炭丫头问他滋味如何,老人便昧着良心说还行。

    裴钱给自己勺了鱼汤泡饭吃,香喷喷,有了鱼汤,贼下饭!

    裴钱蹲在地上,肩头一摇一摆,小丫头欢天喜地。

    老人也懒得说坐有坐相,吃有吃相了。

    他又不是那陈平安。

    以后若是陈平安敢念叨这些鸡毛蒜皮,老人觉得自己说不定就要忍不住训斥他几句,当个师父有什么了不起的,管东管西,裴丫头的心性,其实才多大……

    只是一想到这些,老人便有些自嘲,对那裴钱轻声道:“慢些吃,没人跟你抢。”

    裴钱哦了一声,开始细嚼慢咽。

    收拾过了碗筷和煮汤的陶罐,裴钱拿出水壶,洗了把手,然后从各色物件分门别类、一一摆放整齐的小竹箱里边,取出书笔纸墨,将小竹箱当做书案,开始认真抄书。

    崔诚坐在一旁,笑道:“到了这边,可以不用抄书,以后师父怪罪,你就说我答应了的。”

    裴钱一丝不苟抄好完整一句话后,这才转头瞪眼道:“瞎说什么呢!”

    崔诚摆摆手。

    裴钱抄完书后,天色已昏暗,她又小心翼翼收起所有物件。

    其实夜间视物,对如今的裴钱而言,就像喝水吃饭,太简单不过了。

    看那崔老头在打盹,裴钱便手持行山杖,蹑手蹑脚去了山巅远处,练习那疯魔剑法。

    崔诚笑问道:“既然是剑法,为何不用你腰间的那把竹剑?”

    裴钱停下剑法,大声回答道:“学师父呗,师父也不会轻易出剑,你不懂。当然我也不太懂,反正照做就行了。”

    崔诚问道:“那如果你师父错了呢?”

    裴钱继续练习这套疯魔剑法,呼啸成风,以至于她的言语,落在寻常武夫耳中,都显得有些断断续续,好在崔诚当然清晰入耳,听得真切,“师父在我这边,怎么可能教错弟子,不会错的,这辈子都不会,反正错了,我也觉得没错。你们谁都管不着。”

    崔诚笑了笑,不再言语,开始闭目养神。

    子时左右,崔诚便喊醒了裴钱,裴钱揉了揉眼睛,也没埋怨什么。

    昼夜兼程,跋山涉水,有什么好稀奇的。

    下山的时候,裴钱身上多背着一根不太像话的鱼竿。

    崔诚问道:“不累?”

    裴钱好像就在等这句话,可怜兮兮道:“累啊。”

    崔诚便说道:“别想着我帮你背鱼竿,老夫丢不起这脸。”

    裴钱哀叹一声,让崔诚稍等片刻,摘了鱼线,与鱼钩一起收起,放回竹箱的一只小包裹里边,重新背好竹箱后,抓住那根鱼竿,轻喝一声:“走你!”

    鱼竿直直钉入了远处一棵大树。

    之后一天的早晚两餐,由于沿着那条大河行走,还是煮鱼汤就米饭。

    崔诚小口喝着鱼汤,说道:“这要是沿河走下去,咱俩每天都吃这个?”

    裴钱白眼道:“有的吃就知足了,还要闹哪样嘛。”

    裴钱最后哼哼道:“你是不知道,当年我跟师父行走江湖的时候,就我和师父两个人哦,没老厨子他们啥事,那会儿,才叫辛苦,师父那会儿考验我呢,还没有正式收我为开山大弟子,师父钓鱼可厉害,我就不行,有次我实在是饿慌了,师父又没喊我凑过去吃饭,你猜我想出了咋个办法?”

    崔诚笑道:“求那陈平安赏你一口饭吃?”

    裴钱嗤笑道:“屁咧,我是去了一条水流浑浊的河里,水也不深,到我半腰那儿吧,扑通一下,我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然后伸出手臂,在石头缝隙里边探去,那么一搅和,就给我钓起了一条大鱼,跟我胳膊差不多长的大鲶鱼,可凶,咬住人就不松口,我就赶紧浮出水面,赶紧跑上岸,抡起胳膊,使劲甩了好几下,才将那条大鲶鱼砸在地上!”

    裴钱说到这里,有些得意,“师父都看傻眼了,对我竖起了大拇指,赞不绝口!”

    崔诚笑道:“鬼话连篇。”

    裴钱立即松垮了肩头,“好吧,师父确实没竖起大拇指,也没说我好话,就是瞥了我一眼。”

    事实上,那一次黑炭丫头,很硬气得将那条受伤胳膊藏在了身后,用眼神狠狠瞪着陈平安。

    这会儿,裴钱很快就信誓旦旦与老人说道:“那条大鲶鱼,是真的被我逮住了……”

    说到这里,担心崔诚不相信,裴钱麻溜儿卷起袖子,结果十分懊恼,叹了口气,“忘记早就没那印痕了。”

    裴钱很快就满脸笑意,“得亏当年师父去随手抓了一把草药,丢在我身前,捣烂了敷在胳膊上,就半点不疼了,你说怪不怪?灵不灵?你就不懂了吧?”

    崔诚笑着点头。

    在那之后。

    裴钱还是会每天抄书,时不时练习那套疯魔剑法。

    崔诚就只是带着裴钱缓缓赶路。

    这天看着裴钱用石子打水漂,老人随口问道:“裴丫头,你这辈子听过最伤心的话是什么?”

    裴钱故意没听见。

    老人便又问了一遍。

    裴钱蹲在水边,缓缓道:“就两次吧,一次是在桐叶洲大泉王朝的边境客栈,师父其实没说话,可是师父只是看着我,我便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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