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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好。就是离家远些,每天来去要三个多小时。礼拜六还要加班。”
“那也没啥。年轻时候吃点苦没啥,现在苦一点,将来才会好。”
当晚,冯茜茜十点多才到家。单位在莘庄,加班只补贴交通费,没有工资。倒也谈不上欺负新人,一起做信贷的同事,都是忙成狗。没日没夜的。台湾人开的三线小银行,规模比国内地方银行还不如,风格倒是急吼吼。拼命做业绩。每天也不在办公室,跟着师傅到处跑。短短数月工夫,皮肤黑了一圈,酒量好了几倍。话也少了。“在外面讲得太多,回到家一句话也不想讲。”她脸色有些灰,太辛苦,三餐不定。冯晓琴盛了碗鸭汤给她,“放了山药,还有薏米,祛湿的。”她喝了两口,叹道:“还是家里的菜味道好。”冯晓琴道:“那你天天早点回来。”冯茜茜摇头:“还在学徒期呢,想都不敢想。”
洗过澡,冯茜茜穿着睡衣,敲门进来,钻进姐姐的被窝。顾磊刚去世那阵,冯茜茜每天都陪姐姐睡。怕她想不开,也替她排解。姐妹俩同睡一张床,盯着天花板,你一言我一语。大多是短句和感叹词。排解是虚无缥缈的,安慰人是个技术活,不见得使多少力就出多少成绩。冯茜茜这方面经验不足,翻来覆去地说“没什么,还有小老虎呢,还有我呢”,也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冯晓琴道:“想着你,我就觉得有指望。”冯茜茜忍不住笑,“我又不是你儿子。”冯晓琴道:“你是我妹妹,也姓冯,我儿子又不姓冯。”两人相视而笑。冯晓琴说银行里的事,其实也是诉苦,想做上海滩的白领,着实不容易,便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在家啃老的也多的是。市场到底是艰难。人人都盯着金字塔尖,殊不知绝大多数终生只在塔底徘徊,像一群又一群的蝼蚁,忙忙碌碌却又不知所措。
冯茜茜说她刚做成一笔,某家私营企业的财务主管,跳开她师傅,单独约她吃饭,签了一笔存款。金额不算多,三百万。但对她来说,已是意义重大。冯晓琴听到“单独吃饭”那层,不吭声,等妹妹自己说下去。果然,冯茜茜说那人毛手毛脚,手伸到她胸前时,被她重重一记耳光打回去。冯晓琴诧异,“那怎么还签了?”冯茜茜道:“你猜。”
“他是真心喜欢上你了。”冯晓琴笑。
她摇头,“饭店有摄像监控,就在我们那桌头顶。我给了服务员两百块钱,她把视频给我。我微信发到那人手机上。第二天他就来银行存单了。”
小老虎睡在旁边的小床上,微微打着鼾。摸他背,汗巾湿了大半,抽出来,再换块新的。小家伙睡觉怕热,后半夜好些,前半夜总是一身汗。看过医生,说是缺钙,也可能是气虚,等发育时会慢慢好的。顾磊也有这毛病,睡觉时衣服里要垫块毛巾,有时半夜里还要换一块。大冬天也是。冯晓琴担心儿子遗传了顾磊那样孱弱的身体。倘若只是身体倒也罢了,就怕还有别的。弱肉强食。这话不好对儿子说,到底还小。平常姐妹俩聊天,倒是时常提到的。也不是咬牙切齿。暗里使劲。老挂在嘴上,那便滑稽了。姐姐是,妹妹也是。童年时在老家,冯晓琴是孩子王,周围绕着一圈,有大也有小。冯茜茜也服帖姐姐,跟屁虫似的,姐姐到哪里,她也到哪里。旁人的话,她未必听得进去。她只在意姐姐。
“姐你是不是觉得,不大好?”
冯晓琴依然看着天花板。借着窗帘漏进的月光,瞥见角落里一个黑点,不知是虫还是污迹。一动不动的。半晌,她摇头,“——也没啥不好。”
“真的?”
“错的是他,你讲起来还是受害者。”
“他昨天给我打了几通电话,说了好多难听的话。”
“把电话内容录下来,寄给他老婆。”
“他没老婆。是独身。”
“那就再单独约他一次,说喜欢他,问他想不想交往。”
“姐——”
“他要是不答应,你把你师傅和同事们都叫出来,一起坐会儿,你很热情地招呼他,像自己人一样地介绍给大家。谈存款,也谈贷款。让他以后把业务都交到你们银行。”
“那怎么可能?”
“不管他肯不肯,总之他以后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了。人之常情,伸手不打笑脸人。你刚上班,多个朋友比多个敌人要好。女人讨生活就是这么难。你书读得多,人又聪明,不用我多说。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招你记着,放在贱男人身上最管用。”冯晓琴说完,翻个身朝向另一边,“——睡吧。”